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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第60章


赵陆两家的联姻彻底告吹了。

        陆凤眠二话不说,立马拍拍屁股走人,严书桥收拾行李,连夜追到上海去了,连和沈惜言道别都是托人带的口信。

        对于双方退婚一事,坊间有诸多猜测,其中最为盛传的当属赵家父子二人因故生了嫌隙,据说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女人,还说那女人有魅人的本领。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端的是津津乐道,也没人关心这真相到底如何。

        赵家是什么地方?对普通人来说,也就仰头看天兵打架的份儿,最多图一乐,就算真变天了也砸不着他们。

        悠悠众口向来是堵不住的洪闸,赵万钧也没想去堵,反倒是传言越多对他们越有利,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言论被小少爷听去,小脑瓜又该瞎想了。

        严家二儿子这个节骨眼儿去了上海,他自己这段时间又难着家,没法亲自哄人,便向青鸢交代了几句。

        很快,九爷的担忧便灵验了。

        沈惜言只要出门一趟,保证能听回一箩筐传闻,可任由他们猜破大天也没猜到,搅黄婚事和赵家父子关系的人并非什么妖女,而是个男人。

        年初,施耐德开了家咖啡馆,生意不景气,沈惜言便三天两头去店里捧场,吃个下午茶。

        午后的咖啡馆尽管只有寥寥几人,但依旧能听到关于赵家父子不睦的谈论。

        他搅了搅咖啡问旁边那桌聊得正起劲儿的人:“倘若赵九爷真要和赵司令决裂对抗,能有几分胜算?”

        那几人看傻子似地看向沈惜言,其中一人抬抬下巴道:“喏,看见那猫没?”

        沈惜言回头,只见咖啡馆门口的遮阳伞下卧了一只野猫,锋利的猫爪正按着一条还在摆尾的鱼。

        “什么意思?”

        那人摊摊手:“这胜算我可不敢乱说,你问猫去吧。”

        沈惜言再看过去,那鱼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而猫早已扬长而去。这场单方面的捕杀,结果毫无疑问,也不费吹灰之力。

        他蓦地攥紧桌布,心跳如雷了好一阵,直到咯噔漏了一拍。

        自己究竟哪儿来自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他还真信了坊间闲话,觉得九爷会为了他,不惜和义父断绝父子关系吗?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惜言摇摇头,脸上不禁浮起自嘲的笑。

        北平的上空翻滚着黑沉沉的乌云,把微弱的太阳吞得只剩半圈金线,似要将人也一并吞没。回去的路上,沈惜言一颗心随着车轮左右颠簸,搅浑了一潭心事。

        洋车夫将车拉进一条幽深的胡同时,沈惜言忽然摇铃:“停车!”

        “怎么了爷?”

        沈惜言拢了拢衣衫:“改道,去陈二爷府上。”

        “得嘞。”

        由于初次见面就闹了不愉快,沈惜言对陈榆林向来是避之不及的态度,来找他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眼前的陈府不大,修葺得也很朴素,这倒是和沈惜言心中所想的大相径庭。

        “哟,居然是沈小少爷,稀客啊。”

        陈老二嘴上惊讶,神色却丝毫没有异色,他转头给沈惜言倒了杯茶。

        “不必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赵司令那边,九爷有何打算?”

        “这是军中机密。”陈榆林闻言并不显惊讶,他早猜到沈惜言对他们的密谋一概不知,把决策告知局外人是将领之大忌,老九就算再宠爱沈惜言,也不会如此糊涂。

        沈惜言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他会出事吗?我有什么,有什么能帮他的地方……”

        他后面几个字越说越没底气,他到北平的这大半年来,能不给九爷添乱就不错了。

        “得,既然你偏要问,那我就好心告诉你。”陈榆林的眼角闪过一丝阴翳,“你唯一能帮他的,就是主动帮他剔除软肋,怎么样,能做到吗?”

        沈惜言盯着桌上的茶烟沉默数秒,忽然反应过来陈榆林所谓的“软肋”就是他。

        他抬起眼皮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陈榆林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一米九的魁梧身躯一步步向沈惜言逼近:“就凭这历史上,多少君王被宠妾误事,家国不保,汉皇重色思倾国,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沈小少爷读的书比我多,不用我再例举了吧?”

