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献祭者

“你要给我咬一口吗？我饿了。”黛西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亮晶晶的眼睛冲他眨巴眨巴。

        “你在想什么？”司徒穆将她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坐好，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力道却极温柔，“想着该怎么才好咬死我？”

        “怎么会？我哪里舍得？”黛西又开始冲他花言巧语起来，偏偏眼睛真挚得跟剔透的玻璃珠似的。虽然她没有正式咬过谁，确实可能控制不住力道把人类咬死，但她肯定不会咬死他呀。

        司徒穆只是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很快取来一杯血，摆在她面前的餐桌上：“乖，喝了。”

        他就是不让她咬！黛西偏过头，气道：“哼，活该你找不着对象。”

        “你一只崽崽，怎么知道我没有对象的？”司徒穆觉得好笑，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一看就没有，你都说了你不想要女人。”

        “确实没有。”司徒穆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一把将这只崽崽捞到自己腿上，把盛血的杯子贴到她唇边，说，“我只想养一只崽崽，但这只崽崽现在不肯吃饭。”

        感觉到他好闻的气息温柔地喷洒在她的耳畔，痒痒的，热热的，带着股让人恨不得啃一口的紫竹般的清香，黛西白嫩的脸蛋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愣愣地睁着眼睛，就被他把血喂进了肚子里。

        等到反应过来，黛西恼羞成怒地一把挥开他的手，说：“你这是在用美色迷惑我，我下次再也不会上当了！”

        “不会上当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喝杯子里的血，就要你给我咬。”

        “不给。”司徒穆无奈地将这个小坏蛋从腿上抱下来，捧着她的脸轻哄，“崽崽别闹。”

        “你是不是玩不起？”黛西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睁大眼睛揪着他问，“你是不是害怕我牙齿上的催情因子让你把持不住？”

        司徒穆没想到她这么小就什么都敢说，他揉着她的脑袋，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着让你给我咬。”黛西双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撒娇般摇啊摇，跟荡秋千的小兔子似的。

        司徒穆虽然觉得她好可爱好可爱，但立场依然坚定不移：“我是不会给你咬的。”

        “哼，走着瞧！”

        黛西此时还很不屑，认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在如此漂亮的她手上走两个回合，没想到几天下来……尽管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吸不到这狗男人半滴血。

        关键在于，她总感觉这男人思想不正常。她坚持要吸他身上的血，而不是杯子里盛好的血，就是因为担心他在杯子里下药，好让她无法逃离他身边。果然，这狗男人每次都把药下进了杯子里！

        她能很明显地判断出来，是由于药物导致她的感官一直很不灵敏，蝠翼收不回去，身体也一直没有力气，连走路都腿软得不行，更别说飞离人族了。

        可她一直操心着血族现如今的状况。血族正处于上万年未有的重灾后重建时刻，身为最高统治者，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家园。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司徒穆好好谈谈。司徒穆每天都扎进各种实验堆里汲汲忙忙，她这几天并不是时常能见到他。除了她喝血的时候，他会来监督她，或者说用美色来蛊惑她把杯子里的血连同药一块儿喝下去，偏偏她每次都会中招。

        黛西的作息颠倒得和人类差不多了。清晨，司徒穆将她从她的房间抱到餐桌旁，又递给她一杯血，黛西终于忍不住想要奋起反抗了。她眉头紧蹙，一口戳破：“这杯血里又下了药，是不是？”

        本以为能在司徒穆脸上看到哪怕半点心虚和歉意，没想到他一如既往地坦然：“是的，下了硫瓦因，喝了它，你就不能行动自如了。”

        “……”黛西的表情很是嫌弃，“你能不能别在血里下药了？再下药，我就绝食，绝食！”

        司徒穆放下杯子，顺从道：“好，崽崽不喝也行，我给你注射营养液，和硫瓦因。”

        “……”黛西一向冷静的情绪都快被药物和这个死直男折磨崩溃了，她强调，“我不会跑！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这么虚弱？我只是不想每天连走路都困难。”

