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幻境5：境中境2

他们降落在位于贝尔森林的一座房子前，黛西脑海中骤然响起多年前法维奥拉教她如何寻找那个人类时，说过的某句话：你会看到绵延不绝的丘陵，和森林里铺满荧光石的白色房子。

        眼前这就是一座荧光石满地且雪白的房子，并且，它的建筑风格也像是东荆洲北部、人族的建筑风格，明显和贝尔森林传统的树屋风迥乎不同，但它的存在，并没有与贝尔森林被烧毁后重建的景象格格不入，反而相得益彰，就像是复苏的焦土上开出了第一朵塔利亚水仙。

        可是，黛西不知为何感到心底一阵阵发寒。这个压抑多年的秘密，在有点揭露势头的开端，还是让警觉的她嗅到了危险气息。

        塞西尔将她放下以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踩在遍地荧光石上，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处处透着异常的房子。黛西尽量将她对这里莫名的恐惧与排斥隐藏起来，不愿让塞西尔察觉。

        踏进大门的时候，她扭头看了眼身旁的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塞西尔的微笑竟透着淡淡的绝望和颓丧，更加令她脊背寒凉了。

        “崽崽，你曾经问过我叫什么名字，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其实叫司徒穆。”

        司徒穆这个名字竟让黛西的心像被几根细小的针刺中了一下，她感到心口有一点点疼……渐渐的，越来越疼了。她只能握紧他的手，好让自己的疼痛缓解一些。然而司徒穆不知道是没有发觉，还是并不在意她的情绪，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就径直带她走进了地下室。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地下一层。出楼梯口后，视野里有一间宽敞的房间，荧光石秩序井然地镶嵌在天花板，而地板上摆放的十三件物体，呈长轴为十四米、短轴为九米的椭圆形。黛西第一眼看见离她最近的那件物体时，险些尖叫出声——

        这个人类的瞳孔是横着的长方形，显然是将山羊的眼睛挖出来塞进他的眼眶里。他的眼角还沾有残留的血渍，是一种惊悚骇人的暗红，却昭示出他所代表的邪恶与凶煞者独有的威严。

        不仅如此，他的鼻子、舌头、耳朵都换上了山羊的器官，甚至身上的皮肤也被割了下来，缝上了山羊的皮毛，作为一件庄严肃穆的披风。最醒目的是，他那一对被强行插进头盖骨、挤出脑浆的犄角，这是恶魔的犄角，它在明晰地表达他被做成的是一位威风凛凛、十恶不赦的恶魔。

        但，他本人真的如此十恶不赦，以至于应该遭到这样惨无人道的对待吗？

        他高举着一根沉重的、巨大得仿佛撑起了地下一层的判官权杖，也注定将生生世世高举着这一根沉重的权杖，一刻也不能松手，因为一旦他松手，权杖便会将他的整个身体砸成肉泥。

        ——在地狱一层接受惩罚的恶灵，犯下的是懒惰罪，而恶魔雕像代表着洗净懒惰，无时无刻不为事业燃烧自我。

        黛西呼吸急促，惊惧得下意识甩开司徒穆的手，好像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她没能甩得开。她很快看清楚，眼前这个悲惨至极的“人类”，其实只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排列有序的荧光石将它的细节照耀得十分真切，又将它的缺漏照耀得恰到好处。最为恐怖的是，它身上真的散发出了那种血腥恶心的气味，也不知道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黛西松了一口气，又握紧了司徒穆的手，暗自庆幸他刚刚握得太紧了，没有让她甩开，不然……

        还有，她刚刚那一瞬间居然冒出了他才是恶魔的想法。她默默地低下头，身体朝他贴过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司徒穆揉了揉她的头顶，笑得十分温和，可黛西竟觉得他是面无表情的。他的语气轻且平缓，黛西也莫名觉得他很淡漠。他问：“被吓到了？”

        “有点。”黛西抬头看着他的脸，他总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可是她依然控制不住地胆寒发竖。

        “放心，这里只有雕塑。一切都是假的。”

        黛西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又乖乖地跟着他从地下一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参观到地下十三层。

        下楼梯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他：“你带我看这些做什么？”

        “我想让你初步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生灵。我不只是每天为你弹钢琴的塞西尔，还是他们口中的疯子、变态……”司徒穆没有说完，就被气愤的黛西打断了：“他们在胡说八道！以后谁还敢这么说你，我就去拧掉他们的脑袋。”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塞西尔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有才华，怎么可以有人这样说他？虽然她来这里也觉得害怕，可她仅仅是自己害怕而已，要是伤害他，她会心疼的。

        司徒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真的这样想吗？他一直都忘不了，当年，她也是那些生灵中的一员，她唯一没有做的，只是没有把他是疯子四个字明说出来。因此，他并没有这样轻易地相信她的话，而是继续说：“还有，我想让你初步了解当年的事情。”

        仅仅是初步了解，而不是解决。

        “什么事情？”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十三层长长的走廊两旁，齐齐整整地用玻璃罐装着各种生灵的器官，但这些也都只是雕塑，仅具观赏价值。

