第61章 休眠

蔡孙恒站起身，对叶寒说道：“从知道铭铭不是我孩子的哪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我是怎么把自己活成了人间的一个笑话。我从不做坏事，为了梦想我积极努力，为了家人我全力以赴，我从不敢辜负老天爷给我的天赋。即便他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还在好好地活着……可是一个玩笑接着一个玩笑，我实在是玩不起了。”

        “你知道张默对我说什么么？他说张兰根本就不爱他，她跟他只在一起了一回，那一次，家里实在是没钱了，她是去找他借钱的，那天他喝醉了，他喝醉了……”

        “张兰看上的人是个懦夫。怕我杀了他，他甚至都不敢承认他们俩之间有爱情！她怎么能看上这样的一个懦夫！”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呢？”叶寒问。

        蔡孙恒冷笑，像是在嘲讽叶寒的无知。

        “张兰和张默给了我太大的打击，可是你呢，你何尝不是我悲惨命运的加害者？因为你的一个节目，你把我带到了大众的跟前，又因为你的自以为是，我的不幸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居高临下看着叶寒：“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你，我在想，你凭什么呢？你不过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凭什么装作菩萨的样子，去度旁人？”

        “后来我才发现，很多话其实是你对你自己说的。叶寒，时间把你困在过去，是你，想走也走不出来！！”

        “你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的跟前，你小小年纪就被父亲遗弃，你被继母虐待，被同学欺凌，你看着自己的外婆在你跟前活活被火烧死！旁人说我是个异类，是个精神疾病患者，你又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

        “我分不清到底是你惨，还是我惨可是我们终归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老天爷的玩物。你和我唯一不一样的是，你还有勇气继续挣扎，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

        “所以你想做什么？”叶寒问。

        蔡孙恒摇了摇头：“我本来也想把你带走，可是突然发现，世界上也还是要有你这样的人存在着才会有意思。你说，如果有一天他们都发现你其实才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视你为偶像的人，会不会还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如果有一天，你也像我一样，体会从天堂掉入地狱，你的结局又会如何？”

        “我很期待那么一天。”

        “你要去哪儿？”叶寒喊住他：“蔡先生，蔡铭铭只剩下你了，不管怎么样，他一定是希望你还在的。蔡先生……”

        她还没说完，蔡孙恒再次用扎带把叶寒的腿脚绑好，又塞了一团布到她的嘴里。

        铃声再次响起，他掐断铃声，对叶寒道：“现在是4点15分。我欠鹏鹏和他妈妈两条命，我能还的，只有我自己了……虽然很抱歉，还是希望你祝福我们，我们一家三口总算要团聚了。叶小姐，你我本是同类。死之前，我和你打个赌吧……”

        叶寒的心底深处升起一阵凉意，疯了一般摇头，拧着身子想要拖住他，他桀桀笑着，而后他不利索的腿脚拖着重重的步子，毅然决然走了出去。

        他带走了应急灯，很快叶寒周围都暗了下来，可是她却真切地看到了蔡孙恒的动作，他半蹲在地上，身边多了两个很大的铁球，铁球上带着链子。

        叶寒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他已经把两个铁球绑在腿上，在纵身一跃之前在，他像是回头看了一眼叶寒，嘴角牵起来，灿然一笑。

        闷闷的两声“砰”，叶寒再也看不见蔡孙恒的影子。

        “不要……”她用舌头顶开布团，歇斯底里发出一句呐喊，“不要！！！”

        “妈妈，我好喜欢这件裙子啊，你看我像不像公主？”

        “我们暖暖一直都是妈妈的小公主啊，妈妈希望小公主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要为了自己高高兴兴地活着，答应妈妈，好吗？”

        “好呀妈妈，可是，什么是一辈子呢？”

        “一辈子啊，等你长大就知道。”

        “那妈妈你的一辈子高兴吗？”

        “高兴啊！因为妈妈有暖暖。”

        “妈妈高兴，暖暖就高兴啦！”

        “啊，校车来了，我要去上学了！妈妈再见！”

        “再见，宝贝，妈妈爱你~”

        ……

        “姥姥，我妈妈呢？”

        “你妈妈啊，她睡着了。天使也要睡觉的，而且睡的时间比较长，等你长大了，她就醒过来了……”

        “我也想当天使呢，我看见妈妈在天上飞，她笑起来真好看。”

        “傻孩子……”

