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真是晓梦

第211章  真是晓梦

        ‘真’来到大梁城都剑馆，望向里面的人来人往，目光中闪过一丝羡慕。

        她知道，这里是全城最厉害的剑客聚集地。

        每年，都会有不同的剑客从这里获得一把名剑，扬名于江湖。

        ‘真’虽然是女孩子，却也向往着仗剑走天涯的潇洒生活。

        哪怕才八岁，但自从她两年前在父亲那里得到一柄木剑后，天资聪颖的‘真’就从未在剑道上落败过：无论对手是差不多年纪的幼稚小孩、又或是年长的大人们。

        然而每次当她兴致冲冲的向父亲炫耀自己今日又赢了多少场时，父亲总是念叨着什么“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来教导她保持平常心态。

        这句话似乎是道家庄子所说。父亲对道家向来向往，就连给她起的这个‘真’的名字，也是取自《庄子外篇达生》中的‘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一句。

        若不是因为有着大梁城的官职在身，‘真’毫不怀疑父亲一定会去往他口中嘀咕过无数次的太乙山拜师。

        据说道家收徒不看年龄，只看天资，而视察天资，则又看一个人对道的悟性如何。

        父亲自认为他们父女二人都是天资优异之辈，几次戏笑说要是一起拜入道家，说不准还能成为师兄妹～

        近段时间，大梁城中的路人脚下频率总是迈的很快，‘真’知道，这是因为城外秦军的缘故。

        战争，这个词‘真’听过很多次了，书卷上也有着对其描述，但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战争’、不明白这个词为何会被书卷描述的那么可怕。

        剑术是两个人的比试，战争是一群人的比试，这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真’守在剑馆门口，远远眺望着从二楼走下来一位握剑剑客，她瞬间目光一亮、毫不犹豫的握着木剑上前堵路：

        “喂，可有胆子与我比一比剑术么！”

        今日只赢了两场，剑馆里因为战争临近导致剑客越来越少，但剑馆二楼的剑客显然已都不是‘真’的对手。

        不过据说剑馆真正强大的剑客都是在地下，地下层数越深，越能代表剑客身份。

        ‘真’从未与地下的剑客比试过，但她知道自己以后总有一天可以走入剑馆，只要年龄到了就行！

        反手将木剑背在身后，小姑娘回到家中，还未入门，便听见里面传出深远苦涩的埙声。

        是父亲经常吹的一首句子：《陟岵》

        道家的庄子将声音分成天籁、地籁、人籁，而埙声，便是被道家认为最接近天籁之音的乐器。

        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音乐是能将吹奏者的心情传达给听众的，从这埙声中，‘真’知道父亲正在悲伤。

        轻柔的推开木门，小姑娘一进门便看见父亲坐在小椅子上背对着自己，全神贯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良久，声音停下，父亲缓缓放下古陶埙，转身看着女儿特异的灰白混杂些许青蓝色挑染的长发，平静说道：

        “真儿，今日可又赢了？”

        还是第一次被父亲主动问及剑道上的胜负，‘真’惊讶之余，只在动作上微微点头。

        “赢是好事，这个世道，普通人确实该多持有些剑道修为。”

        父亲向女儿走近，深刻的抚了抚她的头发，仅仅停留一息，便转身走入了屋内方向：

        “明日我有公务，可能要忙好些天才能回来，你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留在家中自己照顾自己。”

        父亲的背影一半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一半在落日余晖的光芒下，不知为何，见到这幅画面，‘真’莫名生出心悸的感觉

        父亲只是个小官，平时都不算很忙，因此才有空闲时间去研究道家经典，有什么工作要连忙几天呢？

        次日一大早，当‘真’起床练剑时，发觉父亲已经走了，外边院子的桌上则留下了一件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些零碎金银和钱币。

