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7·夏

夜幕低垂，原本喧嚣的男寝走廊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上一秒还有男生走动打闹的声音，下一秒又如退潮般顷刻消散。

        秦珩扫了眼还瘫在自己床上的苏衍阳，语气里带着嫌弃：“能不能滚回你自己的床？”

        苏衍阳：“不行。”

        “啊，不能跳这里吗？”耳机里传来女生刻意压着的嗓音，声音清甜，像是小奶猫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

        “不是。”苏衍阳觉得女生这小心翼翼害怕犯错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刚刚在和我室友说话。”

        秦珩早就见怪不怪了：“不是刚跟人说完再见吗，怎么又开始了？”

        苏衍阳：“黎嘉叶。”

        “到！”黎嘉叶的声音很认真，如同上课睡觉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带着一种紧张感。

        苏衍阳这回是真被逗笑了，胸腔震动着，带着毫不掩饰的笑声：“你怎么这么逗啊？”

        “因为周围有脚步声啊。”

        “没在房子里，别怕。”苏衍阳说。

        楼道里万籁寂静，转角处那盏老旧的灯仿佛瓦力不足，一闪一闪的，显得有些昏暗，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的桥段。被突如其来的幸运冲昏头脑的黎嘉叶倒没觉得多恐怖，反而觉得此情此景浪漫极了。

        大一号的外套被黎嘉叶随意地披在身上，长长的袖子搭在地上，她也不在意。

        黎嘉叶听见苏衍阳浅笑了一下，笑声顺着耳机传来，声音短促又带着几分慵懒，似附着上了微弱的电流，让黎嘉叶的心冷不防酥麻了一下。还没来及的在脑海中品味完这个笑声，紧接着，黎嘉叶就听见苏衍阳低低的声音，弹动着她的耳膜，像是带着逗弄的安抚——

        “别怕。”

        才不怕呢，只是紧张。

        秦珩努力在脑海里篡取黎嘉叶这个名字，这名字很熟悉，但是又一时对不上号。

        秦珩问：“黎嘉叶是谁？”

        苏衍阳正在和那头说话，耳机里传来的激烈枪声有效地阻挡了周围的声音，他无暇顾及秦珩的问题。

        秦珩翻了个白眼，轻声嘀咕：“和我打游戏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认真。”

        说着，他又点开和周予北的聊天对话框：你知道黎嘉叶是谁吗？

        虽然已经是大半夜了，那边消息回的很快：蒋舟舟朋友。

        他又问：蒋舟舟是谁？

        周予北：……我懒得跟猪脑袋废话。

        大概是周予北的脏话有轰天大雷般的穿透功效，突然击中了秦珩这生锈已久的脑子，脑回路瞬间通畅了起来，秦珩一拍桌子，不由拔高了嗓门：“我靠，周予北泡蒋舟舟，你就泡人家的好姐妹啊？”

        隔天旅游学概论课结束后的课间，辅导员让大家稍作停留，选一下班级里的班干部。

        “大学还搞这个啊？”蒋舟舟悄声问道。

        “班委应该没什么用吧，我觉得团支书比较重要。”张倩说。

        蒋舟舟时不时看看手机：“我们寝室有没有人要上去竞选啊？”

        “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没兴趣呢，做做平头老百姓挺好的。”谢佳佳说。

        陆续有人上讲台说了自己的竞选宣言，黎嘉叶听得心不在焉的，思绪还在昨晚那场游戏里。

        然后，她的余光瞥见自己身边有人迅速站了起来。

        黎嘉叶惊讶地看着上一秒才说和自己无关的谢佳佳起身走向了讲台，手里捏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好的竞选宣言。

        这一通操作看的黎嘉叶目瞪口呆。不过她的注意力也就被分散了一会儿，又马上低头继续陷入沉思。

        身后有椅子拉动的声音，有人拍了下黎嘉叶的肩膀。黎嘉叶好奇地转过头，眼见江延之坐在了她身后。

        男生傻乎乎地笑了一下，然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拍错人了。”

        “没事。”黎嘉叶回过头。

        江延之又拍了拍蒋舟舟：“酱肘儿。”

        “干嘛？”蒋舟舟没好气地回头。

        “你喜欢周予北啊？”

