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墨点与救赎

　　哥伦比亚在镜鬼操纵下发出的诡异的笑声在整个镜面的世界里回荡着，而镜面世界中的一切随着他的笑声而泛起了阵阵涟漪。

　　镜面世界里的景物出现了一阵阵的扭曲，宛如整个世界就如同一张平面上的彩绘遭到了一个巨汉放在手里将其扭捏后变得皱巴巴且凹凸不平。

　　在笑声的影响下，受到扭曲的不止是整个寝室中的场景，就连乔特布朗的思维也遭到了一定的影响，他的思维在一时间还没有能够接受环境的突变而导致了逻辑处理上变得了有些许缓慢。

　　虽然思考的能力受到了一些限制，但这并不代表会影响他在镜面世界中的行动。

　　他在触摸哥伦比亚无果之后，很快就转移了自己的行动目标：那一张贴在墙面上的瑟琳娜海报。

　　当他伸手去尝试触碰那一张瑟琳娜摆出性感造型的海报时，他的手却不是如同触碰哥伦比亚一般穿了过去，而是有一层几乎肉眼不可见的薄膜阻隔着他的行为。

　　薄膜上泛着些许斑驳的墨黑色，就像是在清水中滴落的墨汁。

　　乔布特朗的指尖在触摸到其中一点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一些模糊，但却让人难以忘却的画面。

　　起初乔特布朗没有弄清自己的视角而感到了有些狐疑，但当他看清了身边的布置时，却没来由地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愤怒。

　　他看到了一个相貌普通，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女人。

　　她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紧紧地将自己抱在她的怀中。

　　乔特布朗此时看到的自己，伸出了稚嫩的手，轻轻抓住了女人垂落的发丝。

　　相貌普通的女人没有反抗，而是轻轻地唱着家传户晓的民谣——尼罗河的小鳄鱼，来安抚着自己入睡。

　　乔布特朗看到了这里，马上便明白了镜鬼的身份。

　　那就是女人怀中的婴儿。

　　这些黑点，就是婴儿在无意识中透露出来的记忆，他看到的美好，还有残忍。

　　触碰下一个黑点，乔特布朗看到了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青壮男子。

　　他对着门外，大声地呵斥着什么。

　　从乔特布朗的视角却看不清楚门外的人的脸。

　　他只看到，一道尖锐的锋芒从那个男人的胸口毫无征兆地穿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男子，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但他仍然张开了双手撑着大门。

　　他用着最后的力气阻隔着门外人对自己妻儿的谋害，但这是徒劳的。

　　刀光闪过，他的双臂应声而断落，同时他的心也在此时坠落地面，成为了看不见的碎片。

　　他身后的妻子无处可逃，只能紧紧地搂住怀中的小生命，同时哭喊着，哀求着，让闯入者放过他们的小生命。

　　闯入者却如同双耳不闻般残忍，一刀划过，乔特布朗的视野中满是血色。

　　闯入者强硬地将婴儿从那母亲的怀中夺过，同时他的同伙割下了年轻的夫妇两人的头颅。

　　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阴冷、寂寥、空虚的地方，没有母亲的歌谣，也没有父亲的逗弄。

　　唯一的光芒，来自地面上偶尔会浮现的幽绿。

　　自己，好像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太阳。

　　在婴儿的小小世界里，他不明白自己的父母去了哪儿，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饿了，自然就哇哇大哭。