        应该是这几日父亲不在家时给她的生活费，但未免有些太多了些：几乎是家里全部储蓄。

        坐在桌边，双手撑着下巴盯着这些富裕的财产，‘真’的心悸又加深了不少。

        母亲去世的早，前些年家中侍女也辞退了，只剩下‘真’与父亲相依为命。

        对于金钱，她本身没有很大印象：一直以来都够用，但也不能支持滥用。

        无法外出，‘真’只能练了会儿剑，结果又很快因为突然降下的暴雨、不得不缩回屋里、无事可做。

        父亲如同所说的那样、一整天都没回来。

        次日，雨还在继续，‘真’在家里找了几本以前粗读过的道家经典，无聊的重新再翻阅了一遍。

        傍晚，一天又快要过去了，父亲还是没回来。

        ‘真’心中慌乱突然无以复加，然而小小的她却又做不了什么，只能试着将自己的心神彻底沉浸在《庄子》里，转移注意力。

        雨似乎更大了，水都淹到了家里

        “水”坐在房间中的‘真’直到鞋子被淹湿，这才从书籍中惊醒过来。

        她震惊看着漫进家里、同时还在不断上涨着的黄褐色大水，急忙踩水跑出屋子，而院子里水流更大！

        不知所措的情绪涌入心头，她越上自己家屋顶，沉重着心情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大水与邻居们惊慌的呼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喃喃自语她终于亲自感受到了什么是战争

        大水一连数日都没有消退，父亲依旧一直没有回来。吃完还没被泡坏的残余粮食，‘真’不得已背着自己的木剑、带上那一包财物、跟随着人群大部队往城内居高点拥挤。

        她此时一点都没有心中想象中女侠英气：只有全身脏兮兮的，头发也湿漉漉散披在肩上，由于阴冷、还需要厚实衣服将自己尽可能包裹的严严实实。

        整座大梁城大乱，受到水灾的人们鱼龙混杂，小姑娘知道自己暂时与父亲被迫失散了。

        但好在父亲毕竟是一名官吏，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她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先生存下去，等到魏军打退秦军后、洪水一消、就可以回家了。

        跟着人群，‘真’回想着脑海中记下的那些道家典籍语句，倒也能主动宽慰自己的心情，甚至现在再看到水，还能想起《庄子》中一句：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

        <div  class="contentadv">        “大梁城现在是不是也算海了呢？”

        乐观的心态可以保持一时，然而将时间拉长到三个月，任何人暴露在湿润空气中这么久，也要双目呆滞下来

        而且随着天气转暖、温度升高，各类疫病还不可避免的随着漫漫大水在城中蔓延开来.

        这种情况下，魏王假宽容的愿意开放王宫高处给平民避水，又尽可能的将城内粮食供给百姓。

        但理所应当乃至情理之中：粮食分配越到下级数量越少、质量越差.

        ‘真’就是最差的一级。

        仅仅是饥饿和寒冷，就让这名从未见识过战争的小女孩，第一次明白了文字尚远远不能描绘出真正的惨剧.

        她此时此刻除了身上衣物和那把木剑，一无所有，财物早用来额外买粮花光了。

        期间还有灾民想要抢劫‘真’的粮食，危机时父亲的木剑发挥了作用。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坐在瓦片屋顶上抱着膝盖，昔日衣食无忧的小姑娘眼眶一红，只想要不管不顾的哭泣出来。

        而上天似乎忽然听到了她的心声，给出了回应：这样的日子不用过太久了，因为城外秦军已经沿着泡烂的城墙杀进来啦！

        ——————

        跑，一路快跑。

        ‘真’脱去了被水泡肿胀的厚实衣料，只留着最内层曾经在大梁城中漫步比剑时穿着的灵活衣裙。

        秦军杀入城中，被水灾折磨着的大梁百姓彻底骚乱起来。

        ‘真’还是慌乱的跟着大部队，居然神奇的一路逃出了大梁。秦军对这批难民根本没有多管，他们更大的军功都在内城王宫！

        魏王假自知事不可为，在秦军武力攻进内城前，选择了投降。

        魏国，亡了。

        这一切‘真’当然不知道，她只脑中空白跟着人群一路东逃，蹿入了一座战火尚未波及的小镇里。

        小镇居民好心给他们划出了一片休息区：虽然没粮，可大家一起挤在屋子里总是能暖和不少。

        等到夜晚，还有更暖和的火焰.那是来自攻破了魏都后、秦军四散继续攻掠其他地区射出的的火箭.