        “你不会跑？”司徒穆笑了，“我看起来很傻很好骗？”

        “……”好吧，她确实会跑。黛西一点一点朝他挪过去，趁他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突然出手，飞快揽住他的脖子，正要朝他的颈动脉一口咬下去，司徒穆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他十分无奈：“崽崽，你真的不能喝我的血。”

        “到底为什么？”黛西一把松开他，不满地噘嘴抱怨，“不就是咬一口嘛，小气鬼，每次都不让我咬。”

        司徒穆想摸摸她简直能把他的心萌化的脸蛋，这只赌气的崽崽却左躲右躲就是不许他摸。他低声叹了口气，终于决定告诉她：“喝了我的血，你就会像你父王那样，永远陷入沉睡。”

        黛西顿时胆寒发竖，下意识问：“为什么？”

        “我当初给你的那种能让吸血鬼陷入沉睡的病毒，是从我自己的血液里提取的，而我的血液里携带的病毒，是我很久以前做实验的时候感染的。”

        见她呆呆的没有说话，司徒穆微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颊，也许是因为她的脸就像布丁那样软软滑滑的，很好摸，他格外喜欢摸。

        他说：“崽崽不喜欢喝别人的血，也可以。”说着，他便往餐厅外走去。

        黛西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取注射器。”

        “……我喝，我喝！”黛西拈起桌子上盛血的杯子，不情不愿地说，“真想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哪里不好受？”司徒穆没有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以为她是说这杯血味道不好。在她抿了一口后，他取过她手里的瓷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硫瓦因溶入水中无色无味，这就是普通人血的味道，还是新鲜的，吸血鬼不是应该喜欢喝吗？”

        黛西第一次见他进食，竟然是喝的人血。她只知道吸血鬼和兽人会吃同类，可人类也会吗？她有些诧异：“你真的是人类？”

        “当然，我就是很普通的人类。”司徒穆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可这么多年过去，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你在冬天还穿这么少，我都没有看见过你吃东西，除了这次，你喝了人血……你是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然后，你就变得不正常了？”

        “崽崽猜对了。”司徒穆笑容温煦。

        他真的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黛西更加诧异：“除了脑子，你究竟还有哪些地方不正常？”

        “除了身体状况不会改变，包括伤口会很快愈合、饥饿和寒冷等都不会使我患病以外，没有哪里不正常，”司徒穆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的脑子没有不正常。”

        黛西简直想笑，他像是脑子正常的样子吗？

        “这样，你去哪里都带着我，就不用给我下药了。”她诚挚地提出建议。

        “不行，”司徒穆捏了捏她的脸，觉得好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能力吗？崽崽，一旦我不给你下药，你绝对会抓住机会溜走。”

        黛西双手握住他左手的手指，神色认真地说：“其实只要你对我很好很好，我就不会离开你，真的。”

        司徒穆思虑了一会儿，说：“我以为我已经对你很好很好了，我会尽量对你更好。”

        “不管怎样，都不许离开我，崽崽。”

        “那我就算回血族，也会带上你，”黛西摆出一副威武霸气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我会把你绑在我的裙带上，一天到晚都不许你跑。”

        “好。但现在，不许回血族。”司徒穆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就转身去工作了。

        黛西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怎样，都不许离开他，也不许回血族。因为回了血族，她就能很轻松地摆脱他的桎梏，让他再也没有机会解剖她。

        他不会关心血族现在面临着什么状况，关心血族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而已。

        她决定每回都在他走后，悄悄把她喝下的血吐进浴室里冲掉。可这样并不能坚持太久，万一她某天饿晕了，他就会发现她没有持续喝硫瓦因，一定会直接给她进行注射。

        因此黛西决定速战速决，等她稍微恢复了体力，她就要想办法逃走。

        但在此之前，她还得做一件事情。

        ——按照她的猜测，地下室前十二层或许关押着被抓来研究生化武器的生灵。没有谁可以在听见他们那种悲惨到极致的求救声后仍无动于衷。她不能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情况下放任不管，她有保护她的子民的责任。

