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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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谣进屋拿他打大桌子画的图, 桌面构造,腿足的形状和高度, 卡子花, 牙条,束腰上的花卉、蔓藤设计,椅子上“喜”的设计①:“他自己瞎琢磨画了一些图, 管自己画的图叫设计图,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这个词,被行家听到,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哩。”
陆小梦信了李谣说骆谦瞎画的鬼话。
她翻图纸。
……她太年轻,信了李谣的邪。
李谣带陆小梦参观那套桌椅, 陆小梦是语文老师,看到这套红漆桌椅,脑中立刻出现‘古雅丽精’四字,初看整套桌椅厚重、宽大, 雕刻繁多, 细看之下,整套桌椅整体大方端庄, 是那种古典的美和丽。
陆小梦:“……”
骆谦真没上过学?
真的只是乡下普普通通的木匠?
她快要认不清乡下普通木匠了。
陆小梦脑子卡顿,半晌,她回过神来, 把图纸还给李谣,打开单间布包, 掏出一卷钱, 一张纸:“我们大院老师也要打上下铺, 顾娟的同事也要打, 这是名单和她们的要求, ”陆小梦伸头左右看,拉李谣到屋里,低声说,“我们大院有老师找镇上的木匠打上下铺,比你家贵五块钱,比你家差的远,她们找我和顾娟,给的钱和镇上木匠收的一样多,看我和顾娟收下,说我们比她们多给了一块钱,但是吧,她们一块儿找二四打,必须给她们每个人降一块钱,她们高兴死了。”
“乡下木匠和镇上木匠一样,他们收多少钱,你们就收多少钱,你们别实心眼,把钱退回去。”陆小梦叮咛她。
“谢嫂子。”李谣都不知道怎么感谢陆小梦、顾娟。
“较真说,我还要谢你们两口子。你不知道,我爹娘、我嫂子到我那里闹半个月,周边人都说我心狠、心硬,不愿意跟我来往,我帮她们找二四打上下铺,现在她们跟我可亲了。还有顾娟,她和她前面对象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抖出来,再加上她长得艳丽,新部门的同事觉得她不是好女人,做什么都不愿意跟她一组,现在终于有人跟她一组下乡做任务。”
别看她每次回婆家乐呵呵的,其实在镇上过得并不顺心。
陆小梦看李谣不是说闲话的人,才跟李谣提她在镇上的生活。
“小梦,明子说机器机面条,是啥情况?”骆深明跟小伙伴们说镇上的生活,何英路过听了一耳朵,听到孙子说机器机的面条喷香,二四家的莹子吸溜口水想要尝一尝,她孙子说他家没机面条,等下个月儿子儿媳领了粮票,他家机了面条带回来给莹子吃。
何英觉得稀奇,过来问她儿媳妇。
陆小梦叫李谣把钱放好,她先出去跟她婆婆说话:“娘,就是这么大的机器,从嘴巴里吐出一根根面条,用竹竿挑起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晒干了收起来,想吃,抓一把放进锅里,煮开了就可以吃,跟手擀的一个味道。”
陆小梦没尝过,她想手擀面和机器机的面条都是面粉做的,煮熟了,味道应该一样。
“再放一把豆芽和乌塌菜,打两个鸡蛋,肯定好吃。”李谣出门说。
“咕咚——”
李谣、陆小梦、何英寻找谁咽口水那么大声,她们只敢偷摸摸咽口水。
骆韵莹捂住嘴巴,骆筠文、骆筠修、骆深明、骆深安、骆惊墨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滚动的喉咙出卖了他们。
骆谦、骆谨骑车回来:“?”
