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赎罪与故事

顾源和韩寻位置很近，两三脚脚踹开突然向他攻击的一名师弟，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个人举剑刺向韩寻后背。

        “门主！你后面！！！”

        韩寻回头，另有一人闪到他身后，提剑挡开这一击，肩膀却被对方剑刃刺中，汩汩鲜血霎时染红大半片胸膛。

        偷袭韩寻的人正是段封，而帮他挡下攻击的则是周简。

        顾源冲上来与段封打成一片，鬼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混进塔里的，顾源早瞧他不顺眼得很，眼下谁都别溜谁都别躲，堂堂正正打一场出一口恶气。

        周简半跪在地上，用剑撑住身体，肩膀上的伤入肉极深，不过片刻他就失血过多面色惨白。

        韩寻扶住他，撕下衣摆迅速为他缠住伤口止血，“周长老，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周简试了一下又跌回去，满脸冷汗，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墙边休息！”

        韩寻架着他往墙壁的方向走，起身的一刹那，方才还气息奄奄的周简猛然睁眼，提剑刺向身侧那人腰腹。

        韩寻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咫尺距离，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腰腹一阵剧痛，他一掌拍去，将周简拍的后退几步。

        韩寻跪在地上，捂住腹部伤口。周简走上来，握住插在他肚子里的长剑，信手拔出来，眼睛不眨一下，再次捅进他胸膛，却避开他的心脏要害之处。

        韩寻被连捅两剑，嘴里吐出大口鲜血，仰头看向面前那人，艰难道，“……穆……赐？”

        周简肩上伤口渗着血，脸色越来越灰白，却像是感觉不到疼，摸了摸剑刃上刚沾的血，说话语速很慢却清晰，“没错，是我。”

        他垂眼瞥向韩寻，一脚将全身是血的人踹倒。对方痛得闷哼，一只靴子踏上肩膀，周简，或者说穆赐，居高临下跨在面前，抽出他掌心长剑把玩，“我的剑，你还带在身上呢？是为了纪念，你为了韩家放弃朋友，让你的朋友生不得好死、死不得安宁，这段过去有多光彩吗？”

        韩寻胸口腰腹两道伤口疼得撕心裂肺，深吸一口气，欲向对方解释，“不是的，我只是……”

        “住口！事到如今，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花言巧语，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穆赐双目爆红，手腕一翻长剑对准韩寻脖子，剑刃陷进去半寸，“宋乘，屈消，曾休，你手下三个长老，你知道他们死之前，我一共给了他们多少剑吗？”

        “五百二十七剑！一剑不多，一剑不少，和当初我当着你们的面，被晚渊门的人乱剑砍死的数目一模一样！天道好轮回，如今终于轮到我看着你们死无全尸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一剑一剑砍下去，他们在我手底下嚎叫得有多痛苦、有多丑陋，又是怎么磕头求我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吗？”

        韩寻眼角泛出泪光，虽有痛恨，看见对方癫狂的模样，却更觉得可怜，“阿赐，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别人……”

        穆赐不耐烦打断他，“你凭什么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相处那么多年，我到临死的时候才认清你，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足够了解我？告诉你，我看着他们惨死的时候可开心了，生前死后，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那么痛快过！懂了吗？！还有，别叫我阿赐。”

        韩寻闭了闭眼，“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件事终究是我们欠你的，是我欠你的，你要是想杀我，就动手吧。”

        穆赐攥住他领子将他拉起来，两张脸凑近，“你说的对，的确是你们欠我的，现在该还债了。你不用着急，我会像对待那几个老东西一样，一剑一剑将你送走——不对，你应该有更好的待遇啊，他们被砍了五百剑，你少说也得有一千剑，才能赎清你的罪过吧？”

        手起剑落，长剑刺向韩寻胸口。一把银剑从旁边飞来，一声铮响，穆赐的剑脱手而出。

        苍流音飞身上前，与穆赐过了两三招，反手将他扭到地上踩住脊背。

        穆赐双眼翻白，眼看怨灵又想逃跑，苍流音双手按住他太阳穴，口中念诀，红光从指尖流泻萦绕两人全身。

        穆赐猛然睁眼，怒吼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栖梧变成锦缎，苍流音三两下捆住穆赐双手，拍拍他狂怒的脸，“别发火啊大哥，一点小小的锁魂术而已。不然像你这种喜欢乱跑乱跳乱上身的死鬼，光是抓住就费我半天力气！”

        锁魂术与离魂术是一对双生术法，离魂术可以让自身魂魄离体，锁魂术则用来对付别人，将魂魄锁在固定的躯体里面不能逃脱。从某方面来说，锁魂术刚好可以克制离魂术。

        穆赐忽然微笑，看向苍流音身后，“提醒你一下，别只注意我一个人。”

        身后劲风扑来，段封趁两人说话，故技重施又想偷袭苍流音后背。

        剑光一闪。

        段封被自己的腰带捆成一团，扔到穆赐旁边和他背靠背坐着。解决完人，夏离渡将顾源的佩剑扔回去，“临时借用一下，谢了。”

