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赐寻篇】替死鬼与我信他

硕华门被打得溃不成军，仓惶撤出晚渊门境内。

        重宵门眼见晚渊门只剩下一片废墟，非但没有索要任何报酬，还留下部分弟子帮忙重建。

        韩寻接手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张烂摊子。

        门内受伤残疾的弟子要钱要灵药要地方治病，门外毁了房屋、死了亲人的镇民要晚渊门给个说法。

        一批元老的势力在这场战役中崛起，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个势单力薄的门主。好像随时打算在他撑不住的时候接手这个局面，顺便接走韩家坐了上百年的门主之位。

        最近又有将近百名镇民联名写血书情愿，要晚渊门给这场战争一个交代。上千条性命的血债不能说过去就过去，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后果，哪怕这种后果需要以命抵命。

        晚渊门内又召开了一次会议，韩寻打头，四位自成势力的长老坐镇，讨论的内容是怎么平息沸腾的民怨。

        他们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如今的晚渊门外患刚过，再也经受不起一场内乱了。

        众人一致认为，应该交出当初首倡找硕华门帮忙的那个人。

        虽说这场祸乱始料未及，不能全怪那个提议者，但镇民和弟子们需要一个发泄对象。那个人，也只能被放弃掉，作为一个牺牲品献祭出去了。

        可是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开始提议的程迟，早在硕华门攻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死在乱刀之下。

        始作俑者死了，怎么办？人们的怒火还没有平息，晚渊门交出一个死人的名字，是不会有人买账的。

        于是，他们需要找一个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在晚渊门中要有分量，有实力，有名头，有地位。只有拿出一个够资格有说服力的人，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当然，最好那人别牵扯到各大元老的势力，因为那样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们日后在门内的声誉。

        一个人的名字被提了出来，众人不好轻易表态，纷纷去看韩寻的脸色。

        而韩寻坐在大堂上首，他父亲曾经坐过的地方，一只手撑着额头，眸色微敛，神情晦暗不明。

        “穆大哥！穆大哥！”

        段封冲进穆赐房间，二话不说翻箱倒柜，扒出几件衣服几条腰带，动作飞快的给他收拾东西。

        段封如今已经十岁，身量拔高不少，五官却没多大变化。他干净利落弄好一个鼓囊囊的包袱，塞到段封怀里，“我们快走，现在立刻马上，再晚就来不及了！”

        桌上放着两把剑，段封拭完其中一把，将另一把拔出来继续擦拭，动作比之前更加爱惜，“为什么要走？出什么事了？”

        段封快要被他急死了，劈手夺剑，却被他一个抬手轻而易举躲开，“你怎么还有心情拭剑啊！我刚刚在大堂外面偷听到了，那几个元老，妈的他们都不是好人！程迟死了，他们要找个替死鬼交给那群镇民，你知道他们最后找的人是谁吗？就是你啊！你还擦剑！擦个屁啊！我们快走！”

        穆赐一愣，最近民怨鼎沸，不少人猜测门派会将罪魁祸首交出去处置，而程迟也的确死了。找替死鬼倒是有可能，但如果说那些元老选中的是他，他绝对不会相信。

        穆赐挣开段封，低头摩挲手中灵剑，剑身映出他俊逸的半张脸，“不可能的，现在什么流言都有，别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他们就算想动我，阿寻也不会答应。”

        段封把包袱往桌上一砸，愤愤道，“不是流言，我亲耳在大堂外面听到的！我也以为韩大哥不会答应，但是，妈的，他点头了……我亲眼看见的，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他点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件事情上，晚渊门内不会有人保你了！穆大哥，你是信韩寻还是信我？”

        穆赐擦剑的动作微顿，淡淡道，“……我信他。”

        段封简直要疯了，急得原地又吼又跳，甚至试图上手把穆赐打晕了带走。

        门外两下敲门声，一名弟子道，“穆公子，大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如今韩觉虽死，韩寻却还没有正式进行加冕门主的仪式，门派上下暂时叫他大公子。

        穆赐将灵剑收回鞘，抱起桌上两把剑，“知道了，告诉门主我马上来。”

        瞬息之间，段封脸上血色褪尽，几乎可以预见对方这一去的后果。他抓住穆赐袖子，两眼涌出泪光，“穆大哥……你能别去吗……跟我走好吗？”

        穆赐摸了摸别在腰间的两把剑，拂开他的手，“别担心，去见阿寻不会有危险。我昨天已经和他提过了，再有一个月处理完门派里这些事，我们三个一起去看望你娘亲。”

        段封松开手，呆呆站在原地，注视着穆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清亮月光下，风吹树动飒飒作响。

        石亭内一瓶酒壶两只酒杯，韩寻望着远处一片湖泊发呆，夜风吹在湖面，撩起层层银色涟漪。

        穆赐将腰上一把剑取下来，拍在石桌上，“你的剑。”

        韩寻将剑放在一边，“方才那名传话的弟子说，听见你房内还有其他人在。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穆赐在石凳上坐下，“是段封，告诉我最近一些传闻罢了。”

        韩寻抬眼看他，“什么传闻？”

        穆赐道，“门里几位元老，要为程迟找个替死鬼。”他似乎觉得这种传闻有些可笑，说着自己先笑了下，“他们找的那个替死鬼，就是我。”

        韩寻盯着桌上酒壶，片刻后问道，“……那你信吗？”

        穆赐倒了两杯酒，手指把玩酒杯，看着液体在里面晃荡转悠，“这种传闻最近多了去了。放心，现在多事之秋，我不会纠结这些事给你添麻烦的。”

        韩寻习惯性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说添麻烦这个词了。”

        穆赐看向他，轻笑道，“差点忘了，我答应过你不提自己啊麻烦啊这些词的。不过，我只是想说，你只管放手去处理那些该处理的事，永远不用担心我这边，我知道只要你在，门派里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他将酒杯放到唇边，嘴唇染上水色。

        韩寻突然叫他，“阿赐。”

        穆赐一愣，“怎么了？”

        韩寻盯着他的唇，缓缓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叫你。”

        一杯酒下肚，穆赐又满上一杯，“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今天门里那些长老又给你施压了吗？”

        韩寻用手捂着额头，闭着眼，看上去有些疲惫，“嗯，差不多吧。”

        穆赐笑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容易，但是，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都挺过来了，现在再不济，也比被人追杀、只能往深山老林里钻强的多啊。别担心，你只管专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是好是坏我都陪着……”

        脑子里一阵锐痛炸开，视线变得模糊。

        穆赐手中酒杯落地摔碎，他怔怔望着撒了一地的清酒，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再看韩寻一眼，目光所及却无可避免的被黑暗吞噬。

        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耳边一道无比熟稔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阿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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