三人跟两人解释孩子馋的事,两人不厚道大笑。
骆谦求生欲比较强,赶在兄妹仨生他气之前,吆喝:“谁家机面条,一起去机。”
兄妹仨原地跳起来欢呼。
骆深明、骆深安看他爸,骆谨抓头,他和妻子粮食定量,这个月拿不出来面粉机面条。
两个孙子懂事的没吵着要,何英又骄傲又心疼,大手一挥:“走,咱们回家挖二十斤面粉,拿到镇上机面条。”
骆惊墨跑回家,跟他奶商量机面条的事。
机面条的风一下子吹遍了骆家村。
有人觉得新鲜,还真拿出十斤、二十斤面粉到镇上机面条。
本村拖拉机户骆传军家正筹备开小店,他带上他爹他姨丈开拖拉机到县里摸摸情况,路过骆谦家,停下拖拉机:“二四,给我打三个你家那种货架,按照你家尺寸打。还要一套桌椅,我要两个抽屉,不要门扣锁,骆言强、混子那几个浑货一别就给我别开了,你给我按弹舌锁。”
骆传军生怕别人听不见,特意熄了拖拉机火。
聚在骆谦家的老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骆传军瞬间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说:“我家也要起两间新房,留做开小店用。二四,门窗交给你了,和清亮叔、清喜叔家的一样。”
“好事啊。你家开小店,咱不用过河到范大力家买东西。”大伙儿大笑拍手。
骆传军爹、骆传军姨丈坐在车斗里咧嘴乐,骆传军跟骆谦谈事情,他俩跟大伙儿闲聊,得知他们到镇上机面条,干脆叫他们坐他家拖拉机,如果凑巧,还可以坐他家拖拉机回来。
骆谦一听,还有这好事!
“你去吧。”骆谦把面提溜到车斗里,从家搬一个短腿长凳子放到车斗里,扶李谣上车,又把三个想要到镇上见世面的兄妹仨抱到车上。
他为啥放心叫李谣带兄妹仨,因为他二婶、王秋华也去机面条,她俩只带了一个孩子,三个大人看四个孩子,完全行。
不过骆谦还是叮嘱兄妹仨:“到镇上不能乱跑,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知道。”兄妹仨用力点头。
何英和陆小梦也上了拖拉机,她俩带上骆深明兄弟俩和骆敬学,张霞带了骆惊墨和骆时姝,骆时姝是骆言辉和顾娟的小女儿,她机了面条,就带兄妹俩到儿媳妇那里住两天,其他人没带孩子,害怕回来没坐上拖拉机,带孩子赶路不方便。
骆传军摇起拖拉机,拖拉机头“突突”冒黑烟:“二四,别忘了我说的细节。”
“忘了吃饭,都不会忘了你交待的细节。”骆谦笑说。
骆传军嘿嘿笑两声,开拖拉机离开。
李谣搂着骆韵莹,骆筠文、骆筠修被周小凤拉到怀里,她孙子被儿媳妇抱在怀里,用不到她。
李谣嫁进来这么多年,头一回自己带着孩子出远门,别说大伙儿稀奇,李谣自己也觉得新鲜,情绪一直高涨。
“秋华姐,你可长点心,”李小叶用下巴指着李谣和周小凤,抬起身子挨矮板凳,打算借机坐上板凳,王秋华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李小叶脸皮抽动,又坐回稻草上,嘟囔,“也不知道是你婆婆还是李谣婆婆。”
王秋华眼皮动也没动。
大房砍了四房两棵树,大伯叫别的木匠打门窗、菜厨、案板、六条长板凳,木匠答应的好好的,结果现在通知大伯只能打门窗和一个菜厨,大伯、大婶子带人到木匠家里闹,她跟过去凑热闹,诶呦娘诶,打的啥玩意,薄不说,毛躁的没眼看,瞧瞧骆谦给她家打的菜厨,又厚实,又好看,还给涂了跟他家豪华饭桌一个色的漆,菜厨两扇门,上半截是纱窗,透气,下半截是实的,给雕刻了菊花,啧,好看死了。
骆谦对她家是真不孬,她脑子塞驴粪才跟李谣闹别扭。
李小叶鼻孔朝天喷粗气,傻了吧唧的娘们。
王秋华撇头跟李谣说话,就聊大房的事,他们拿木匠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李谣:“!”
