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重逢也是初见

甫一听见这一句介绍，月嫣脑袋轰的一声，仿佛全身的血液此时都逆涌了上来，让她眼前不禁晃了一晃。

        小侯爷？盛京来的小侯爷？是那个上一世和自己成过亲却从未见过面的小侯爷？

        月嫣不觉睁圆了双眼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自己已经逃到这样一个小镇却还是能与他再遇见？

        小侯爷从马上一跃而下，听了常青介绍侧头这才注意到常青身后的月嫣。乍见此人略显年幼瘦弱，但又听常青说他自称之前医过此类的病症，因此便放下心中的些许担忧，随即正色道：“姜大夫。”

        而月嫣此时还没从常青说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因而当荆为亦和她打招呼后一时还未作反应。常青见他不知怎得一直晕晕乎乎似的，又试着叫了一声：“姜大夫？”

        月嫣“啊”了一声，慌忙垂下头掩下眼中神色朝他作揖道：“竟不知是小侯爷，姜某失礼。”

        常青见她方才一系列的举止，还以为他是听见对方身份如此尊贵给吓傻了，因此又开口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阿娘原来是在晋国公府待过，原是小侯爷的乳母。”他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又接着道：“我阿娘服侍小侯爷多年，因而略得小侯爷厚爱。”

        原来如此，这其中竟还有这番缘由，但谁又能想到自己无意间逃到的小镇竟是小侯爷乳母的家乡，而又偏这么巧今日遇见的常青阿娘就是小侯爷的乳母。一时之间，月嫣不由得在心里琢磨起她和小侯爷这番宿缘。

        见两人都不说话，常青忽地一拍脑门急急说道：“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还请姜大夫先给阿娘看看。”

        月嫣这才从刚刚的神游中想起正事，现今自然是给常青的阿娘看病最重要，因而也赶忙点头，跟在常青的身后快步走进去。

        眼前的这座宅院是在红桑镇南边的郊区，放眼望去占地广而四周又僻静。踏进院门，入目是一间四四方方的主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旁边还接有耳房、灶房和柴房，在红桑镇这种地方已算得上是极好的屋子。

        走入主屋侧间，月嫣看见靠里的一间拔步床上平躺着一人，床边还有一个站着侍奉的小丫头。待到随常青走近前去，才看清床上卧躺的妇人面色不华，形瘦神疲。

        常青轻唤了几声但岳嬷嬷好似没有反应，月嫣见状径直坐到床沿处，开始为其诊脉。其余三人皆静立在一旁，约莫一炷香后，月嫣才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里掖好。

        常青见她已然诊好，急急问道：“姜大夫，我阿娘这病可有的治？”

        月嫣斟酌着开口：“与我所料不差，应是肺痈初期未能及时医治而至如今热毒淤结、血败肉腐成痈之状。”她转头看见眼前两人皆是一脸急色，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我随阿婆学医时，她曾说过及至此时，得先配以山甲片、皂角刺以溃痈排毒，而后酌加丹皮、山栀等凉血化瘀止血，之后才能常规服用千金苇茎汤合如金解毒散。”

        常青听她如此说应是有几分把握，便立即拿来纸笔道：“烦劳姜大夫再说一遍，我记下来好去抓药。”

        月嫣又再次细细复述了一遍溃痈排毒的药方，并告诫他何时用药，有何注意事项。常青一一记下，而后也不等墨迹风干便急着往外奔去。

        待他一走，那小丫头也忙到灶房去生火预备着煎药，因而一时之间屋内只剩月嫣和荆为亦两人，以及还有个尚在昏睡中的常青阿娘。

        空气中似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月嫣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不知是闭嘴假装思考病情好还是应该主动答话好。

        “岳嬷嬷这病可有几分把握能好？”月嫣一怔，随即意识到是荆为亦在和自己说话，抬头瞧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轻咳了声道：“这病不能按照普通的肺痈之症来治，应当先排脓解毒而后再化瘀消痈，若是按此法，约莫月余便能邪毒渐去。”

        听她说完，荆为亦轻微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迈步走到外间去。

        月嫣正因他略走开几步而瞬时觉得呼吸顺畅些，正当这时却又听见他清冽的嗓音传来：“姜大夫是本地人吗？我瞧着竟有些面熟。”

        月嫣闻言心下微微吃了一惊，面熟？他怎么会面熟我？脑瓜子一时嗡嗡乱想，怪道自己还一直不知道上一世小侯爷为什么偏偏挑中了自己，难道说他真的对自己这种长相情有独钟？

        但她面上不显，端的是八风不动，平静答道：“不是，我自小便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也是近几日才落脚到红桑镇。”

        荆为亦闻言略点点头过了半晌才道：“我也是瞧着姜大夫与我的一位故人相像才有此问。”

        故人？这回又哪冒出来一个故人？月嫣实在不信，他说的这话到底是随意诌的还是真的有此人，想着对方是侯爷也不好再揪着人家多问什么，因此不再言语。

        荆为亦端坐在外间的胡椅上，倒了一杯凉茶自顾自地饮了起来。月嫣还保持着刚才诊脉时的姿态坐在常青阿娘的床沿处，做出一副照看病人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却悄悄祈求常青能早点回来。实在是浑身不自在啊！

