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阿寻与是你欠我

这段过往讲完，听故事的二十余人唏嘘不已。

        十一年前，穆赐被乱剑砍死的时候，在场大多数弟子也就六七岁，听说过这么个事，但从不知道背后还有一段隐情。

        韩寻道，“其实当年，我松口允许元老们对你动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穆赐坐在不远处，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说不说也无所谓了。”韩寻自顾自接着道，“你亲眼看见我杀死韩觉，虽然表面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对我有所改观。我经常想，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将这件事捅出来，那些元老，又有理由对我口诛笔伐……

        我本来只是心里担心，没想把你怎么样的。但是，当那些元老告诉我，他们打算交出去的人选是你，我心想，这算不算一个名正言顺，掩埋秘密的机会？所以他们问了我几次之后，我答应了。”

        穆赐仿佛陷入某段回忆，声音有些恍惚，“是这样吗？原来真正让你动摇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吗？”

        他大笑起来，像个突然发狂的疯子，笑得眼角凝出泪光，“可是，我从来没有因为韩觉的死质疑过你啊！更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一直都觉得，韩觉他的确该死，你杀了他有什么错？到最后，居然是这件事、这个人，让你下定决心放弃我？！”

        韩寻神情复杂无言以对。都已经是十一年前的往事了，不管当初双方是怎么想的，现在再说有没有、信不信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呢？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

        夏离渡走过来，在穆赐太阳穴上拍了一下。

        苍流音大惊，伸手要去抓人。

        可惜锁魂术已解，穆赐也明白，夏离渡放了他，就意味着接下来不会阻拦他做任何事。

        他一个闪身避开两人，抓起韩觉身边灵剑抵住他的脖子。

        苍流音要出手阻止，却被夏离渡抓住手腕，挣了几下挣不开，着急道，“你为什么放了他？他要杀韩寻啊！”

        夏离渡道，“他们之间的事，我们管不了。别过去，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苍流音对韩寻很有好感，不想让他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死，回身与夏离渡过了几招，可惜他对付别人绰绰有余，在夏离渡面前却抗不了几下。

        十招之后，夏离渡反手将他圈进怀里搂住，一手捉腰一手揽背，低声道，“别人的恩怨，不是我们想干预就能干预。如果韩寻自己想死，你过去救他，你觉得他会感激你吗？”

        苍流音没法否认，在这件事情上夏离渡是对的，左右被抓住了推不开，他索性埋头贴在对方胸口不去看了。

        塔内还有二十多名晚渊门弟子，见穆赐招呼不打直接动手，大惊失色纷纷拔剑围住穆赐让他放人。

        韩寻抬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垂眸看了眼横在脖子上的灵剑，“死在你的剑下，也算死得其所了。我只有一件事，想求你答应我。”

        他如此平静，半点没有被人制住要害的惊恐，甚至说得上解脱。穆赐将剑刃嵌进去半寸，惹出零星鲜血，嗤笑道，“如果你想求我给你个痛快，那么抱歉，我的回答是不能。我既然说了一千剑，那就一剑也不会少。”

        韩寻抬头看他，“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要怎么对我，我没有资格拒绝。我只是想求你，能不能放了阿尚。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们之间这些事情，全都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穆赐将剑刃退开一些，目光微散，忽然想起当年在段封家乡，暮色阳光，桑树飞雁，他轻声对韩寻说，“以后你要是有了孩子，那个孩子一定会很快乐”。

        “……凭什么？”穆赐冷声道，“你的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初那场祸乱，也与我无关啊，可是你们放过我了吗？凭什么你一句求我，我就要放过你儿子？”

        塔顶恶灵受到指示，原本缓慢攀爬的速度突然加快，顺着十多条锁链钻到韩尚身上，将他整个人裹成一团黑色的圆球，开始蚕食这副幼小的身躯。

        韩寻无法镇定了，双手捉住穆赐的袖子，几乎是在哀求，“……阿赐。”

        “我再说一遍，别叫我阿赐。”

        剑光一闪，长剑穿胸而出。这把穆赐曾经的剑，韩寻保留了十一年的剑，终于完成了它最后一件使命。

        穆赐一手紧紧抓着韩寻肩膀，韩寻仰脸望着他，目光逐渐涣散。

        眼前飞掠而过从前许多场景，黑蟒树林里的怀抱，逃亡湖边宽阔温暖的后背，石亭喝酒时那句“我知道只要你在，没人能拿我怎么样”，仙府门前他问“到底为什么，会到现在这一步啊，你能告诉我吗”。

        最后定格在风吹麦浪的田野，他问眼前那人，“以后我能叫你阿赐吗”。俊美的少年轻拂额发，浅笑着看过来，回答他，“好啊”。

        很多很多随着时间模糊的记忆都浮现出来，韩寻突然发觉，往前十七年与往后十一年都经历了很多，但真正被他珍藏在心底的、他最喜欢的，只有与那个少年相识相伴的三年。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还会把那个少年送上十字架吗？

        韩寻闭上眼，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混沌，逐渐消散，“如果……我没有出生在晚渊门韩家就好了……”

        “阿赐……是我负你。”

        韩寻死了。穆赐脸上所有的疯狂仇恨都消失，神情逐渐变得空洞，还有迷茫。

        他双手捧住韩寻的脸，额头抵在对方额头上，闭眼轻声呢喃，说给面前的死人听，或者说给自己听。

        “是你欠我的，韩寻……是你欠我……”

        “阿寻……”

        双眼清泪滚落，浓黑怨气抽身而出，飞到半空又消散无踪。

        段封知道穆赐这次是彻底死了，身体连同灵魂，却仍然抱住他的躯体不断摇晃，希望他还能回来，“穆大哥！穆大哥！！！”

        晚渊门二十名弟子则七手八脚抱住韩寻，顾源泪流不止，抽噎着想要把尸体胸口的剑弄出来，试了几下，却发现这把剑和穆赐身上的剑一样，嵌进身体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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