        面对从上投下的阴影,沈惜言没有丝毫退让,他仰头道:“把家国衰亡的大事归罪到一个女人头上,本就是个笑话,用一句话、一个人来草率诠释,不过是历史撰写者的偏见和怯懦罢了。”

        陈榆林听罢捋了捋络腮胡,居然点头:“的确,不能只怪女人,因为那种角色男人也一样能做。”

        被陈老二这般肆意毁谤,沈惜言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攥紧拳头据理力争道:“首先,赵司令和九爷之间的矛盾不过婚嫁之事,何必如此上升?其次,就算真是大事,其根本也不在于我是谁,而是九爷是谁。他不是唐玄宗,更不是周幽王,你同他结义多年,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比起自己被说成“男宠”,他更无法忍受任何人诋毁九爷,尤其是将九爷比作昏庸无能之辈。

        沈惜言拿“义”字反将了陈老二一军,一下给他扣了个“中伤兄弟”的帽子,而他又无法反驳,因为沈惜言同所有人一样,还以为赵万钧和赵司令真是为了一个陆家小姐才闹成这样。

        陈老二一直当这小少爷是个娇生惯养的草包,没成想如此牙尖嘴利,竟堵得他一时哑口无言了。

        *

        阴了整日的天终于还是下了雨。

        赵九爷昨儿带人出城去了,没三天回不来。

        沈惜言打从陈府回来起,就一直立在屋檐下观雨幕,水汽洇进角角落落,滋润了万物,也滋长了不安。

        陈榆林毫无根据的话,到底还是在沈惜言心田落下了几粒种子……

        雨天的香园生意散得早,青鸢卸完妆,刚准备吹灯上榻,就听见外头一阵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沈惜言,旁边还牵了条吐舌头的大黑狗。

        “这么晚,你一个人来的?司机呢?”

        “我没叫他,天狼陪我来的。”

        青鸢接过狗绳和伞,把沈惜言拉进屋里:“你快进来擦擦雨,别受凉了,狗我替你栓外边。”

        青鸢重新点了盏油灯。

        沈惜言擦完雨水偎进被子里,捧着青鸢给他倒的热茶,开口便问:“青鸢,在世人眼中,男人同男人一起,真的只能是家主与男宠的关系吗?”

        这种话,他只敢对青鸢一个人说。

        青鸢笑了笑:“男子相恋的确少之又少,不过许多皇帝都有男宠,北平也有不少男人玩戏子的先例,往日的八大胡同里,男风更是盛极一时。”

        沈惜言一愣,他曾听人讽刺青鸢是从八大胡同出来的男.妓,这地方是别人拿来侮辱青鸢的,青鸢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来。

        他不由得对青鸢的豁达又敬佩了几分。

        “尤其是唱戏的伶人,本就时男时女,妆一画,灯一关,嗓子一捏,辨不清性别,便可以肆意狎玩,据我所知,好几个大人物家里都养了戏子做男宠,只是宠物罢了,不是人。”

        “原是如此。”沈惜言神色一暗,又想到了那两个下人的话,还有赵司令对他的讥讽。

        青鸢握住沈惜言的手:“可你不同,九爷不仅拿你当人,还拿你当宝,这是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的情。”

        青鸢的声音如同春风,三两下就吹散了沈惜言心头的烦躁。

        “青鸢,你再多说点,随便说什么,我喜欢听你讲话。”

        “那我给你讲点儿老故事吧。”

        讲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沈惜言已经歪倒在褥子上睡着了,玉色的脸在如豆的灯光下泛起丰润的光。

        到底还是个孩子。

        青鸢叹了一声,给沈惜言拉好被子,自己躺在了旁边的小床上。

        他在香园这种鱼龙混杂的地界卖艺,早听说了赵家的事,再加之九爷派人知会过他,便一下猜出肯定是与沈惜言有关。所以在沈惜言问他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原由。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突然响起一阵车轮擦地的声音,青鸢连忙赤脚跑去开门,门外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香园老板尹向卿,他一半面容被直挺的鼻梁隐没在黑夜里,看不清表情,只露出冷冽的薄唇。

        青鸢低声道:“尹老板,今夜不方便,咱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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