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医生与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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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晚上不住帐篷。”
“去吧, 我守着。”
李闵嘱咐完,将带着许蝉走到了帐篷面前,转身离开。
许蝉本来有点嘴硬, 可她越是强撑着眼皮,浓重的困意就像是嗅到了荤腥的鳄鱼, 紧咬着她不放。
最终,她还是在人群的注视下,妥协钻进了帐篷。
李闵的帐篷设施条件和志愿者的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床上药草味很重, 她掀开床垫就看到下面一层烘干了的药草, 倒感觉像才铺上去不久。
许蝉躺在床上, 干燥的被子拉到胸前, 她看着头顶摇摇晃晃的电池灯,突然就觉得疲惫感扑面而来。
李闵站在帐篷外面,等到里面的人呼吸声均匀, 才扭过头招呼金发医生进入了会议室。
“你疯了!”
金发医生听到李闵的提议, 哪怕他自己就是个狂热的赌徒,也依旧震惊异常。
“你要去参加Jx药剂的药物临床试验?李, 这次回去你就可以申请回国了!你这么做……天哪, 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简直让我无法理解。”
怎么会有人专门往险地里走?
就像他当初报志愿者,完全是遵从家人安排,可他却知道,李闵刚来志愿者队伍时候那种拼了命的狠劲, 他就是奔着自己的信仰来的。
这一点,不光是他, 也是所有队员之所以信服和钦佩他的源头。
可这次救援计划, 是李闵填报的最后一次救援。如果能顺利完成, 他就可以带着荣誉安全回国,完满地结束这次志愿者支援行动。
可现在,李闵突然就放弃了回国的机会,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怕你的姑娘等不到你吗?”
听到金发医生的质问,李闵蓦地一怔,但很快他就斩钉截铁道:“她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李闵垂下眼眸,眼底的坚定就像是蓬勃葳蕤的藤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武-装起来。
这这次援救行动之前,他的确在还在犹豫。
可当他在灾民区看到许蝉,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祈求庇佑,只有她站在那里,就像是被旁人跪拜的神明。
他从灾民的口中得知她的细心,从病人口中听到她的善良,看着她无差别地对待每一个狼藉一片的手术台,看着她在明明可以离开却又选择留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在这样的姑娘面前,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Jx药剂是他主要参与研究的,从I到II期临床试验,所有的艰难他都看在眼里,如果他就这么半途而废,也许会有人从头开始继续研究,可是这里的人却会加倍痛苦下去。
但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也许他们一群人的努力,就可以让药物提前问世。那么这些饱受地方病折磨的人,就可以早日恢复健康,他们会站在亲人的面前,健健康康地度过余生。
“我已经决定了,”李闵抬起眼眸,认真地恳求金发医生,“等这边的病人全部转移,我会直接前往实验室完成研究。你是个不错的伙伴,我想麻烦你帮我照顾她,让她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回到我的国家。”
金发医生皱眉,像是极为不理解李闵这种行为。
“你想知道上次托我照顾女朋友的人,他女朋友后来成了我的什么人吗?”
李闵似乎并不在意,但嘴里的话却一点情面都不留:“你敢动她一根头发……”他话音一转,“但愿下次再见,不是在你的墓碑前面。”
半晌,金发医生失笑,无奈地耸肩道:“啊~比起冥币,我还是更喜欢现金。”
在搜救队离开后的第二天上午,救援队有位本地老医生在一处废墟救下了两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男人被砸伤了一条手臂,女人被男人护在身下,但是头部受了重伤。
“需要开颅。”
金发男医生果断开口。
他一边安排护士准备手术,一边自然而然地走到正在无菌区正在进行操作的李闵。
“我想起来了,外面那个中国姑娘就是你经常翻相册看的那个。昂,本人比照片可漂亮太多了。”他瞥了眼门外,意有所指地说:“我们也有一句俗话,叫做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是绝不会在心上人面前手术失败的。”
李闵抬眼瞥向金发医生,哑然失笑,这话算是哪门子的谚语。
“神外可是你的专业,今天我给你当一助。”金发医生抖了抖手臂上的水滴,“让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表现。”
能把偷懒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李闵也只在这人身上见过。
他头也没回地走向手术台,目光下意识朝着门口扫了一圈。
“开始吧。”
此时,许蝉正在协助护士长给年轻男人进行包扎,她捧着盘子,情不自禁地往手术室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开颅手术一般得3-4个小时,不用担心。”
护士长亲切地解释着,她似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许蝉和李闵的关系不一般,收拾好东西突然就开启了八卦模式,“李医生很少在工作以外分心,那天知道你要过来,他特意准备了驱虫的药草,还把被褥全都拿出来晾晒了一天。”
她笑眯眯地盯着许蝉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李医生居然会追求女孩子。”
追求?许蝉脸颊微微滚烫。
他这哪是追求,根本就不算。
她回想刚刚护士长说的话,疑惑地抬头:“你刚刚说他知道我要过来?”她愣了一下,不确信地问,“他早就知道我报名了临时志愿者?”