“你们是不是好长时间没见到大伯、大婶子?”李谣点头,王秋华挤眉弄眼说,“大婶子娘家给介绍的木匠,也不知道他俩咋想滴,也不打听一下,就叫木匠打家具,天天往大婶子娘家跑,跟大婶子娘家可亲了。木匠叫他俩吃了暗亏,这下子,他俩往大婶子娘家跑的更勤快。”
李谣:“……”
更勤快。
怕不是好事。
到了镇上,李谣先下车,伸手抱孩子,骆传军爹、姨丈把她家孩子抱下来,又把她家面粉拎下来。
“二四媳妇,你不急着回家,就带孩子到杂货铺门口等,我们回来,顺道把你们带回家。”骆传军爹、姨丈好久没找人打家具,只知道手艺人傲不叽叽,没想到有些手艺人为了抢活,不管三七二十一,甭管别人提啥要求,先答应下来,干到半截拉腰,再跟人说不行,这不是坑人嘛。
现在啊,好的手艺人不好找。
骆谦就是好的手艺人。
可得跟他打好关系。
两人对李谣和兄妹仨非常热情,李谣以为骆传军爹和姨丈心眼好,笑着应下来。
“突突——”
拖拉机走远。
兄妹仨手拉手,蹦蹦跳跳走在前头,李谣拎面粉走在后头。
到了机面条的地方。
前面有二十来个人排队机面条,他们自发的排队,孩子们就在大人旁边玩。
有人找同伴帮忙看着面粉,他们去杂货铺买洋火、盐、针线,等他们回来,快排到他们机面条。
机好的面条被竹竿挑到后院晾晒,晒两个太阳就能晒干。
“嗐,明天才能拿面条。”被老板告知今天不能带面条回家,大伙儿的心七上八下的,不把面条带走,干啥都不得劲。
“明天逢集,我攒了不少鸡蛋、鸭蛋,拿过来卖,正好中午背面条回家。”
“我是舍不得在田里种菜,打算起多余的菜苗苗,拿来卖,看看能不能卖掉。”
“我也起一点。”
本来蔫了吧唧的人顿时打起了精神,他们凑在一起合计,愈发觉得卖菜苗苗可行。
李谣。
别问,问就是难过。
她抽时间去菜地看了,地里的菜稀的她不想说话。
不对,应该说间距恰到好处。
也不知道骆谦当初咋撒的种子,间距把控的那么精准,精准的她心塞。
一行人到了杂货铺门口,注意到李谣不说话,问:“谣妹,你家种那么多菜,应该能起不少菜苗苗吧。”
李谣挤出笑容:“当初骆谦怕浪费种子,撒的稀,起不了菜苗苗。”
大伙儿唏嘘,如果菜苗苗能卖到钱,李谣家但凡撒种子撒稠一丢丢,能卖不少钱。
只能说李谣家运气不好。
她养的小鸡有些拉稀,李谣叫周小凤帮忙看孩子,她到兽医那里拿一些药。
她回来,带兄妹仨到杂货铺,跟兄妹仨商量只能挑一样东西,兄妹仨问了半天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凑在一起商量,最后决定买陀螺,李谣给家里的两个奶娃子买了一个彩色的风车。
李谣带孩子出来,何英、张霞牵孩子进去,也买了陀螺和风车。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骆传军,坐上骆传军的拖拉机回家。
大伙儿着急忙慌跑回家跟家里人商量起菜苗苗背到镇上卖,骆韵莹、骆筠修叫他们大哥保管陀螺,拿着风车跑进屋里,没看见小妹、小弟:“爸,我小妹、小弟呢?”
