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幻境7：境中境4

黛西像是触到烙铁般猛地将匕首甩进下方森林里，紧紧抱住司徒穆，委委屈屈地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塞西尔，我会很害怕的。”

        一阵缄默过后，司徒穆开口：“崽崽，你是不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黛西倏地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眶血红，“现在的一切就不是现实了吗？你又怎么知道你说的现实就是现实？”

        “你还说，你相信神明依然掌控着世界的一切走向，你又怎么知道，你以为的现实就不是他们捏造的一件虚无缥缈的玩具？”黛西拉着他的手放在她心口，气愤得几乎带上了哭腔，“我只知道，我是真实存在的，你在我心里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所有肉体或精神上的伤痛都是真实的，我的所有情感也都是真实的。”

        知道她真的被刺激到了，司徒穆将泫然若泣的她拥入怀中，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说：“对不起，崽崽。”

        他想，既然她选择了继续模拟，那么，往后她面对的将只有愈发血腥可怖的“现实”。他忍不住提醒她：“这样的话，你依旧会生活在一个比以往更加残酷的世界里，虽然我会尽力让你的生活被美好环绕，但我还是担心你会害怕。”

        “我会害怕什么呢？塞西尔，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对一切生灵和事物都死心了，我只冒险选择了你，那么，不管你是杀人狂魔还是救世主，我都和你在一起，我最多只会请求你帮助他们实现世界和平，因为我需要宁静。”

        司徒穆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头沉思着什么，又听见黛西说：“你说的什么模拟，什么幻境，我觉得你是在胡说八道，我不想听。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就算今天那些生灵全死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更何况他们是敌人，我当然站在你这边，这有什么好深思的吗？”

        司徒穆缓缓松开她，看着她空灵澄澈的眼睛，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冷静甚至是空洞。他说：“责任真的能彻底改变你，崽崽，当没有肩负任何责任的时候，你竟然会选择我，尽管你知道这样会使你眼睁睁看着世界出现更多死伤。”

        黛西感到心脏像被扔进寒潭里徐徐下沉，司徒穆抚摸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这个世界里，你没有获得其他生灵的一丝恩惠，你得到的从来只有世界的恶意，所以我对你来说才尤为重要；可在那个世界里，你有你的子民，有你的家园，有你的朋友，有你从小就向往的权势……你肩负了太多，所以你总是为了世界抛弃我。”

        “别说什么那个世界了，我不想听！”黛西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说到这里，黛西拼命忍住眼泪，内心受伤极了：“可是，你……你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我，还一直对你口中的我伤害过你的事情耿耿于怀，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司徒穆沉默下来，这样的沉默使得黛西逐渐心如死灰。在凝滞的死寂中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世纪，她终于听见他用平静得令人心碎的语气，淡淡道：“我们大概率不会真心相爱，就是因为我耿耿于怀的这一点：拥有一切的你不会选择和我在一起。”

        黛西脑海中嗡的一声骤然敲响，震耳欲聋……他说，我们大概率不会真心相爱？

        “你在说什么？塞西尔，你今天很不正常。”她的心脏越来越痛，眼睛里盈满泪水，只能很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司徒穆说：“我只是让你看见了我理智的一面，当我没有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这样理智的生灵，我觉得现在是时候让你了解我了。”

        “可是，如果真正爱上了一个生灵，你还会理智吗？”怒吼出这句话的时候，黛西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心痛如绞，“原来你一直都不爱我……那你亲我，抱我，说你会对我世界第一好，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占有欲，我以为这些能让你开心，我既想报复你，又想让你开心……很矛盾。”

        黛西呆呆地听他说了这么多，却唯独没有听见她最想听见的，原来一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吗？

        “渣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怒骂出这一句，黛西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下方森林里，尽管飘过来的那些驳杂的血雾令她窒息和视线朦胧，她还是一边胡乱擦眼泪，一边不断越过婆娑成影的树枝使劲飞，心中又气又受伤又委屈地想，男人就是靠不住的，她今天一定要跑到让这个狗男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不管多危险都要靠自己生存下去，从此自立自强！

