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抢（二）

现在吃午饭，都是让轮到做饭的那个人提前回去做，做了又送到地里来吃。

        如此高的强度，连江春都有些吃不消，一听到队长吹哨子的声音赶紧放下镰刀，再也不管脏不脏的就坐在田埂上。

        叶梅正在问江春要不要喝口水，补充下水份，就听到李琴的脚步声。

        蹦蹦跳跳的，一听到叶梅就觉得耳朵开始疼了，那种一阵一阵的，被外界的噪音不断侵扰产生的后遗症。

        叶梅也没想到，和李琴、赵燕因为捡菌子互相熟悉后，李琴如此的自来熟，时不时就来屋子的串门，不等到睡觉不走。

        弄得江春都不吃醋了，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叶梅。

        赵燕爱看书，平时一有空闲就手不释卷。

        以至于她和李琴住了这么久都没发现李琴话痨的本质，吃菌子那次暴露出来点，结果大家都以为是中毒了的表现。

        现在身边有个安静的叶梅，无疑是最佳倾听者，李琴顿时有了个吐废话的树洞。

        只需要叶梅时不时回复个“嗯”，她就双眼放光，谈趣浓郁。

        开始讲她又从隔壁二大娘的孙子口中听到了某某消息，再不济住桥头的瞎眼婆婆在给王家坡的老鳏夫做媒。

        天啦，那怕是上辈子叶梅都没有听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八卦，只能面无表情的左耳进，右耳出。

        这不又来了，叶梅上半身微微侧转，让自己耳朵离李琴嘴巴远点。

        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亢奋”传进了叶梅耳朵，逃不过只能接受。

        “叶梅，叶梅你知道刚才支书和大队长说了什么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叶梅。

        叶梅扭动几下僵硬的脖子回答：“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呀？”一脸期盼的李琴问。

        如果我说不想，这丫头会不会哭？“想想吧。嗯，没错，我觉得我想。”

        “我听到大队上说，等九月后，事差不多忙完了，要准备办个扫盲班，让队上不识字的人至少会写自己名字。”

        叶梅一听原来是这件事呀，她知道！

        她正愁怎么光明正大的学习呢。这瞌睡来就有人递枕头了。

        上辈子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没有得到回城机会的知青们一听到高考恢复了就留下了激动的眼泪，互相奔走相告，跑去田地里，山坡上，给遇到的每一个人一个拥抱，神情激动地告诉人家“高考恢复啦！”

        在别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又跑远了

        只剩下一个神情呆滞的路人，搞不清情况，默默抹去脸上的口水。

        “高考恢复了！”

        男的、女的、凡是有资格参考的，他们都很高兴。

        这群特殊年代的人，把他们的愉悦感染给祖国的山山水水。

        也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祖国广大农村。

        终于有办法离开农村了。

        唯独叶梅自己却放弃了高考。丁家虽然每个人都有小心思，但是大是大非上还算通情达理，也同意队上给叶梅开证明去考试。

        是叶梅自己放弃了去考试。她觉得自己已经荒废了那么多年，肯定考不了。

        加上自己已经嫁人了，索性有吃的，有喝的就不愿意动那个心思。

        封老太虽然不阻止叶梅高考，但是一看叶梅不去，也是非常开心，那几天还特意煮了鸡蛋给叶梅吃。

        但是怪就怪在，其他参加高考的知青里有的考上了，考上的人去上了大学后，还起好心特意写信回来鼓励没考上的人。

        信中告诉他们：上大学后，你才会发现，外面有另外一种生活，那里美好，有着光明的前途。

        我们都错了，一开始我们以为贫穷无非是饥不饱食，衣不蔽体，无家可归。其实都错了。最可怕的贫穷是没有知识，整天浑浑噩噩过日子。

        你不知道这世间有另外一种活法，这种生活带给你的是独立思考的能力和面对任何人或事都不胆怯的底气。

        看完知青们写的信，眼眶湿润，大家都震惊于上了大学后的日子是如此美好。他们打开了眼界，渴求更好的生活，因此他们变得更加努力了。

        叶梅却深深嫉妒了，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反思自己，一味怪罪于上了大学的知青们。

        明明大家说好一起当废物，一起考不上的，为什么会有人考上。

        考上就考上了，明明我已经跌入泥淖中，无法自拔。却有人来看我，告诉我，“井外的世界”是我这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想象不到的。于是叶梅开始嫌弃丁家，嫌弃丁铁军。

        明明丁铁军有时候什么也没做，但是叶梅总会责骂他“废物、窝囊废”这些关于无能的词汇一次又一次的从叶梅嘴中说出。每说一次，她的心里就畅快一次。

        有些时候，她甚至不知道究竟这一句一句伤人的话是骂丁铁军的还是自己的。

        可能她最嫌弃的应该是自己，却不敢宣之于口。

        渐渐的，她骂丁家所有的人，越骂越厉害，越难听。

        丁铁军在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其他人也躲着她。

        朗山因为在知青所的日子也不好过，来找到叶梅。不断用大学生活来诱惑叶梅，还说他要是考上大学就带着叶梅离开。

        叶梅这个时候慢慢也对丁铁军开始失望了，心就开始往朗山身上偏。

        “诶，上工都累了，谁还愿意去扫盲呀。”江春灌了几口凉白开，一边擦着嘴角，一边说。

        "这你就错了，如果知青或者村上的人愿意去负责扫盲是有补助哦。"李琴把双手背在背后，像个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地回答江春。

        赵燕接过话，没有提这件事，反而问和冯娇在一个房间的曹玉：“今天怎么没见到冯娇呀。”

        曹玉或许是早产儿的缘故，嘴唇一直是紫紫的，说话声音也巨小声。体态异于常人的纤细，一看就知道没有发育成熟。

        一向自来熟的李琴都没敢往她身边凑过，就怕轻轻一碰就把她推倒。

        曹玉慢吞吞地望向赵燕，眼神特意避过赵燕眼睛，她一向害羞惯了：“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起来就没见到过她。”

        赵燕一听，站起身来："这可不行，要赶紧找邢玲去问下大队长。"

        “冯娇回家了。”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句。

        “回去了，回哪里？”这是搞不清情况的人。

        “回家！？”这是已经猜到的人。

        “回家？？？回家挺好的，那也该给我们说下呀。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回家吧！！！是我想的那个回家吗！！"这是慢慢回过神来的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赵燕也听到了，眼神一黯，顿时她脚步一停，慢慢又退回去，坐下来。

        “回家了呀，真好。真好！”众人眼睛里慢慢氤氲着汽水，缥缈的声音里可能有他们都不知道的祝福和羡慕。

        于是刚才还吵吵闹闹地田地间，竟无人再说一句话。

        只一阵风吹过，带走脸上的泪珠。

        泪珠滚落进泥土，销声匿迹。它来过，只有泥土知道。

        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如这泪珠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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