        窗外日头正盛，阳光甚好，偶有轻柔微风吹来，透着一丝丝凉意。月嫣对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来人，便略微斜着头偷瞄了一眼坐在外间的荆为亦的背影。见他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心中觉得甚是奇怪。

        又想起方才常青说他阿娘是荆为亦的乳母，难道他是听说自己的乳母病重所以特地从盛京赶来的？可若是真的敬爱岳嬷嬷，为何不将人带到盛京那样的地方去？盛京那种地方定是有不少名医，常青也不至于四处求医了。

        月嫣正胡乱想着这其中的缘由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将院门“砰”的打开，接着就是常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满头大汗，右手拎着一串药包，倒也来不及进来说句话，便钻进主屋侧边的厨房将抓来的药交给小丫头。

        见他如此，月嫣也连忙走出去到厨房里与他帮忙，好让他歇一会。不多时，便煎好了一碗药，常青仔细端来，又待吹凉了喂给岳嬷嬷吃。

        一碗药下去，岳嬷嬷似是又沉沉睡了过去，只是这一回瞧着倒是比刚才的神情安稳许多。守在床边的三人见状都轻声散开，走至外间廊下，常青对着月嫣深深作了个揖道：“姜大夫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月嫣受宠若惊，她连忙伸手扶住常青客气道：“我是大夫，本就是为救人，你不必太过谢我。”

        一旁的荆为亦见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花纹精美的靛青色钱袋递给月嫣：“岳嬷嬷的医药费便由我来出吧。”

        月嫣略推脱一番便欢喜地收下了，毕竟人家是小侯爷，自然不用在钱上和他客气。

        众人心情此时大为轻松，又见已将至黄昏，常青抬头看了眼西斜的日头道：“真是手忙脚乱的一日，我倒是饿了，不如咱们一块去前头宋婆婆家吃碗面吧。”

        月嫣正觉得肚子空空，于是便爽快答应了。荆为亦瞧着他们俩便也点头同意。

        三人行至宋婆婆的摊子处，各要了一碗面。面还未上时，常青问道：“小侯爷，这次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胡铭呢？”

        “我自万州接到你的信，知道岳嬷嬷病重，处理完事先快马赶来，胡铭他们想来明日才到。”

        常青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憨厚道：“我也是实在找不到愿意相治的大夫，一时之间慌了神，想着小侯爷定是比我有能耐些，这才写信求助，不想耽误了小侯爷的要事。”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岳嬷嬷从前待我就如自己孩子般，我自是也将她看作家人。”荆为亦目光澄澈，一脸正色道。

        半晌他又道：“岳嬷嬷她思恋故土、安土重迁，不愿安置在盛京，因而许多事我力不能及，你且不要与我见外，凡我能帮得上的，自然竭尽全力。”

        常青重重点了点头道：“小侯爷为我们一家置办家产，平日里又多加照拂，已是感激不尽。”

        听了两人之间的一番话，月嫣蓦地想到，小侯爷还有个如此亲近如此看重的乳母，从前自己竟不知道。末了，她又想到，想来这是只有小侯爷的身边亲近之人才能得知的，自己又怎会知道呢。

        宋婆婆将三碗面依次端了上来，碧绿葱花混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不禁让人食指大动，三人也住嘴不再聊其他的，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常青定是饿极了，三两下就吃完了，又大声招呼让宋阿婆再做一碗来。他瞧着眼前两人吃面皆是一副举止优雅，斯斯文文的样子，好奇问道：“姜大夫，怎么从前不在本草堂见过你？你是近几日才来的吗？”

        月嫣咽下嘴里的面，点头道：“正是，我来红桑镇不久，也是前几日才到本草堂帮忙。”

        “看姜大夫年纪轻轻，想不到医术已如此精湛。”常青接过刚送来的面，不忘适时地对月嫣又夸上两句。

        “我也是从前在家跟着外祖母四处历练一番，学了些医术，算不上精湛。”月嫣略有些心虚，自己这次只是运气略好些，哪能经得住这样的夸赞。

        三人说说笑笑边聊边吃，不多时便都吃完。抬头望去，这会已至日暮时分，夜色变得昏暗起来，也有不少临街商户陆陆续续在门前点起灯笼。

        走至胡同的分叉路口，再往前便是常青家了，他转过身对一旁的小侯爷恭敬问道：“小侯爷今日来的匆忙，不若先歇在我家，也省的住在客栈人多眼杂。”

        荆为亦略微低头沉吟片刻，顿在原地慢慢道：“不必，胡铭最迟也是明日早间到，他们一行人若是找来，定会打扰到岳嬷嬷养病，况且分别之前我已和他们说好自去客栈寻我。”

        见他如此说，常青也不再坚持了，又转而问向月嫣：“姜大夫，可是要回住处？”

        “正是，我得往东去，就住在那间福客来客栈里。”月嫣说完便朝二人作揖拜别，正抬脚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小侯爷的声音：“那我便与姜大夫一道吧，免得再寻别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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