        苍流音挑眉，地上两人被捆成同款形状，他背着手踱步到穆赐面前，诧异道，“你刚才想提醒我的，就是这个？”

        “……”

        两个难兄难弟同时沉默，侧过头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穆赐用余光瞥着段封，表情一言难尽，“你……”

        段封羞愧不已，要是没被绑着，估计能跪在地上磕三个头，“对不起穆大哥！都是我没用！那个黑衣服的出手太快了，我打不过他！！！”

        穆赐：……

        两人一个面色涨红，一个面色铁青，夏离渡远远看了一眼，“这种级别的怨灵，只有让他怨气消散，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强行攻击是杀不死他的。”

        韩寻被苍流音扶起来，靠着墙壁坐下。

        恶灵消失的消失，被杀死的被杀死，二十名晚渊门弟子虽然受了轻重不同的伤，好在没人丢掉性命，此时围在韩寻旁边，相互包扎伤口，拿出随身携带的灵药分着吃。

        韩寻道，“想让他怨气消散，只怕是行不通……”

        穆赐冷笑，目光阴恻恻望过来，“是啊，你自己也知道行不通。想让我魂飞魄散，除非你们先杀死韩寻！”

        穆赐成为怨灵，最重要的诱因是出于对韩寻的仇恨，想要消散怨气，就要完成他未了的心愿。而他的心愿，要么是让韩寻死，要么是让韩寻千刀万剐不得好死，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了。

        收拾伤口时顾源顺便一阵解释，众弟子已经弄清楚了原委，面前这人虽然用着周简身体，他们却都知道那并不是周长老。

        此时穆赐出言挑衅，众人想起挂在半空的韩尚，以及刚才一场恶斗，全都因为这只恶灵而起，心中不由大为光火。

        穆赐话音刚落，十多个弟子忍不住围上去揍他，顺带连同伙段封一起揍了。

        只有周解和吕卿，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大声嚷嚷叫他们冷静一点，这只怨灵用的可是他爹的身体。

        实际上，苍流音也很想揍这个穆赐，靠在夏离渡肩上旁观一会儿，等弟子们打够了，才不慌不忙道，“行了可以了，你们先别打了，我还有话要问。”

        众弟子已经见识过他和夏离渡的本事，心中信服，此时也愿意听他的话，一个两个骂骂咧咧折回去，重新围在韩寻四周坐下。

        苍流音道，“谁说要让你魂飞魄散了？怨气消散之后你去投胎转世，总比现在做一只恶鬼，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强吧？

        而且，就算既不能让你消散，也不能把你杀死，我们还可以用更牢固的封印把你镇压住呀！封个百八十年的，跟把你杀死了有什么区别？总有办法能制住你。”

        穆赐满脸青紫，说话口齿不清，却仍然瞪着眼睛大吼，“行啊，你们尽管封印好了！十一年我都熬过来了，百八十年还能有什么不同？！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全都用出来啊！”

        他满脸伤痕发疯狂叫，模样又狼狈又可怕，甚至还有一些可怜。

        苍流音还未说话，旁边段封先抽泣起来，他惊讶道，“小朋友，刚才你也没挨几拳啊，比你后面那位好多了，你哭什么？”

        段封抬头，短短一会儿，竟然哭得泪流满面，“我只是……替穆大哥觉得不公平！作了恶的人，被那么多人当成好人保护，什么都没做错的人，却要被抓起来侮辱。他都变成鬼了，还要被你们几十年几百年的封印！

        凭什么啊？凭什么最后遭到报应的不是韩寻？！穆大哥杀的都是该杀的人，那些人本来就该死，凭什么只有他做人做鬼都没有善终？！”

        他说完这番话，穆赐没有再怒吼，埋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苍流音目光在两人中间一转，走过去解开他们手上的绳子，“锁魂术我没撤，你想跑是不可能的。要是想突然攻击谁，那位黑衣服公子的身手你也看到了，别自找没趣。”

        段封扶着穆赐靠墙半躺下，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缓和身上疼痛。苍流音将韩寻带过来，站在两人面前不远处。

        苍流音道，“现在人都到齐了，在决定怎么处置这只叫穆赐的怨灵之前，我想听你们讲一个故事。十一年的定门之战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是晚渊门从来没对外透露过的？”

        韩寻与穆赐一站一坐，各自伤痕累累，却是相顾无言。

        穆赐嗤笑，不期然咳出一大口血，他吐掉血沫，冷冷道，“说啊，韩门主。十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不最清楚吗，你在犹豫什么？

        是忘了，不敢说，还是没脸将你做的那些丑事，当着你门下弟子的面抖出来，让他们知道他们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门主，实际上是一个背信弃义、背后捅朋友刀子的虚伪小人？”

        韩寻轻叹一口气，回头看了眼面色各异的弟子们，又对苍流音一拱手，“十一年前，我做出了此生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阿赐怀着怨恨徘徊人世，我又何尝不是在痛苦悔恨中度过这十一年。既然梅公子问起，那么我就将那件事的因果告知，梅公子权且当做，听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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