        蒋舟舟正在打字的手一顿，她怔愣住，没说话。

        “你高中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要说的话我就帮你搭线了啊！”江延之的声音还在继续。

        蒋舟舟还是没说话，黎嘉叶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余光扫了眼蒋舟舟，女生满脸通红，连耳尖和脖子都泛着明显的红色，无措的眼神乱飘，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弥漫着被人戳穿心事的窘迫感。

        江延之：“你脸红什么？”

        “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蒋舟舟嗫嚅。

        “我们看了你跟周予北的聊天记录。”

        “你，你们？”

        “对啊。”江延之说，“前几天一中同学聚会，我问你要不要去，你不是懒得出门嘛，我们高中班里几个男生顺便把周予北也叫上了。”

        后面的事情大概就是周予北像丢垃圾似的把聊天记录拿出来给高中时的朋友们随意传阅。江延之虽然没说，蒋舟舟却能猜到，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机械似的扯出个笑：“这样啊。”

        她默默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黎嘉叶想到自己那天差点被摩托车撞到时蒋舟舟下意识伸过来的手，她也把手覆在蒋舟舟的手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蒋舟舟握紧的拳头骨节泛着青白，黎嘉叶握住的时候像是在碰一块坚硬的石头。

        台上同学还在说着话，那话落在黎嘉叶耳边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

        “我先回宿舍了，待会投票的时候你帮我选一下吧，跟你选的一样就行。”蒋舟舟说。

        黎嘉叶应了一声：“要给你带饭吗？”

        “不用。”

        离开教室的前一刻，黎嘉叶还是忍不住看了江延之一眼。

        江延之对上她的眼神，兴奋地又冲她招了招手，像一只尾巴摇的起劲的大金毛。

        黎嘉叶叹了口气，潜意识里有些讨厌这个人，可真够笨的。

        虽然蒋舟舟说不用给她带饭，但是等黎嘉叶到食堂的时候又收到了蒋舟舟的消息：叶子，我饿了，想吃二食堂的口水鸡饭。

        黎嘉叶回了句好。

        蒋舟舟：谢谢叶子，你真好！！！

        后面附带了一个比心的表情包。

        黎嘉叶实在感慨蒋舟舟情绪转变之快。

        她有的时候都会觉得，可能就是蒋舟舟这种把生气和高兴都写在脸上的性格让她能够和对方快速地建立起这份友谊。虽然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黎嘉叶没觉得两人友谊的战壕有多么牢固可靠，但她觉得也足够了。

        二食堂是西大四个食堂之一，就在菜鸟驿站旁边，离女寝也最近。

        和谢佳佳张倩买好了中饭准备回去的时候，快递推送了她一条消息。黎嘉叶有些莫名，她最近没买东西啊。

        “张倩，你能帮我把舟舟的这份饭带回去吗，我去取个快递。”黎嘉叶说。

        张倩：“好。”她又看着黎嘉叶另一只手里提的饭，“你的饭，我一起帮你拿了吧。”

        “不用，你一个人拿不动的。”

        谢佳佳把她的饭接过来：“哎呦叶子你人怎么这么好，真会替我们着想。我帮你拿好啦，你快去取快递吧。”

        不给黎嘉叶婉拒的机会，两个人说罢就朝寝室的方向走。黎嘉叶站在原地，没说话，推辞的话还如鲠在喉，却没机会说出口。

        直到找好自己的快递准备排队的时候，黎嘉叶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情。

        如果今天是张倩和谢佳佳手里提不动东西，如果她们两个不开口，自己会主动帮她们拿吗？

        如果那天蒋舟舟没有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自己今天还会提供这没有必要的无声安慰吗？

        一定不会。

        从高中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人类，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扪心自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黎嘉叶和好相处这三个字实在搭不上边。

        苏衍阳进驿站大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黎嘉叶托着脑袋，两手抱住那快递盒，满脸不耐和疲惫地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

