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山中迷雾

临水村外，水贼的船离开，独留下那个戴斗笠的男人。

        “几位！”他开口道：“我叫石老四，是洪魁的表兄弟，家就住在这村里，三哥嘱咐我在山下接应你们，几位不妨先跟我回家一趟，看看要作何准备吧。”

        “甚好甚好！”老张点点头，“没想到这洪魁考虑得还挺周到。”

        几人随着石老四来到一处破旧的房前，李顺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轻轻叩了叩胸口的木牌，“玉鬟，附近可有异样？”

        “没——有——”少女慵懒的声音答道。

        石老四站在门外喊了几声：“石头！石头！”

        但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石老四准备拍门，没想到门压根没闩，一推就开了。

        李顺顿时警觉了起来。

        “奇了怪了，这小子哪去了？”老四进屋左看右看，没找到人。

        “哟！哪来这么多银子啊？”

        几人循声进了堂屋，屋中央的饭桌上放着几粒散碎的银子，其下压着一张纸条。

        “几位，我不识字，你们能不能帮我念念，上面写的啥？”

        老张拿起纸条来读道：“石头小兄弟，感谢你的款待，我们着急赶路，就不等你回来了，这些散碎银子权当心意，咱们有缘再会。”

        “这是谁写的？”

        “纸条上没有署名……该不会是遇见了歹人吧！”

        李顺瞅着老张手上的字条，说道：“师父，纸条背面好像还有字，让我来看看。”

        接过纸条一看，背面用极为潦草的字迹写着两句小诗：

        “关山总念飞鸟情，他乡尽逢萍水恩。”

        众人不解，唯有李顺惊叫起来：“大事不好！”

        “这是王大宝他们留下的！”

        “王大宝？顺儿，你是说你家跟那个姜老大一起去赎人的家丁吗？”老张问道。

        “不会错的！因为，这句诗是我写的！”

        李顺细细对比着纸条两面的字迹，正面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背面的两句诗却潦草混乱得如同鬼画符。

        他小时候喜欢教府上的家丁们写字，教他们用树枝在地上写自己刚刚作出来的诗，记忆中那时大家写出来的字几乎都是这种歪七扭八的模样。

        如果背面的字迹果真是王大宝留下的，那么正面应该就是姜老大所写的了。

        也就是说，王大宝一行人已经来过了这里，并且刚好在老四家里借宿了一晚，而昨晚老四刚好跟着洪魁出去打劫，就只有石头一个人在家……

        李顺伸出手指，从木桌的缝隙中抠出一小根亮晶晶的鱼刺。

        他敲了敲木牌，在心中默问：“玉鬟，这里面有毒吗？”

        “我怎么知道？”

        “你连妖气都能闻出来，这个应该也行吧？”

        “呵，你还真是聪明……刺里没毒啦，顺带提醒你，你们要去的那山上的妖气可是很重的。”

        “那就得仰仗玉鬟姑娘了。”李顺答道。

        “哼哼，我只能保证有我在你死不了，其余的可就不好说喽！”

        “多谢玉鬟姑娘，其余的就交给在下吧。”

        石老四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门边踱进踱出，自言自语着：“石头啊，石头啊，你去哪儿了呢？”

        老张望着沉思的李顺，问道：“怎么样，顺儿？看出什么端倪了没？”

        李顺放下纸条，“师父，你说，王大宝为什么要特意在纸条背面留下这么一行字？”

        潘武抢答：“肯定是为了让你知道是他写的吧。”

        老张疑惑道：“可是他又不知道你会来这里……顺儿，你意思是说，他莫非觉得自己可能遭遇不测，才想着留下些讯息？”

        潘武：“那他为何不直接写？一个家丁，学读书人打哑谜干什么？”

        李顺：“想必是因为不能直接写出来，因为和他写的时候在被人盯着。”

        他又在心中暗问玉鬟：“玉鬟，你是不是说过，客店的那个小二和那天来我家里报信的姜老大，气味十分相似？”

        “是啊，搞不好是一样的妖精呢。”玉鬟答道。

        “师父，”李顺转头看向老张，“你还记得客店里那个假小二，还有潘文说过的话吗？”

        “你是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姜老大也是那‘画中仙’的话，他会带着王大宝他们去哪？”

        此话一出，老张和潘武直接毛骨悚然。

        “蛰貔山！”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们得赶紧跟上去！”

        老四也说道：“我得去找石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慢着，”潘武说道：“蛰貔山上可到处都是毒虫，咱们得先做好准备。”

        几人在厨房找出一小桶点灯用的蓖麻油，在身上抹了一点，又找来几根棍子，一头包上干枯的艾草和麻布，浸透了油当做火把，这样不仅可以照明，熏出的气味也能有效地驱赶毒虫。

        一切准备停当，李顺、石老四、潘武、老张四人动身前往蛰貔山。

        沿着陡峭的土路步入山中，身后的人家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

        沿着山路逐渐深入，天空被乌云所笼罩，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只能依稀看见东西，走得久了甚至会让人怀疑这是黄昏而不是正午。

        沿途开始出现数尺高的巨型竹笋，还有紫色蝶状的不知名小花。

        山路渐渐消失，几人拔出武器，开始从齐腰高的丝茅草中开路前进。

        天下起了毛毛细雨，山路变得湿滑泥泞，雨虽然不大，但打在脸上湿漉漉的，非常影响视线，他们只能尽量用身体挡着雨，以免火把熄灭。

        原本就晦暗的林间，因为下雨的原因，升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这下连看清彼此的脸都很费劲了。

