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傍晚，树荫下，两个老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老人边上闹哄哄地围着几个指点江山的旁观者，正激烈争论下一步应该走哪里。

        “爷爷！”闻弃冲树下喊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朝他看了一眼，又齐刷刷扭头看向对面赢得春风得意的老人：“呦，老闻，你大孙子来了。”

        闻远舟把手里的棋子放到棋盘上：“我不跟你们玩了，老冯头，你来接着下，不准给我输了啊。”

        “得了，你快去吧，”老冯头接了闻远舟的位子，看着闻弃：“小默好久没来了吧。”

        闻弃乖巧地打招呼：“冯爷爷好。”

        “好好好，”老冯头慈爱笑道：“你爷爷天天跟我们几个老头子念叨你呢，今天可算把你念叨来了。”

        “冯爷爷你们慢慢玩，我跟爷爷先回家了。”闻弃讨好地挽着闻远舟的胳膊：“爷爷，我们回家吧。”

        闻远舟故意板着脸：“你说说你都几个月没来看爷爷了，你是不是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给忘了？”

        “哪能啊！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老人家呀！”闻弃三个月没来了，自知理亏，忙高声反驳表忠心：“我这不是忙着学习了嘛，真没时间，才不是故意不来看您呢。”

        闻远舟不吃他这一套：“你再说一遍你忙着干嘛？天天说忙着学习，你骗谁呢？”

        闻弃：“……”

        闻弃委屈巴巴撒娇：“爷爷，你好凶。”

        闻远舟没绷住，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下：“你个臭小子。”

        见老爷子终于笑了，闻弃也跟着笑起来：“爷爷，我们快回家吧，我好饿。”

        “饿了？那快回，想吃什么，爷爷今晚都给你做。”

        闻远舟带着闻弃回到了他现在住的地方，这里也是闻弃小时候长大的房子。

        六年前，闻弃的alpha父亲闻沣出事后，沐卿弋把房子卖掉了，一年前，闻远舟又把房子给买回来了。

        房间里的摆设跟六年前一样但又不一样，买房子的那家人重新装修过，过往的痕迹被全部抹平了，一年前，爷爷攒够钱，重新把房子买回来后，凭着记忆，尽可能把一切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房子被别人住了五年，纵然重新买回来，恢复原样，可物是人非，一切终究是不一样了。

        alpha爸爸去世，omega爸爸另嫁他人有了新的家庭，他跟着omega爸爸成了别人家里多余的存在，只有爷爷还在守着他们的家。

        老人家固执地在原地等待着，那个可能一辈子也等不到的真相和清白。

        闻弃许久没来了，老爷子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闻弃边吃边讲各种笑话逗老爷子，闻弃说话幽默风趣，想逗人开心的时候那是真的能把人逗到开怀大笑。

        爷孙两人吃得很开心，闻弃手机响了，他正在兴头上，看也没看，直接接听了。

        “谁呀？”

        对面可能没料到刚响了一声就被接通，而且在接通后会听到他爽朗的笑声，稍愣了下，抑制不住地开心道：“小默，周末了，你还没来看我。”

        闻弃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他在没有任何心理防备下，猝然听到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

        闻弃立马挂断了电话。

        老爷子看他惨白的脸色，气呼呼道：“谁呀？是不是宋家那个小混蛋。”

        “不是，打错了，”闻弃不想老爷子跟着生气，忙给他夹菜：“爷爷您再吃点鱼，补脑的，多吃点才不会得老年痴呆。”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才要多补点脑。”

        洗完澡，闻弃用毛巾擦头发。

        他的房间还是小时候那间，床头柜摆放着一张他的两岁生日照，照片里的他眉间有个小红点，肉嘟嘟的身子趴在花丛里。

        以前，他的床头柜上摆放了两个相框，一个就是现在这个他的单人照，还有一个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合照也是那时候拍的，刚满两岁的小闻弃骑在alpha爸爸的脖子上，他的alpha爸爸一手扶着他，一手牵着omega妻子。

        omega妻子微笑着看镜头，alpha丈夫偏头温柔地看着妻子。

        这样的照片，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家人非常幸福恩爱。

        事实也确实如此。

        闻沣和沐卿弋是青梅竹马，大学毕业后在双方父母的祝福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很快生了闻弃。

        一家三口羡煞旁人。

        闻弃在两个爸爸的无限宠爱下长到十岁，在他十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一场大火意外带走了他的alpha父亲，幸福的一家三口就此破灭。

        房子重新买回来后，闻远舟不想孙子睹物思人，便没在家里摆任何跟闻沣有关的照片，全都锁进了他房间的抽屉里，只会在夜晚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看。

        闻弃拿起床头柜的照片，时过境迁，小时候的那些美好记忆，久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过的。

        他已经找不到他们一家人曾在这里生活过十年的痕迹了，不仅如此，随着时间推移，他脑海中那些曾以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好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已经快要记不起被父母疼爱是什么感觉了。