        她今天穿了玫粉色的挂脖吊带，搭配牛仔短裤，整个人白的近乎发光。

        苏衍阳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往快递柜里面走去。

        黎嘉叶把快递放在扫描台上。

        “同学，校园卡。”扫描快递件的工作人员说。

        黎嘉叶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没找出来，她才想起校园卡被室友一起带回去了。

        工作人员大概是看出她没带卡：“没带卡不能取，学校规定的，不然老有人偷快递。”

        黎嘉叶理解，她从队伍中退出来，准备把快递再放回去，等下次来拿。

        走到人群最后排时，她感觉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黎嘉叶转头，是苏衍阳，他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略显惊讶的样子。他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彼时身旁还有个女生。女生脸带羞涩的笑意，黎嘉叶触及到她笑容的刹那突然明了，眼前这景象是女生在问他要微信。

        黎嘉叶不明所以。

        “不好意思。”苏衍阳说，他的声音谦和有礼，如春日的煦风。

        黎嘉叶刚想问他在不好意思些什么，就见那女生窘迫地笑了下，视线不经意地瞥向她，然后快步朝门外走去。

        黎嘉叶才反应过来，他在拒绝那女生。

        只是，那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呢，是误会自己是苏衍阳的……

        “想什么呢？”苏衍阳手滑过她的视线。

        “没什么。”

        “你怎么没走？”

        “走……哪儿……”

        苏衍阳手指曲起，在她的快递盒上轻叩了两下：“我刚进来就看到你了，你怎么又抱着它回来了？”

        黎嘉叶尴尬地笑了下：“没带校园卡，只能下次来拿。”

        “用我的好了。”苏衍阳说得随意。

        黎嘉叶有些呆愣，她快速反应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站到他身后。

        苏衍阳：“站我前面吧。”

        他说着，两只手虚虚揽着她肩膀，像赶猫似的，让她站在自己前面。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她瞳孔紧缩，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

        只是指尖轻触上她的肩膀，黎嘉叶却觉得肩膀处传来的温热感久久散不去，就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势淌过她心间。

        黎嘉叶觉得他的气息就在自己头顶盘旋，她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定格在原地。直到队伍前进，后面有人小声抱怨这队伍好慢，她才如梦初醒般赶紧往前走了两步。

        她捧着快递，快步向前走的样子像极了猫偷腥后极速逃离犯罪现场的样子。丸子头一晃一晃的，像摇摆着的圆球。

        苏衍阳摩挲了一下指腹，想到刚刚触碰时她躲闪的反应，有些失笑。自己只是想让她站在前面，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可能是还不熟，所以有些人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

        苏衍阳想了想，俯身附在她耳边，声音乖顺：“对不起。”

        与之而来的是女生更加错愕的表情，她睁大了杏眼，嘴唇微张着：“啊？”

        “我刚刚就是想让你站我前面，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他摸了下脖子，“跟男生玩多了，没注意到这些。”

        反应很大吗？

        原来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在他看来还挺明显的。

        “没事。”

        “你很怕我吗？”回想到女生每次见到自己的神色都慌张无措，苏衍阳笑着问，“我不丑吧？”

        他笑起来时梨涡深陷，眉梢舒展开，点漆般的眸子像有亮光流动。

        虽然是正中午，快递大楼里开着一排排的灯，明晃晃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上，他的笑容在这光里更显清晰。

        黎嘉叶努力佯装镇定，开始胡口说瞎话：“我高三的时候分在文科班，班里只有三个男生，所以我不太会和男生打交道。”

        嗯，这个理由真实而充分，找不出一丝破绽。

        苏衍阳仍是笑着：“这样啊，那挺巧的，我们刚好相反，我高中班里只有三个女生。”

        不巧，黎嘉叶高中班级十三个男生，剩下十个通通成了无名氏。

        两人取完快递出来，已经快要一点了。太阳高高悬挂天空一角，晕出的光轮白亮刺眼，烟杪参天，树叶抖落间撒出耀眼光晕。

        排队的时候黎嘉叶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下，还好她站在苏衍阳前面，秉承着声音是往前传的原则，黎嘉叶坚信他没有听见。

        但是一点有课，她看了眼时间，要再爬回五楼然后吃饭根本来不及。

        “你吃饭了吗？”苏衍阳突然问。

        “没……”她正准备说自己要回寝室吃。

        苏衍阳低低的嗓音落下来：“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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