        又累又饿还大都患上疫病的流民们此时再也没有力气逃跑了。他们垂死般看着点燃的木屋，感受到人生受潮三个月后最后的温暖，脸上反而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至少不用死在那阴冷的污水中。

        ‘真’怀中抱着木剑，勉强睁开眼皮，脑中再一次想到《庄子》：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

        “我还不能死掉！我要活着！我不要这样弱小！我要加入道家变强！”顽强的求生欲让小姑娘看着即将倒塌的屋顶，勉强爬行到了墙角，可还没等她喘过气来，轰的巨响，房屋彻底倒塌

        但‘真’，已经不在倒下的废墟中。

        一股温和的内气缓缓输入她微微发烫的身体，这如同春日般的柔和令小姑娘恢复了些力气，再次睁眼，只看见自己被一位锦衣男子抱在怀中。

        周围的环境.自己此刻是在飞？

        男子也瞧见了苏醒着的‘真’，低头目光对视间，‘真’只觉眼前忽然一黑，再次昏迷过去。

        当她重新醒来、时辰转到了白天。

        仔细打量，附近身处环境是一座小树林，这里的微风轻轻吹拂、一点不像大梁城中泡在水里时那般难受，反倒有些清凉的舒适。

        啪，一个水囊和一块大饼丢到了‘真’的旁边，视线望向扔来的方向：是在倒塌屋舍里救下自己的那位陌生男子，他只穿着一身劲服，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谢谢。”

        双手捏着青色袍衣，‘真’盯着那块大饼、因为饥饿下意识吞咽了口口水，不过尚能保持礼仪的先对男子道谢。

        男子没有反应，但对方腰间那把剑，她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凡品。

        “这把剑名叫吞海，而你的剑在这儿。”

        男子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解下腰间佩剑详细让她看清，同时又隔空在地上吸起一把木剑，也丢给了‘真’。

        ‘真’先握着自己的剑，再拿起那块大饼，小口小口的吃着

        垫了饥饿的肚子，她体力多恢复了几分，正要站起身再次道谢，就只见男子从背后取出一套女孩衣物、远远丢给了自己。

        不知所措的抱着那月白绸服，‘真’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边有小溪，你去换上干净衣服吧。”

        直到男子说完，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全身的脏乱：在大梁城被泡了三个月，期间一直没有洗澡的机会，脏水浸湿加上厚衣服的长久裹盖，味道如何可想而知

        与流民们在一起时大家都一个样自然察觉不出来，现在与这样一位俊美清朗的救命恩人一作对比，小姑娘的小乞丐模样就

        “是，我马上去！”羞愧的红了脸，‘真’抬手将干净衣料远离了自己脏兮兮衣裙，小跑着去了男子指向方向。

        许久，换上干净衣服的‘真’才回来。

        她背手在身后，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男子却不管那么多，他此时手上拎着一个打包好的包裹，再次丢给了‘真’：“伱在昏迷中一直喊着要加入道家。”

        “这里面有些钱和食物，从此地沿着你刚刚使用的小溪向上游方向走，就能进入秦国境内。在那里，可以询问到道家驻地太乙山位置。”

        “唔我.”‘真’被救下后接受的信息就一直很多，身体的虚弱情况也不允许她多想别的，但此刻，‘真’还是希望问一问男子的名字：“将来我一定会报答这份救命恩情，可不可以.”

        可是没等她话语说完，男子就摇了摇头，退后一步，一言不发竟然直接原地消失

        这一幕瞬间震惊到了小姑娘，她长大嘴巴，左右乱晃脑袋。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感受着怀中行礼重量，‘真’抿唇捡起自己的木剑，思虑着沿着男子所说方向孤单走去。

        “我知道他的配剑名叫吞海剑，以后会有机会的。”

        小声嘀咕着，她鬼使神差抬起衣袖又嗅了嗅，确认自己应该不臭了才是

        一个小姑娘要一个人前往太乙山拜师可谓艰难险阻，但经历了在大梁城的那三个月，她自信自己如今什么苦难都能忍受下来！

        三个月后，诸子百家高层获知了一个消息：道家天宗五十年不收徒的北冥子，突然收下了位小女孩作为关门弟子。

        女孩道号：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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