　　自己困了，自然就蜷缩入眠。

　　唯一有吃的东西，却让自己搞不明白那些东西是什么。

　　无比的腥臭，无比的粘稠，无比的难吃。

　　婴儿不明白，但乔布特朗明白。

　　那是闯入者用婴儿父母的头颅磨成了碎后，加上一些黑魔法的禁用材料搅出来的肉泥。

　　乔特布朗的愤怒在心中熊熊燃烧。

　　因为，他看到了这一切的主谋者。

　　那一道身影虽然仍然年轻，但乔布特朗不可能忘记他——亚瑟。

　　在仪式启动后，黑魔法的效应将婴儿那彻底失去意识的魂体抽离到了一面亚瑟随身携带的威尼斯镜中。

　　这便是人工制造的镜鬼的由来。

　　乔布特朗对亚瑟的厌恶此时更深了一层。

　　当他读完了这可怜的镜鬼短暂的一生，便彻底明白到亚瑟这一个伪君子的黑暗面。

　　他是一个为了成就目标而不折手段，甚至忽略人性的禽兽。

　　想必梅林那一声畜生，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忍不住骂出这般失礼的句子。

　　乔布特朗心中的愤怒瞬息而过，并不是他不愿去发泄愤怒，而是此时的他很清楚一点：

　　哪怕自己再愤怒，对现在的状况也于事无补。

　　于是他便压下了愤慨之情，沉着下来，去思考该如何同化了面前这一个可怜的镜鬼。

　　在镜面的世界里，一切神秘侧的力量仿佛都不存在。

　　乔布特朗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无论是阎魔刀，还是黑檀木与白象牙都不在身边。

　　他尝试过去调动体内的能量，还有吟唱圣光系的经文，但这些行为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实际回应。

　　目前的状况就像是一个僵局。

　　乔特布朗明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种人造出来的生物不存在弱点，只是相对的力量水准和法则的限制了能力的发挥。

　　在自身的能力受到了镜面世界干扰的情况下，自己在这里就只能遵守镜面世界里的法则。

　　反之而言，镜鬼也需要遵守这里的法则。

　　乔布特朗静下心来，思考了一阵，便明白了自己现在所欠缺的一个条件。

　　从自己踏入镜面世界以来，并不是如同踏入地狱一般会遭受到接二连三的攻击，反而到现在镜鬼的行动，只有操纵哥伦比亚发出了几声诡异的笑声而已。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在镜面世界里的伤害并不会反馈到现实中去？

　　因为镜子里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现实？”

　　乔特布朗如此想道。

　　既然如此，行动派的乔布特朗立马抬头，向外面主持法阵运行的梅林招手示意。

　　梅林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但仍然催动着法术，将乔特布朗从镜面中抽离出来。

　　当乔特布朗在现实中睁开眼睛，他从床上跳了起来，随后调整了一下浮空镜面的角度，使得镜子的反射中能够包含那一面海报，而不是单独的只有两张床。

　　随后，他便跑到了那一张海报旁边，双手触摸着海报的中心——瑟琳娜那一对傲人的双峰。

　　“得罪了哈。”

　　乔特布朗调皮地说道。

　　梅林见状，马上便明白了乔布特朗的用意，他再一次用法杖一顶，将乔特布朗的魂体重新投入了镜面世界中。

　　这一次，当乔布特朗张开双眼的时候，那一层由镜鬼催动的薄膜已经不复存在。

　　反而出现在乔布特朗眼前的，却是一个深邃的黑洞。

　　黑洞的尽头，躺着被荆棘围绕着的哥伦比亚。

　　哥伦比亚奄奄一息，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同时，乔特布朗看到了那小小的镜鬼。

　　他有着一副可爱的面容，但脸上的双瞳却是墨黑，没有任何的眼白，同时镜鬼痛苦地留下了漆黑的泪水。

　　小小的身躯上被人为地划上了一道道骇人的伤疤，伤疤的密集程度可以比得上一张现代的曼哈顿地图。

　　一根根荆棘，从镜鬼的身上长出，一圈一圈地围绕着哥伦比亚的身体，同时这些荆棘宛如具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不断地通过刺入哥伦比亚身体的突刺来吸取养分。

　　乔特布朗本想挥动自己的拳头去将镜鬼打飞，但心中却有着不忍。

　　他感觉到镜鬼在看着自己，那一种目光中却没有任何的杀意，只有那一种孩子们特有的天真和好奇。

　　“也许是自己此时的相貌太过奇特了？”

　　乔特布朗自嘲地想道。

　　他慢慢朝着镜鬼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十分谨慎，同时控制着自己，不要释放任何的恶意。