        不过他根本就不会找她吧……他一定只是假惺惺地追她一阵子就不再追了，他一定是这样的狗男人，一定！

        黛西都快气死了，好在她还没飞出去多远，就被司徒穆一把捉住了，他强行抱住她不让她再跑，但可想而知遭到了她的激烈反抗。黛西一拳一拳狠狠地挥在他脸上、身上，使出了她这辈子最凶猛的蛮力。若司徒穆还是人类，她一拳下去保准能打得他脑浆四迸，幸好他现在是防御力高强的高等吸血鬼，即使他放任她动手，他受伤最严重之处也只是渗血的嘴角。

        虽然遭遇了这样的对待，但司徒穆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安抚她：“崽崽，不要跑，你会遇到危险的。”

        黛西看见他脸上清晰可见的伤痕，都出血了，她又心疼极了，不再使尽浑身解数对他动手，还哭得声音嘶哑：“你又来追我干什么？你这个狗男人、渣男！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你已经报复我了，你还想怎样？你非得把我弄死不可吗？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伤心死了，司徒穆也只剩下对她的心疼。他将她抵在树干上强吻，在她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中，他贴着她的额头，凝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说：“我怎么会讨厌你？”

        “我喜欢你。”他温柔地吻了吻她漂亮的眉眼，“我那么喜欢你。”

        他终于肯承认了，终于不再沉浸于那个世界的纠葛中了……黛西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流泪。司徒穆说：“如果我不喜欢你，我是不会嘴对嘴吻你的，我虽然没有什么原则，但还不至于这样没有原则。”

        听到他的话，黛西又想笑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说出话来：“难道你对你不喜欢的生灵，可以亲脸？”

        司徒穆正笑着，眼神和语气都颇为宠溺：“如果她特别可爱，而我把她当成宠物或者小孩的话，可以。”

        完了，黛西刚刚露出来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意思是你觉得别人特别可爱，还亲过别人？”

        “没有，”司徒穆轻笑出声，“我只觉得你特别可爱，也只把你当成过宠物和小孩。”

        这下，黛西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击：“宠物？你把我当宠物？我又算什么小孩？难怪你莫名其妙叫我崽崽，好，我知道了，你就是全世界最坏的狗男人，我讨厌死你了！”

        “后来我改了，”在黛西又开始愤怒挣扎的时候，司徒穆连忙改口，“我以前才把你当成我想养的崽崽，但现在崽崽的意思不是小孩，而是一个昵称，当你在钢琴室里说你愿意和我走的时候，我喜欢上你了，崽崽。”

        有一点，他这时没有说出口的是：虽然她看起来长大了一些，但她在他心里还是一只可爱的崽崽，所以他才这样称呼她。

        “这还差不多。”黛西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其实她心里可高兴了，因为他喜欢的只是现在的她，与其他一切都无关。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司徒穆抱紧了她，想着，即使记起一切的她会和他分手，会后悔和他在一起过，他也不想管了。他说，“我只要现在的你每一刻都保持开心。”因为看到她哭、看到她伤心以后不顾一切地离开他，他真的心疼了。

        “那我不跑了，”黛西回抱住他，偷笑着在他胸口蹭啊蹭，“等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再跑。”

        司徒穆轻揉她的脑袋，目光柔和：“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你永远都跑不掉了。”

        西元1843年冬季至1861年春季，又是战乱频繁的十几年。这十几年，贝尔森林逐渐建成了精灵和人类共同安居乐业的天堂。而在贝尔森林外围，三大种族的生灵鲜血四溅、尸骨无存的惨状时常呈现，居住在那些地方的精灵和人类一开始惊心裂胆，但后来也司空见惯了。

        产生这样的现象，是由于理查德从未放弃过对贝尔森林的围攻或是偷袭，在无一例外的失败中，他终于从vimpur星球最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至塘底淤泥里，变得近乎疯魔。明知不可能成功，他依旧无时无刻不在逼迫源源不绝的士兵前去贝尔森林送死。

        1861年春季的那一场偷袭，四十六只吸血鬼合伙盗取了人类地下高科技势力的四架歼击机，而后驾驶歼击机直奔许愿树方向，目标是炸死司徒穆和黛西，结束这一场持续数年、令三大种族全部生灵力倦神疲的恶战。驾驶那四架歼击机的吸血鬼是这十几年里距离成功最为接近的生灵，有一架歼击机直到即将飞至许愿树上方时，才被半空袭来的导弹炸毁。

