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颠倒世界

上有天门，下有地府，一个仙气腾腾，一个阴气森森。鲜明对比令人们骇然，有胆小的干脆祭出了宝剑，往空中一丢，直接御剑逃走了，钻入茫茫乌云中不见。不过逃走的人只是少数，余下的人中有的不会御剑，有的打算继续观望，但容身之地很窄，前方深窟过于巨大，大家无法安坐，尽可能地身后靠着白玉栏杆，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府里去。

        璃轻的座位离他们不远。他正拉着刘阁主，牙关打颤:“师父，咱们也走吧？”

        刘阁主却道:“莫怕，再等等看。”

        却也有坐得稳的，比如方渺渺和天枢。天枢还从果盘中拿起一个香蕉剥开递给方渺渺:“渺渺尝尝这个，还挺甜的。”

        蒲舟听到了，微笑着投来欣赏的一瞥，举杯朝这边遥祝一下，神情闲适，对四面八方传来的质问声充耳不闻。

        忽有人指着围栏外惊呼:“他们怎么回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浓云中显出几个御剑的人影，正是刚才逃跑的几人。他们落回自己的座位，脸色均十分难看。其中一人声音带着哭腔:“根本出不去，无论上下左右如何飞都会回到此处，就像鬼打墙一般！”

        璃轻高声质问蒲舟:“你把我们囚禁于此到底想干什么！”

        蒲舟抬眼扫了一圈，不急不忙，微笑依旧:“都回来了吧？那我们继续。各位来到此处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登仙鸿蒙吗？天门已开，有目共睹。  ”

        璃轻指着前方深洞:“那这地府入口是怎么回事？”

        蒲舟遥遥看着他，洞口散上来的红光映在他瞳底:“上对下，天对地。天门打开，地府的门也会打开。各位都是一行二人，一个能上天，另一个就要入地。”

        这便是天门二开时，十二人中六人飞升、六人销声匿迹的原因！没能升仙的六个人，并不是没人在意他们才没有消息，而是坠入了地府之中！

        这时，深窟中隐隐传来号哭之声，如鬼魂呜咽。

        有人的声音已带了哭腔:“你们发函符时怎么不说！”

        蒲舟把玩着笔杆:“这还用说吗？他人修炼几百上千年历劫渡关，能飞升者也是万里挑一，你却要一步登仙，自然要付出点代价。这个代价不过是牺牲一个，成全一个，难道不是物超所值吗？”

        森凉寒意掠过所有人的心头。同来之人不是至亲便是挚友，有的人立刻出声:“不值得！我们退出！”

        蒲舟含笑:“天门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众人均想起御剑也无法离开的“鬼打墙”。

        蒲舟缓缓站起身，一手执笔，一手负在身后:“小生正式告知各位:天门地府开门时段是一个时辰，亥初（晚9点）开，子初（晚11点）关。各位持函符登塔之时，已经结下仙契:一人升仙，一人入地。”手中笔尖从上点到下。

        有人颤声问:“你……你如何决定谁上天谁入地？”

        蒲舟盯着他徐徐道:“由你们自己决定。子初一到，同行二人之中谁执有函符谁飞升天门，没有的堕入地府。”

        卷过登仙台的风潮湿阴凉，人们寒颤起来。各组两人不由自主看向对方，眼神或复杂，或惊恐。蒲舟指间把玩着笔，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众人表情。

        璃轻紧紧扯住了刘阁主的袖子，坚定地道:“我和师父谁都不入地！师父，我们放弃好了！”

        蒲舟却摇头:“两位若放弃，便会同入地狱。”

        璃轻呆住，脸色惨白。

        蒲舟举止望向天门:“九升，什么时辰了？”

        九升尖声报道:“亥正三刻——”

        蒲舟含笑:“时间过得真快，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子初一到，各位现在的立足之处也会崩塌，届时就看函符在谁手里了。”

        璃轻愤怒大叫:“这主意好生歹毒！我和师父绝不会——”

        话音未落，璃轻整个人突然向外飞出。他在坠入深窟时身体翻转，脸朝上望向推他下去的刘阁主，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无声地嗫嚅了两个字，大概是最后唤了一声“师父”，转瞬像一片落叶堕入窟底，被烟雾和火光吞噬得无影无踪。

        周遭片刻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刘阁主。刘阁主望着深窟寂静站着，面上表情分外沉郁，也分外平静。

        方渺渺也在看着刘阁主。她突然明白一件事:刘阁主早就猜到了这个局面。很可能在来卧云石城之前，他就决定牺牲自己的徒弟，换取飞升鸿蒙的通行证。

        滴漏的水滴落下的微响似能震撼耳膜，最后的时刻逼近，乌云压抑，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仿佛响起无声的号角，混斗突然开始。一对对师徒、同门、挚友，或是爱侣，有的开始抢夺函符，有的却是在推让。一时间，或是至亲操戈，或是惺惺相让，世间最激烈的情感集中爆发在这圆圆一隅。

        陆续有人跌入深窟，情况却各有不同:有的是被身边人推下去的，有的甚至动了刀剑，落下去时已负伤；有的却是把函符硬塞给对方，自己跳下去的。方渺渺看到坠落之人中有片月白银纹色，那是白烬离轩的赵洛，是迟左把他推下去的。

        惨叫声、呼号声、怒骂声、悲泣声不绝于耳，仿佛这登仙台上才是真正的地府。蒲舟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似在欣赏一出世上最好看的戏，极度兴奋之下，俊秀的面容扭曲。当他看到天枢和方渺渺时，目光一凝，面露困惑。

        蒲舟看到两人既没有争夺也没有推让，天枢把函符交到方渺渺手中，两人神情泰然，还顺势交握了手指。蒲舟很不愉快。尽管这两人已看破一些机密，但不该因此摆脱抉择的困扰，他不喜欢看到有人如此平静。

        天枢对方渺渺道:“这人心态好生扭曲。魔修就魔修，还要剖玩一把人心。”

        他的目光与蒲舟对上。天枢做了个无声的口型:“骗子。”蒲舟没看明白，只感觉被骂了，脸色不好看。

        方渺渺俯视着深窟，动摇了:“这底下看着不妙啊，真的是地府吗？”

        天枢扬眉:“天门既然是假的，地府当然也是假的。就算真是地府，我也给他趟平。”

        方渺渺不安道:“你多加小心。”

        天枢低眼看她:“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

        方渺渺:“放心好了。”

        他如何能放心。

        方渺渺忽然瞥见远处围栏边多了一个熟悉身影。明琚？他贴着围栏呆立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混乱又残酷的一幕。

        方渺渺惊了:他没有函符，是怎么上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明琚的名字，九升尖声报出了时刻:“子初——”

        仅有的一环容身之地迅速崩塌。没能夺到函符的人们坠了下去。天枢也随之坠落，同时方渺渺感觉到上空起了一股强大风旋，将她吸得浮起。天枢心中不安突然达到顶点，一把抄住了方渺渺的手，两人上下相对，看进彼此的眼睛里，手扯得痛了才被迫分开。

        天枢仰面坠下，看着方渺渺的身形与其他“飞升”之人飘向“天门”。仰望的角度，更能看清苍穹全貌，像一个倒扣的碗状巨大立体画卷，深窟正上方，正对着画卷中倒悬的天梯塔和登仙台，像倒影一般。

        天枢倏然色变。他大叫出声:“不，不对，渺渺别去——”话未说完，已坠入窟底腾腾烟雾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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