骆筠修满眼的慌张,骆韵莹昂头大哭,扶门框跨过门槛。
“这呢。”
一张大桌子,一半在太阳底下,一半在树荫底下。
上面躺着两个奶娃子。
奶娃子穿了一套小衣服,没包包被。
上半身在树荫底下,下半(/)身在太阳底下,小腿蹬的可欢了,“啊啊——”说话,用力打拳头。
骆谦指着桌子上的两个小人儿,骆韵莹的哭声戛然而止,小短腿捣的可快了,推大椅子,又推小椅子,出溜踩小椅子爬到大椅子上,趴到桌子上,戳小妹、小弟的手,嘎嘎笑,骆筠修跟他大妹一样的操作,借助大小椅子爬到桌子上,呼呼吹彩色的风车给小妹、小弟看,骆韵莹拍手惊叹她二哥超级厉害。
骆筠文藏好了陀螺,爬到桌子上,跟他弟轮换吹风车,有时把风车凑到骆韵莹嘴边,骆韵莹“噗噗——”吹,快活地使劲鼓掌。
李谣心里涨涨的,酸酸的,一只手从她眼前闪过,“啪——”响指利落又清脆,李谣扭头,就看见骆谦拎一壶茶从她身边经过,招呼隔壁起房子的泥瓦匠喝酸梅汤。
“我弄了一些甘草、山楂、梅子,煮开了,放到井水里掉两个钟头,拔凉的。”
“嘿,我尝一口。”
泥瓦匠在房顶上铺芦苇,芦苇被他们收拾的可整齐了。李谣昨天傍晚到新房子里看一眼,惊讶到她了,一根根芦苇光洁又直溜,不像别人家的房子,抬头一看,芦苇排的乱糟糟,不管粗细弯直,也不怎么打掉多余的叶子,就铺到房顶上。
“啧,好喝。”
“你小子不地道,大中午给咱们喝温白开,凉快了,给咱们整酸梅汤。”
“就是,前几天咱们出了一身汗,你给咱们喝温白开,太阳快落山,你给咱们端来一钢中锅凉米酒茶。”
李谣摇头,他们干活这么仔细,都是骆谦投喂的好,中午饭菜有肉沫,管够温白开,又在不热的时候给他们准备汤茶,他们可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干活。
李谣喂鸡吃药,回堂屋翻账本,她不在的时候,骆谦卖了二十三袋种子。
骆谦跟泥瓦匠聊了一会儿,回来,李谣回屋拿陆小梦给的那张纸:“陆小梦和顾娟给你接的活。”李谣小声说每个人多收了五块钱,“你咋想的?”
“多收的五块钱,才是正常价钱。”骆谦说,“骆谨、骆言辉心里清楚。”
李谣点头,没说什么。
“骆谨找你有什么事?”李谣突然问。
“骆言辉到市里读夜校,打算参加成人高考,他和陆小梦高中毕业,打算自己在家复习,参加下年的高考。我小叔蹲半年,骆剩子三人蹲两年。”骆谦有些迷茫。
当初他仨玩的最好,后来骆谨、骆言辉上学,他才跟骆剩子几人玩。
他家的情况是他大哥上学,回来教底下的兄弟姐妹识字,他大哥自己都学不会,没法教他们,但是他大哥会装,爹娘都以为大哥学的好,只是他们笨,才啥也没学到。
他说大哥啥也不会,爹娘不信,还揍他一顿,他就不跟大哥学了。
后来大哥被老师劝退,他爹他娘认为他们不是读书的料,给他们兄弟找师傅。
再后来,他经常和师傅过河给人打家具,有一天他和谣妹说上了话。
再后来,他一有时间就过河找谣妹,谣妹聪明,偷摸跟扫盲班老师学,一学就会,教他识字,教他说俄语……谣妹病了一场,啥都忘了。
忘了教过他识字,忘了教过他画几何图,也忘了俄语。
骆谦赶紧甩了甩头,甩掉迷茫和不切实际的假设,坚定说:“年底,咱一定能在镇上安家。”
虽是这么说,骆谦心底还是渴望大城市。
“嗯。”李谣点头。
她把两个奶娃子抱回屋里,兄妹仨拿出陀螺玩,骆谦又开始埋头干活。
今晚,李谣睡了一觉醒,摸身边没人,她家大妹又不知啥时候窜到床尾,扯她哥的小被子,抢她哥的枕头呼呼大睡,李谣往外摸,被褥是凉的,她掀开蚊帐下床,举起煤油灯走到窗户前。
黑夜里,李谣只能看到忙碌的双手,看不到那宽厚高大的身体。
唯一发出亮光的手电筒只照射手的位置。
李谣回到床上,一个激灵,她坐起来,骆谨、骆言辉即将有一个好的前程,骆谦是不是迷茫了。
在世人眼中,手艺人永远比不上高知识分子。
骆谦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人人都说骆谦心大,不知愁,其实骆谦心小,自傲。
一个近乎过目不忘的本领,助长了他的“野心”。
也让他更加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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