        这时，沐卿弋的电话打了过来，闻弃直觉跟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有关。

        他不想接，放下照片，拿起毛巾继续擦头发，假装没有看到。

        长时间无人接听，手机自动挂断了，没过多久，沐卿弋又打了过来。

        知道他今晚是不会罢休，闻弃深吸了口气，接了起来。

        “小默，安安说你周末来医院看他，你怎么没来？”

        一接听，果不其然听到了沐卿弋责怪的话，他来找他的亲儿子给他的好养子出气了。

        闻弃是在长辈们的期待中出生的，十岁之前，他是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儿。

        十岁之后，他成了别人家庭里的累赘，从前只疼爱他的omega爸爸，现在疼爱别人家的孩子胜过了他。

        他不是没有闹过，可不被偏爱的孩子注定是赢不了的。

        闹的结果就是，沐卿弋越来越偏爱别人生的孩子，对他却越来越失望。

        这些年，闻弃已经习惯了沐卿弋的偏心，不再为自己争辩什么。

        可此刻，待在从小长大的房间里，面对从前只疼爱他的爸爸的质问，闻弃突然就有些压不住火了。

        “我没打死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让我去看他？你不如直接让他去死，”闻弃怒声道：“这样吧，他不是想让我去看他吗，你替我告诉他一声，他死了我一定会去看他，风风光光送他最后一程！”

        “小默！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安安是你哥哥，你怎么能咒他去死，”沐卿弋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种话：“你不止捅了他一刀还把安安全身多处打成了重伤，他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都下不来床，你还想怎样，再打他一顿把他打死吗？”

        闻弃咬牙道：“我真后悔当时没打死他。”

        “小默，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沐卿弋失望道：“你怎么变得这么残忍，安安就算不是你亲哥哥，可你们毕竟在一个家里生活了六年，就算养只宠物都有感情了，你怎么能下那么狠的手，你就那么容不下他恨不得他去死吗？”

        洗完澡没有穿上衣，闻弃垂眸，看着胸膛狰狞的伤疤，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明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又何必跟沐卿弋吵，他想证明什么能？沐卿弋的态度他不是早就清楚了吗？可为什么心里依然……

        闻弃向后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灯光，久久说不出话。

        “你怎么又不说话？小默，喂？小默，你给我说话！你就那么容不下安安吗？”

        “不是我容不下他，”好半天，闻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他要我死……”

        可能是感觉到闻弃的态度变得好一些了，沐卿弋叹了口气，说话也没那么冲了。

        “小默，那件事情安安跟我和你宋叔叔解释过了，也道歉承认了错误，他就是一时糊涂，才犯了错，顶级alpha之间会相互排斥，这是本能他也控制不了，才会对你……”

        “虽然你们前几年有过矛盾，但这两年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安安是真的把你当成亲弟弟护着的，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很愧疚，这些天他一直想见你一面，跟你当面道歉，取得你的原谅，可你一直不肯见他，他的伤本来都好的差不多了，今天一直等不到你来看他，他趁医护人员不注意偷偷下床，把伤口又撕裂了，缝了好几针，你宋叔叔很生气，把他骂了一顿。”

        “安安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一直想跟你当面道歉，你有空就来医院看看他吧。小默，我们是一家人，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小默，为了我们的家，你就原谅他吧，行吗？”

        盯着床头柜的照片，闻弃轻声道：“不行。”

        沐卿弋被他油盐不进的固执又激起了火气：“小默！安安是伤了你，可你也伤了他不是吗，你差点把他打死你知道吗，你宋叔叔因为这事也很生气，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好，让他不跟你计较，现在安安也不怪你打他，愿意跟你道歉取得你的原谅，家里所有人都可着劲地让你满意，你还要怎样？！小默，你不小了也该懂点事了，你能不能多学学安安，少让我操点心……”

        沐卿弋尽力压着火气，好声劝道：“小默，听爸爸的话，来医院见安安一面，你们兄弟两人当面把误会解除了，不管你是alpha也好omega也罢，这都不重要，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儿子，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小默，看开一点，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别再闹了，好不好？”

        兄弟……

        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想到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闻弃生生被沐卿弋的话气笑了。

        听到他笑了，沐卿弋以为说的话有用了，忙继续道：“这样就对了嘛，今天有点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医院听安安给你道歉，然后我们就翻篇了，好不好？”

        闻弃笑声越来越大，沐卿弋听出了不对劲：“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道，”闻弃诚实道：“就是想笑。”

        “你……”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我只要他去死。”

        “小默！你——”

        “我还有事，挂了。”

        不等沐卿弋再说什么，闻弃直接挂了电话，放声大笑起来。

        沐卿弋的电话又追了过来，闻弃直接关了机。

        “小默？”闻远舟年纪大了，睡得早，起夜的时候听到了闻弃房间的笑声，敲了敲门：“你大晚上不睡觉笑什么呢？没事吧？”

        “爷爷我没事，听到了个超级好笑的笑话笑到停不下来，吵到您了吧，您快去睡吧，我不笑了。”

        “那你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啦，爷爷。”

        房间外，闻远舟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方才离开了。

        房间里，闻弃停止了笑，盯着头顶的灯光看了一会，他用手遮住了眼睛，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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