“对呀。”护士长快速收拾药物容器,一边重新贴标签,一边说:“你还没过来他就跟我们打过来招呼,让我们照顾你。我们当时都以为你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第一天就让我们……”她思索片刻,找到了一个成语,然后用中文磕磕巴巴地说:“刮目相看。”
许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不断回想起当初李闵初见她的那个眼神。
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她心里微微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正觉得迷茫,突然就听到29号病床的青年轻轻呛咳了一下。
管床的老大夫快一步赶到,检查之后才松了口气,又走到别的病人面前一一询问。
许蝉查看药物的时候,目光无意中落在男人的脸上,典型的东方面孔。
她忽然想起那会老医生叹着气说,“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三个人里只活了这两个。还有一个……”他叹了口气,似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这段时间,许蝉看多了各种病患的外伤,承受能力稍微强了一点点,但看老医生的脸色,便也猜大概是常人无法承受的惨状。
“真是可怜。”护士长一边核对药物,一边摇了摇头。
她紧接着挨个查完病人的情况,重点标记了几个有些加重的,就留下许蝉自己去继续执行每日喷洒消毒药的工作。
现在手术区人手不够,除了不能上手术台,几乎每个护士都被当全能的用。
许蝉也不例外。
她除了日常琐碎的帮忙,还得和护士一起做饭,可惜她厨艺很差,做了两次之后就被安排负责照看病人。
3号床的年轻男孩脸色很憔悴,应该是正在上学,稍微懂一点英文,但许蝉多数时候跟他说话,他都只管点头不出声。
7号床的阿姨是本地人,但老人家孤苦无依,不舒服的地方总是爱瞒着忍着,导致最近病情又有点反复。
13号床的大哥是个超市售货员,精神状态很好,乐观话痨,经常拉着旁边的病人闲聊,但其实病症是最重的,好几次都差点熬不过去。
许蝉一个个地关心慰问过去,到29号床的青年,就看到他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点滴声声落下,老医生赶过来的时候,正好他能开口说话。
“她人呢?”
他说的是中文。
许蝉见他自己满脸都是伤,但是眼底却都是对同伴的关心,她正想要出声安抚,突然就听到老医生走过来道:“正在手术。你放心,你女朋友是颅脑损伤导致的脑出血,术后好好修养会没事的。”
女朋友?青年似乎一怔。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四周,然后用英文问:“我朋友呢?和我们一起的那个年轻人?”
许蝉一直在注意青年的神情,此时听到他这么问,周围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她想了想,蹲下身看着年轻人,用中文道:“能活下来已经很不易了。等你们痊愈,再带他一起回家吧。”
男人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越发惨白,他捂着脸痛苦起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劝了别走这条路,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他好几天都没有进食,又刚醒十分虚弱,没一会就陷入了昏睡。
年轻女孩的手术很顺利,麻醉期一过,没多久就渐渐恢复了神志。
女孩醒过来之前,青年就苏醒了过来,他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守在她的床头默默陪伴。
此时,女孩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目光落在病床前男人身上,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盛路白?”
被叫做“盛路白”的男人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是很快,他就点点头,“是我,我是盛路白。”
女孩似乎有些头疼,她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想到了很恐怖的事情,突然就望着眼前的盛路白大声哭了起来,“盛路白你活着,我以为……”她伸手想要抱抱男人,但是手背上的针头扯得发疼,男人见状立刻递上肩膀。
他姿势扭曲地被她抱着,听她委委屈屈地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等到女孩的情绪平复,年轻男人才挪开她的手,哄着她渐渐睡着,他才直起酸到疼的腰,狼狈地回到床上。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
许蝉这段时间熟能生巧,技术已经快赶上初出茅庐的专业护士,她刚给隔壁的病人换完药,扭头看到男人红着眼发呆,就悄悄给他递过去一杯热水。
当前的处境下,干净的水源已经很少了,尤其还是热水。
男人接到许蝉的水,先是一愣,紧接着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水杯放在旁边。
“你不喝?”
“我想留着她醒过来喝。”
许蝉没有说话,将方才从老医生那里拿到的身份证护照递还给男人。
她顿了顿,故意翻开那个叫盛路白的男人的证件,轻声确认:“是你的吗?”