        一路参观到现在，黛西看到这些内脏雕塑已经觉得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当司徒穆打开那一扇别有洞天的隐形门，美轮美奂的宫殿内，玫瑰妖艳如蛊惑人心的魔鬼；鲜花簇拥的中央，几座人形雕塑竟然都是她曾经稚嫩的模样……这一切如奢华梦境又如血腥现实般映入她的眼帘，令她瞳孔震颤起来。

        为什么他不仅有那么多瘆人的雕塑，还有她这个年纪的雕塑？她那个时候明明居住在普洱勒多大峡谷的山洞里，根本没有见过他，更没有穿过雕塑上的这件衣服……

        还有，她猜到了上面十二层摆放的全是地狱的东西，她可以理解他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爱好，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可地狱十三层才是最恐怖的地方，为什么摆放的人形雕塑全是她的模样？

        她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上面那些雕塑，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细思极恐，黛西越想越觉得司徒穆做的一切的都是针对她而来的阴谋，他筹划已久了。

        可是，为什么？

        司徒穆看起来还算高兴地说：“我曾经想给你一个惊喜，崽崽，那个惊喜的外观就是这样的，和你一模一样。”

        别说了。黛西想说这句话，但没有说出口。他话里的意思明明是他曾经认识她，可是这怎么可能？

        察觉到一个可怕的、令她痛苦的真相即将揭露，她感到心脏血液都快要凝滞了。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违心地说：“这些都很漂亮，我很喜欢。只不过，你以前认识我吗？”

        “认识，”司徒穆依然微笑着，“你也认识我，但，你全都忘记了。”

        他看向按照黛西的外表和神态打造的雕塑，想起了那时为血族、为全球呕心沥血的她。“不管对你来说重不重要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也不知道这对我来说究竟好不好，公平不公平。”

        这时的黛西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她陷入深思之时，司徒穆忽然摩挲起她的脸颊，说：“你在上面看见的都是恶魔雕像，而十三层只有唯一一座恶魔像。”

        “那一座恶魔像呢？”黛西顺着他的话问。

        司徒穆缓缓勾起唇，说：“我想过把你做成十三层的恶魔像，永远陪伴我，永远供我欣赏……可没想到，最后我不想伤害你了，崽崽，尽管你和他们一样，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我还是不想伤害你。十三层的最后，是你想杀了我。”

        本就令黛西紧张得毛骨悚然的气氛，在他说出这段话以后，更加令她胆寒了。她声音颤抖地否定：“不，我不会这样想的。”

        她不会因为自己害怕或者自己怎样就去伤害他，因为……她喜欢他啊。

        “可你不止这样想了，还这样做了。”司徒穆抚摸她脸颊的力道愈发温柔，微笑却令她越来越浑身冰冷，“我不确定我要不要再相信你，崽崽。”

        被惊吓到这样的程度，黛西终于爆发了。她怒不可遏地一把甩开他的手，不可置信道：“你当然可以相信我，塞西尔，你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派了眼线时刻监视我，是我不了解你，就傻傻地跟你私奔！”

        她气得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我喜欢你，我在完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不顾一切地跟你跑了，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甚至做好了永远失去自由乃至性命的准备，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她越哭越觉得委屈：“难道我对你这样傻的真心还不够明显吗？你为什么要指责我，为什么要吓我？”

        司徒穆意识到自己的实话说得太过了，真的伤害到这只崽崽了，他强行把愤怒挣扎的她按在怀里，心疼地说：“乖，不哭，都是我的错，你一点也不傻。”可黛西对他的控诉停不下来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会伤害你，不管我受到了怎样的对待，我都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只是喜欢你而已……”

        “我错了，崽崽乖，不哭了。你的脑袋本来就受伤了，不能再气昏头了。”司徒穆安抚般亲吻她的头顶，又听到她喋喋不休起来：“我以为自己除了你，什么也没有，可是原来你也不是我的吗？你根本不相信我，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你不喜欢我，你对我不好，你把我送回古堡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到最后，黛西已经泣不成声，司徒穆只能抱紧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崽崽，对不起，我会对你世界第一好，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黛西报复性地把眼泪全抹在他胸口，等到她终于缓过来一点，能说出话来的时候，她边往他衣服上蹭眼泪，边愤恨地骂：“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臭男人，狗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司徒穆无奈道：“我还没有得到。”

        黛西更加气愤了：“你没有得到就不珍惜了！你就是狗男人！我告诉你，我可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你要让我受委屈，我就像现在这样骂你。”

        司徒穆哭笑不得地把又想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的崽崽按了回来，说：“好，你想骂我就骂我，只要能让你解气。”

        “我不只想骂你，我还想欺负你。”

        “好，欺负我。”

        “每天都欺负你！”

        “好，每天都欺负我。”司徒穆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西说到最后，简直是恶狠狠地威胁他：“今天的事情，可以就这样算了，我宽宏大量，才勉为其难地选择原谅你，你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吧？狗男人！”

        “知道，对你世界第一好。”感觉到怀里的崽崽终于不挣扎了，司徒穆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头发，忽然从心底涌上一丝……甜蜜。

        这真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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