        “要小心了李顺，妖气越来越重了。”玉鬟在耳边嘱咐道。

        隐隐约约的，李顺仿佛听见，林中的某个方向传来呜呜的声音。

        起初以为是风声，没有留意，但那声音愈来愈真切，似是女人呜呜的哭声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甚至还有人说话交谈的声音。

        李顺感到脖子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喂，你们听到了吗？林子里是不是有怪声？”他停下脚步问道。

        众人都摇头。

        “你听错了。”带路的潘武说道。

        “就算没听错也别管，谁也不知道这山里死过多少人，我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李顺环顾了一下雾蒙蒙的四周，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裹紧了衣服。

        接下来，天色越来越黑，山势也开始变得平坦起来，潘武开始每走一段路程，就拿刀在身边的树上刻下记号。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几人竟然又回到了之前做记号的地点。

        “该死！”潘武在树上重重地砍下刀痕，“雨雾太大，再下去会被困在山里的！”

        李顺环顾四周，忽而看到前方的大树中间，似乎有个白色的影子在随风飘荡。

        “喂！你们看那！”

        几人循声望去，都被那影子吓了一大跳。

        壮着胆子走近前一瞧，原来是一张硕大的蜘蛛网，上面沾了雨水因而变成了白色，挂在两棵树中间摇摆。

        “我说李顺，你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潘武正要埋怨李顺胆子小，但自己一抬头，却“妈呀！”地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

        老张举起火把向上方照去，这次是真真切切的，一个梳着发髻的女人的人头，没有身子，脸色惨白，悬在他们头顶的半空中，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们。

        此情此景，没有人能忍住不尖声惊叫。

        “啊啊啊！什……什么东西！”

        老张惊慌失措地拔剑刺向那人头，那人头发出尖利刺耳的嚎叫声，霎时一团白浆四溅飞散。

        与此同时，人头的“脖子”处，竟伸出八条黑白环纹的爪子，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挥动。

        李顺这才发现，那人头的“发髻”上连着一根细细的白丝——没错，这是一只人头形状的巨型蜘蛛。

        人头蜘蛛飞快地拉动丝线爬到了高处的树上，逃走了。

        但它身上流下来的白色液体却在地上蠕动，很快便鼓起一个个小泡，小泡一个接一个破裂，从中飞快地钻出无数只小蜘蛛，眼看就要往潘武身上爬。

        “妈的！快跑！”

        老张赶紧拉起地上的潘武，一行人疯也似地狂奔，不知跑了多远，见那蜘蛛没有追上来，这才缓过心神。

        但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更加糟糕的事情。

        身旁的树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明显是潘武刚才砍下来的。

        “完了完了完了！咱们怕是遇到鬼打墙了！”石老四慌张地左右顾盼。

        经过刚才一阵疯跑，火把也丢了，现在他们必须在漆黑如夜的林子里摸索着找到出路。

        李顺看着惊魂未定的潘武，问道：“潘武，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潘武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那个……就是……蛊妖，如果被……被蛊虫吞噬，最后就会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说着，他也谨慎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在确认自己身上的蛊毒还没有发作。

        眼下的当务之急，已经变成了如何活着从这里出去。

        李顺尝试着向玉鬟求助。

        “我不是说过了吗，关键时刻我只能保证你死不了，剩下的我也没有办法。”玉鬟无奈地答道。

        四面八方的草丛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潘武听到此声后表情更添一丝惊恐。

        “完了完了，赶紧走赶紧走！火把没了，现在林子里的毒虫开始朝我们靠近了！”

        老张把李顺拉到身后，潘武则在后保护着石老四，几人身体紧紧挨着彼此，一步一步摸索着朝前走。

        周围似乎又传来女人唱歌的声音，幽怨婉转，时不时夹杂着两声尖厉的怪笑，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别听，别管它，看好脚下的路。”潘武强作镇定地提醒众人。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漆黑一片的前方忽而出现了一点点朱红色的光点。

        大概是四五个比萤火还小的光点，上下跳动着，就像是烧炭时崩飞出的那一点点火星子，由于光线太弱，看得不是很真切，仿佛隔着一层纱一样。

        接着一阵冷风吹过，光点变成了暗红色，跟着冷风朝前方缓缓移动。

        不知为何，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跟着那一点光亮走去，那光亮也真的像引路人一样，随着他们脚步的快慢，始终保持着与他们的距离，缓缓移动。

        走了许久，光点突然四散消失了。

        再往前一步，李顺感觉自己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吓得腿赶紧缩回来，定睛一看，是一个变形了的木头轮子。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李大宝他们的马车。

        “喂，你们看那边是啥？”

        众人随着老张手指的方向看去，能隐隐看到泥泞里埋着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

        老张缓缓蹲下身，把它从稀泥里扒出来，是一副马鞍。

        李顺的心跳开始剧烈加速。

        接着，又在马鞍周围找到了缰绳，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半副破碎不堪的马车。

        “小心点。”老张示意众人靠后，自己上前用剑尖挑开马车上的帘布。

        突然一个黑影从中嗖的一下飞出，从他们头顶窜过去，还发出令人发毛的怪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李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快速地拍了一下。

        他猛然回头。

        一张熟悉的男人脸，正挨在他的脸上，离他不到半寸远。

        “王大宝！”

        李顺脱口而出的同时，就惊觉不对劲。

        神情木然的王大宝，瞪着无神的双眼，突然机械地咧开嘴笑起来，嘴一直咧到颧骨的位置，露出满口鲜血淋漓的尖牙——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找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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