男人抬起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缩回手放在被子上擦了擦,突然一把将证件夺到怀里,好了十几秒的时候,他突然点头不已。
“是我。”
“我就是盛路白。”
但从始至终,许蝉都没有看到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许蝉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目光落在木制的台阶下面满地乱爬的奄奄一息的虫子身上,就拿起门口的扫帚一点一点地清扫起来。
自从隔离带的效果减弱之后,越来越多的虫子蔓延过来,有时候吃着饭,碗里都会掉进来几条。
他们有的有毒,有的无毒,但是不管怎么样,遇到之后胃口就很难再有。
就像刚刚那个男人,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行为都让许蝉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
李闵换了衣服走过来,看到许蝉冷着脸扫地,忍不住问。
许蝉没有说话,李闵抬眼看到29号床上正低着头发呆的青年,了然道:“有些事情,我们并不是当事人,无需去评判善与恶。”
“他根本就不是盛路白,他在欺骗那个女孩,也在骗自己。”
她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又不是永远。
如果有一天女孩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那她怎么面对自己死去的男朋友,怎么面对眼前的曾经亲密的朋友。
能一起旅游,生死时刻都想着要保护彼此的人,一定是最好的朋友吧。
可是那个青年却要冒名顶替自己的朋友,就算他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那能假装一辈子吗?
面对这样的欺骗和背叛……她越想越觉得难受。
“我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女孩好,怕她一时间承受不住,可是……”许蝉放下手里的扫帚,和李闵擦肩而过的时候,慢慢地说:“不管是那个认错的人,还是被认错的人,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都会受到伤害。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像我们一样,重蹈覆辙。”
李闵伸手抓住许蝉的胳膊,隔着布料,他的手指渐渐收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对的路不一定一帆风顺,错的路也未必死路一条。”
李闵骤然松开手,沉默了两分钟那么久,他突然含着笑意,轻声道:
“许蝉。”
“谢谢你没有拒绝我的星星。”
隔了两年,他终于有机会当面说出这句话。
他转过身,面向许蝉:“和你重逢,我很高兴。”
下午一点钟,病房里突然有个患者疑似发病。
为避免疾病传播,整个病房都被暂时封锁,除了医护人员,其他都全部禁制进入。
许蝉原本是坐在帐篷旁边的树桩上打盹,没想到竟然睡了过来,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旁边李闵的肩膀上。
“你出来了?”
她的欢喜溢于言表,李闵弯起唇角回应,“虚惊一场,还好没事。”
她笑着点头,方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
许蝉感觉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抬起头才发现男人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支架,在她头顶打了个小帐篷,白色的布料顶部已经从树干上掉下来一层软囊囊的虫子身体,似乎正在上方蠕动。
她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想如果李闵没管她,那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别动。”
李闵轻声提醒,然后停下翻书的手,指了指面前圆圈以外的地方。
许蝉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围着一个小圆圈,界外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哦!Fuck!”金发医生一出手术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远远看到李闵和许蝉还坐在树底下,更是睁大了眼睛,“上帝,你们还有心情约会?”他头皮发麻地退了回去,远远都能听到他的尖叫:“我敢说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吃意大利面了!OMG的!还有这该死的搜救队是去投胎了吗?”
面对金发医生的质问,四周只有同样强势的回音回应。
“那个是什么?”许蝉指着那个用粉末围成的圈。
李闵淡淡地说:“老祖先的智慧。”
他瞄了眼不远处的金发医生,有些无奈地往后靠了靠,“可惜,就只够圈这么小。”
只能容纳两个人。
“不过,这些虫子大多都是无毒的,顶多就是恶心人而已。”
许蝉悄悄瞄了眼金发医生走开的方向,忍不住抿嘴笑道:“看样子,效果还挺不错的。”
明明是危急可怖的处境,可是两个人突然就开起了玩笑。
许蝉见李闵也跟着笑,突然侧过身,拧起眉头不悦道:“你是不是又有办法了?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没有。”李闵答的是实话。
这次他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两个多月,原本供给病人的药物就尚且不够,全靠他们组织人手前往雨林临时找药材才勉强撑到现在。
如果将药物分散在防治虫灾上,那他们就相当于把病人的生命交给死神。
现在他们弹尽粮绝,剩下的几个医师又不足以面对雨林里的复杂情况,面对这些自然灾害,他们的确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好在,他和金发医生在一起两年,也算是学到了一些东西。
此时,他看着许蝉,便发挥的淋漓尽致。
“我有办法?”他故意问:“在你心里,我这么无所不能吗?”
许蝉:“……”
这人……
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还自恋。
她扭过头,故意不说话。
不知道是真的从心理上放弃了,还是因为有身边的人在她就觉得安心。
此时,许蝉哪怕知道身陷险境,可心底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想起那次在冷库,感觉和死神触手可及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安定,信任他仿佛信任自己。
这样,算是爱吗?
许蝉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李闵说:“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他合上书说:“不安全。”
许蝉低着头,反问他:“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
李闵站起来,抬眼看向道路尽头的车辆,嘴角突然挂上了一抹笑意。
他俯下身,看着许蝉眼底的乌青,突然轻声说,“现在你是病人。”
病人要听医嘱,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说:
许蝉:知道啦!
——
我还以为今晚可以完结呢QAQ
◎最新评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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