        那时是凌晨四点左右，司徒穆站在窗前，看着空中那一场如陨石坠毁般溅落无数火星的爆炸，手中晃荡着一杯红酒。微醺的黛西原本正软绵绵地要朝他扑过去，在听到那几道间隔不长的爆炸声响后，醉意全无。她从司徒穆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说：“我向我的神明祈祷，这一切尽早结束，世界迎来和平……哪怕是短暂的。”

        司徒穆转过身去，掐住她的下巴吻她，轻笑：“我的崽崽所有心愿都会实现，只不过……要付出代价。”

        黛西又感觉到醉意袭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撕扯自己的裙子，勾着他的脖颈，媚眼如丝的模样过分诱人。她还轻咬他的耳朵：“来吧，小哥哥，让我付出代价。”

        司徒穆似笑非笑地将她公主抱起，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告诉她：“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代价。”

        黛西在黄昏时醒来，已经完全忘记了睡前司徒穆对她说过些什么，只隐约记得他们似乎谈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在一团漆黑的棺木里往身旁摸了摸，居然是空荡荡的，司徒穆早就走了，并且还没有回家。黛西缩进被窝里，觉得很委屈。

        虽然司徒穆时常在上午十点左右——她熟睡以后离开，又在她傍晚睡醒之前回来，目的就是每时每刻陪伴在她身边，不让她察觉到他离开过，但她其实一直都能感觉到他离开了。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她想的是，他大概率是去部署如何进化武器及应对战争了。

        为了她。

        黛西又想到，他的睡眠时间很短，看起来却很正常，连黑眼圈都没有，反而是她以前失眠的时候，被他吐槽过黑眼圈重得像个毒贩，她当时气得好一会儿都不肯搭理他。知道他不老老实实睡觉以后，她总是暗暗检查他身上有没有针孔什么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她怀疑他是口服了药物。

        所以，这天夜晚，司徒穆刚回家，正要因为离开太久而向他家崽崽道歉，就被黛西飞快拖进浴室洗了一遍，紧接着又被她一把按进了被窝里。她趴在被子上，一双妖得摄人心魄的眼睛直瞪着他，白嫩的手指轻戳他的肩膀，说：“我今天非要监督你睡着不可。”

        司徒穆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无奈道：“我睡不着。”

        “快从实交代，你是不是每天都暗戳戳地喝让你不用睡觉的药？”

        司徒穆笑着回答：“不是每天，是每周。”

        “那药效肯定很强了？”黛西又瞪大了那双过分灵动的眼睛，“有什么副作用？”

        “主要副作用只是中枢神经紊乱而已，最严重的是睡眠障碍。只要不睡觉，对我而言就没有什么影响。”司徒穆漫不经心道。

        “中枢神经紊乱……怎么会没有影响！”黛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堪称惊骇，“我在你的书架上看到有一本书里写了，中枢神经紊乱会导致——”

        听清楚黛西紧贴他耳畔说出来的那几个字，司徒穆极为罕见地脸色阴沉，一把将她摁到被子底下，说：“你再好好试试，我有没有你说的那种症状？”

        说完，尖牙就刺进了她的脖颈。

        虽然他一点都不像有那种症状的样子，但黛西还是产生心理阴影了，严令禁止他再次喝药。她知道司徒穆在白天工作会方便很多，所以她说，她一定要颠倒作息时间，晚上陪他一起睡觉，白天陪他一起工作，反正他绝对不被允许不睡觉。不过，白天陪他一起工作的提议立马就被司徒穆否决了，他的理由是：“一只崽崽是不用操心工作这些琐事的。”

        在黛西反抗无效以后，两只吸血鬼只能各退一步，只在晚上一块儿睡觉，白天则各忙各的。不过，黛西其实没什么好忙的，颠倒作息时间以后，她白天只是看一看有关科学的书、弹一弹钢琴、学一学画画，或者在贝尔森林里漫步。不久，她来到许愿树下散步时，仰头望着树枝上垂挂的无数盏水晶灯似的果实，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晶莹剔透的果子里少了什么画面。

        就在这时，那道时隔多年依旧清澈纯净、此时却透出疲乏与失意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黛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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