        ……

        叶寒在一片白雾中，看到一个孩子站在角落里，那个孩子穿着白色的裙子，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听见声音，她怯生生地抬头，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叶寒。她的裙子全都破了，手上和腿上有很多狰狞的伤口，十个手指头全都破了，指甲迸裂。

        叶寒居高临下望着她，问她：“你叫什么？”

        “暖暖，我是暖暖……”

        “你叫暖暖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爸爸，阿姨说，只要我乖乖在房间里呆着，不哭不闹，她就不会打我，爸爸就会来接我。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了，爸爸还没回来。”

        “你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两天了呢？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窗户，也没有光，没有时钟，也没有人。”

        “你听，你听门外……有个水龙头坏了，一直在滴水，妈妈说过，一滴水落下的时间是一秒钟，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十七万两千八百滴水滴的时间……哦，又多了两滴……姐姐，你看到我的爸爸了么？”

        “姐姐，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什么名字，我？我是谁？我也是暖暖，对啊，妈妈也喊我暖暖啊！”

        “那，你是暖暖，那我是谁？”

        “叶寒，叶寒！”

        “姐姐，姐姐！”

        应宽面色凝重地站在病床旁边。病床上的叶寒已经昏睡了十几个小时，昏睡，低烧，呓语……

        “应大哥，我姐这是怎么了？医生明明说她身上没有受伤，可是她怎么都醒不过来。”叶以航焦急问道。

        苟俊亭劝道：“这是遭受重大精神创伤，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导致血管强烈收缩，脑部出现短暂性缺血的症状，你别太担心！”

        “我们虽然不是医学生，可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姜荷抢白道，“短暂性缺血，这个‘短暂性’总不能持续十几个小时，叶寒到底是怎么了？那个变丨态是不是虐待她了！”

        应宽面色一黑，苟俊亭拉走姜荷，呵斥道：“别瞎说，医生不是说了么，她身上除了一些轻微的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哎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你们先出去吧！”应宽出声打断，姜荷还要说什么，苟俊亭已经抓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出了病房门，姜荷甩开苟俊亭的手，低声道：“你拉我出来做什么，叶寒还在里头躺着呢，我得进去陪她！”

        “我的姑奶奶诶，我可求求你吧！”苟俊亭拉着她，压低声音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跟你说实话吧，叶寒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就是在这等着也没用！”

        “胡说！”姜荷梗着脖子，“你们不是说只是皮外伤，怎么就醒不过来！！！不行咱们就转院，找最好的大夫！！！”

        苟俊亭摇摇头，又把她拉远了一些，压低声音：“姑奶奶你别吵了！算了我告诉你吧！她这是受了重大的精神刺激，大脑进入自我保护的程序，自动休眠了！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自己内心够不够强大，能不能战胜自己了！”

        “我们叶寒一向内心强大，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眼里，她怎么会…”姜荷随口反驳，随即一愣。

        苟俊亭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摇头道：“那可不一定。内心再强大的人，内心深处也有她恐惧的东西……希望她早点醒过来吧！”

        姜荷叹了口气，抬头望去，就在不远处的病房，门口站着三四个警察，郑义跟其中一个人简单交流了两句，苟俊亭走上前去，问道：“蔡孙恒醒了？”

        “醒了，闹得厉害，时时刻刻想死。”郑义往里看了一眼，“医生给他打了一剂安定。”

        “这种神经病，死了都算便宜他了，我真不明白，应宽为什么要奋不顾身跳下去把他救起来！”姜荷朝着病房门口啐了一口，苟俊亭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要能想明白，你就不是姜荷了！走吧，我饿了，你请我吃饭！”

        “我请你吃饭！你还是男人么，天天蹭我饭？我还是个学生呢！”姜荷抱怨道。

        苟俊亭一本正经道：“什么叫天天蹭饭？那几顿饭是我替你摆平你的戏剧小王子的酬劳，可以吗？”

        二人渐渐走远，郑义眸子回头又看了一眼病房，蔡孙恒此刻打了安定，药效起作用，他半瘫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才锁定了他的踪迹，连夜的雨又增加了搜寻的难度，找到附近的时候，就听到叶寒声嘶力竭的求助声，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看到的景象——她的手上、腿上都是割伤的痕迹，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基本也能推测出，那些伤，都是她为了挣脱手上的扎带造成的。

        这样柔弱的姑娘，对自己该狠的时候也足够狠。

        也是她，坐在水潭边上，哭着求道：“人在水里，求求你们，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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