        并且，如果事实的确是她想象中的情形，她必须想办法摧毁这座地下室，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人类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做出生化武器威胁血族。

        就在她第四次用抠自己喉咙的方法吐出血、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她将浴室里的血冲洗干净，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地下室。

        看到地下一层的场景，黛西感到头皮发麻、呼吸困难，她缓慢地抬起手，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在少数还吊着一口气的生灵极度畏惧和哀求的目光下，她艰难地抬起脚，走向了地下二层。那里的场景比地下一层更血腥恐怖。

        到了地下三层，黛西终于忍不住，冲到漆黑的角落里干呕起来。她的胃里很空，没有吐出什么来，她的眼睛倒是很快适应了黑暗，看见墙角下、她的脚边，一颗眼珠子凸出的头颅突地朝她张开大嘴，露出满口森森白牙，黛西差点尖叫出声。

        幸好她忍住了，看清楚了这是一头躺在地上的狼人，他此时竟然是人头狼身，脚底还似乎生了根……是褐藻蔓，这种藤蔓从他的脚底深深钻进他的骨头里，吻遍他体内的每一寸骨头，贪婪地吸食他的骨髓，再从他的爪子缝和耳朵里伸出芽儿，开出深紫色的、曼陀罗那般艳丽的花。

        这三个楼层里，他是她见过外表最正常的。因此他就被扔进了角落里吗？

        这时，黛西听见有个虚弱的声音，似乎正断断续续地呼唤：“陛……下……”

        她转身看去，看到那只和盘根错节的枳血树连为一体的吸血鬼。他仅剩的上半截身体像长在树墩上，瑰丽的暗红色鲜血从他腹部伤口的横截面淌出，像是色彩最为绚烂的颜料，在树干上勾勒出一条条华美的纹路，最终融入土壤里，成为枳血树珍贵的养料。

        树枝如利刃般由他的腹下刺穿他的身体，从他的两条不成人形的手臂伸出，褐色的树枝奇异地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妖艳的火红色花朵像是吸饱了血，贪欲得到了满足，在树枝上肆意盛放。他透明的胸膛、宽厚的肩膀，都盛开着烂漫到极致的鲜花。

        他整个姿势诡异又惊悚，却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美感，极具艺术性。包括他的蝠翼，张到了最大，却被用刀子精心切割过，像是某些恶魔摆件那样古怪。而他的双手合起，捧着一簇世上最美的鲜花，就像是虔敬的献祭者那样，将最美的花儿奉献给魔鬼。

        黛西没有心思欣赏这种灭绝人性的美感，她只看到树叶长进了他脸部半透明的皮肤里，层层叠叠泛黑的树叶间，他血红的眼睛释放出那样令人心碎的光芒，径直落在她的眼里，他在用最后的力气乞求他的女王：“杀……我……”

        黛西的呼吸简直要在顷刻间停止。她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只比死还悲惨上万倍的吸血鬼——或许她曾经认识他，但他现在这副模样，她也无法认出他来了。

        她知道他不想活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他活下去了，死才是他如今奢望的，所以他卑微地乞求她杀了他。可当她走到他面前，看着击垮了他整个身体、似乎要从他肉里刺出那层薄皮的树枝，看着他想要遗忘、想要摆脱却永生无法摆脱的痛苦，她更加下不了手。

        尽管她捂着脸，那些浓烈的色彩和气味依然挥之不去，仿佛即将渗入她的皮肤，令她的血肉一阵阵寒冷。黛西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面对着他宛如从树叶和树皮里钻出来的血红眼球，她声音颤抖，语气却坚定得无可比拟。

        “我不会杀你，你不要想着死。我会救你出去，我会把你们都救出去。只要你们离开了这里，一切都能好起来。”

        紧接着，那道她熟悉的、此时此刻对她来说却比魔鬼低语还恐怖的嗓音，温柔地从她背后响起——

        “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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