　　他就像是慢慢靠近猫咪的人，动作缓慢，且带着善意。

　　乔布特朗心里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同化，而不是战斗。

　　镜鬼看到了乔布特朗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做出了反抗的意识。

　　镜鬼害怕，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受过了太过的苦。

　　他不会轻易地去相信任何一个靠近自己的人，因为那些靠近自己的人，都在自己稚嫩的身上添加了一道道的伤痕。

　　他们用尖锐的羽毛笔划破了自己嫩滑的肌肤，用一些恶臭的涂料在自己的后背上涂抹着，用刺痛难忍的鞭子抽打自己，逼迫着自己喝下那些难喝的肉糊。

　　那些扎根在哥伦比亚身上的荆棘纷纷从哥伦比亚身上抽离出来，进而在乔特布朗的身前立起了一面荆棘拼凑而成的墙。

　　面前的荆棘，是骇人的鲜红，也是哀伤的鲜红。

　　这是镜鬼看到父母最后的一幕，便是鲜红。

　　若乔布特朗不知道，他定然会采用武力去破解，去强攻。

　　但他很清楚，因为他经历了，他目睹了，小小镜鬼所经历的那些用文字都不足以表达完整的苦痛。

　　乔特布朗伸出了手，轻抚着那一面荆棘墙，任由着荆棘的倒刺嵌入自己的手心，任由手心的鲜血被荆棘吸取。

　　他张开了双臂，将自身投入到荆棘的墙中。

　　倒刺纷纷突破了乔布特朗身上单薄的衣衫，从各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入了他的身躯。

　　乔布特朗没有挣扎，同时镜鬼的小眼睛中出现了一丝迷惑。

　　他不太懂，这一个闯入自己世界的人，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来伤害自己？

　　镜鬼的小脑袋中不明白，但荆棘却没有停下任何吸嘬的动作，不断地从乔布特朗的灵魂中吸取着能量，来滋补自身。

　　来自乔布特朗的灵魂力量慢慢充盈着小镜鬼的身体，令小镜鬼感到了久违的饱腹感。

　　乔布特朗的灵魂，比哥伦比亚的灵魂更加纯粹，也更加可口，但这并不代表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镜鬼慢慢停下了自己那些荆棘吸嘬的动作。

　　他收回了荆棘，好奇地飘到了满是伤痕，流淌着鲜血的乔布特朗面前。

　　他伸出了稚嫩却苍白的小手，去摸了一下乔布特朗的脸庞。

　　乔布特朗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着镜鬼那冰凉到如同冰点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反复摸着。

　　乔特布朗睁开了双眼，用赤红的双瞳望着镜鬼近在眼前的小脸。

　　他忍耐着疼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并用先前一直张开着的双臂将镜鬼环抱在怀中。

　　突兀起来的怀抱打了小镜鬼一个措手不及，他本能地催动着荆棘，任由荆棘们从自己的身体中疯长出来。

　　所有的荆棘同时包围住了镜鬼和乔特布朗在这黑洞中的身体，形成了一个球状的密闭空间。

　　伤口再一次被大量的荆棘划破，这些荆棘宛如一条条巨蛇一样要钻进自己的身体。

　　乔特布朗心里清楚，这一次这些荆棘将不会保留余地，而是要将自己吸干。

　　但，他仍然没有反抗。

　　他只做了一件事，紧抱着小小镜鬼冰凉的身躯，并用他磁性低沉的嗓音唱出了镜鬼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旋律。

　　那一首在徳国，在世界的犹太人中都传颂的歌曲——尼罗河的小鳄鱼。

　　当熟悉的旋律响起，镜鬼下意识停止了自己的挣扎。

　　他张开着黑漆漆的双眼，直视着乔布特朗的脸。

　　他收起了所有的荆棘，他蜷缩起了身子。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在镜面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冰凉，还有无尽的寂静。

　　那一道旋律，那一个怀抱，成为了镜鬼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的救赎。

　　他终于等来了世界里的那一道光，宛如太阳般温暖的光。

　　虽然不如母亲的怀抱那么温暖，但仍是他成为镜鬼后一直以来没有享受到过的温暖。

　　感到迷惑的他，伸出了小手，摸着乔布特朗鬓角处垂落的发丝。



　　乔布特朗仍然笑着，温柔地笑着。

　　小小镜鬼笑了，他合上了双眼，静静地睡去。

　　荆棘化成的球化成星点消散，同时一股股纯净的灵魂力量反哺到乔布特朗和哥伦比亚两人的灵魂中去。

　　是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但乔布特朗仍然站着，虚抱着那逐渐消失的小身躯。

　　“安静地睡吧，小家伙。

　　安心睡吧，小家伙。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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