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的十四年

“她疯了吧？”

当安宁对着霍谨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顾京衍跟胖子等人难以置信，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地儿不大，隔得近,  安宁口齿清晰,  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疯了吧？

在说什么梦话？

霍谨行啊！那可是站着不出声,  单凭眼神就都能吓哭小孩的冷面阎罗，这个十岁大的小姑娘主动亲近他不说,  居然痴心妄想提出跟霍谨行一起回家？

要不是他们幻听,  要不就是安宁在梦游。

反正没人觉得霍谨行会答应，一丝一毫可能都没有。

寒风扑面，吹落折断的脆枝丫，路过的人踩得嘎吱作响。

一高一矮两个人面对面站立,  一个漫不经心低头，一个费尽力气仰着脑袋，在得到答案之前丝毫不松懈。

霍谨行低垂眼帘,  半响，终于开口：“这就是你想出的结果？”

“是。”安宁答得铿锵有力,  双手攥起小拳头,  好似在悄悄为自己鼓舞。

霍谨行让她在离开之前想清楚要什么，她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跟他回家。

凉风刮过耳根,  女孩清脆的嗓音在空中飘散,  霍谨行见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包括她逐渐僵硬的小脸。

他以为小姑娘会提出钱、或者别的物质需求,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他完全可以满足。

结果,  安宁的想法再次出乎意料。

顾京衍说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的确如此。

于是,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霍谨行开口道了声：“好。”

好？？？

简单问她一句话，然后就答应了？

事情再次往玄幻地步发展。

一直看戏的顾京衍也懵了，霍谨行向来说一不二，跟他这种三句话里两句开玩笑的性质不同。

顾京衍跟胖子对视一眼，走到霍谨行身边，压低嗓音问：“霍谨行，你们刚才说的话啥意思啊？你要带她去哪儿？”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回家吗？还是说，只是把安宁送回她原本生活的福利院？

霍谨行：“霍家。”

顾京衍深深提起一口气，五官在脸上乱飞：“你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有那个必要吗？”霍谨行睨他一眼。

是啊，霍谨行完全没必要拿这种事跟他们开玩笑。

霍谨行说一不二，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爆炸性信息时，他已经带着安宁去跟警方交涉。

以霍家的财力权势想要收养一个福利院的孩子当然没问题，手续还得按照正规流程来办，霍谨行本人肯定不符合收养条件，还需要家里人出面。

当事人安宁有种踩在云端的飘忽感，不太真实，跟在霍谨行身边反复确认：“哥哥，你真的要带我回家吗？”

霍谨行说：“这是你的要求。”

“我要求，你就答应吗？”真的不是在骗她这个十岁小孩吗？要是谁提要求霍谨行都答应，岂不是要忙死了。

霍谨行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低头凝视着身前的女孩，缓缓抬起右手落在女孩乌黑松软的发顶：“乖乖听话，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安宁的小心思显而易见，她向往更好的生活，所以将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出乎意料的事，她第一个找的人竟不是最对她友好热情的顾京衍。

提供不费吹灰之力，既然亲口承诺给安宁一个机会，带回家又何妨。

养一个小孩能花多少钱？简直不值一提。

“哥哥，谢谢你选择我。”

霍谨行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一道声音在反驳。

错了。

不是他选择了她，是她选择了他。

从来都被当做第二选择他遇到一个思维奇特的小姑娘，突然就想试试，把她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什么感觉。

虽然其他人并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到这一步，但他们能确定的是，霍谨行要收养安宁。

听闻此事，小荷第一个跑到安宁面前，满脸羡慕：“天呐，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宁摇头。

回想一下，其实自己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她也很惊讶霍谨行会答应。

小荷围着她问东问西，最后没有得出想要的答案，心里十分不痛快。

一定是安宁故意藏着掖着，不愿意带他们享福！

“你不知道就算了。”小荷最终撂下嘲讽语气的话扭头走开。

她站在原处暗暗观察四个男生。

这群人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言行气质都跟她从前接触的完全不同，长得也好看，最重要的是，他们有钱。

小荷不知道他们到底多么富有，但她晓得钱很重要，所有人都喜欢钱。亲生父母把她卖掉换钱，买她这家人也抠抠搜搜的，整天囔着想赚大钱。

有钱就不会挨饿挨打，她也想变成有钱人。

既然安宁能被收养，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她比安宁大五岁，她能干许多安宁做不了的活，镇上的人都知道她比安宁有用。

想到这里，小荷心中也有主意，先把目标锁定在顾京衍身上。

这个男生脾气好，说话总是面带笑容，好几次看他逗安宁，应该是四个人中最好接近的。

小荷悄悄观察，趁顾京衍落单的时候走过去。

看到她，顾京衍率先扬起一个笑脸。

没别的原因，被卖到这里的受害者已经够苦，他只需要笑笑就能传达善意，何乐不为呢？

顾京衍以为她路过，没打算聊天，谁知小荷站在他面前不动，支支吾吾开口：“顾……”

想起顾京衍逗安宁喊哥哥的时候特别开心，小荷现学现用：“顾哥哥，你，你可以收养我吗？”

“咳——”

顾京衍下意识捂着胸膛咳嗽。

他没听错吧？这个女的在说什么鬼话？

顾京衍终于认真把她从上往下打量一遍。

干枯如柴的发丝，冻成高原红的脸，身上穿的是这两天统一发给大家御寒的深色棉袄，看不出年龄，只晓得是个未成年。

想起那声“顾哥哥”，顾京衍浑身一个激灵。

都不认识这人，突然跑来让他领养，怕不是跟安宁学的吧。

“那个，嗯……”看在对方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顾京衍斟酌用词，“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们不符合领养要求，如果你想重新找到家庭，可以等进入福利院之后。”

小荷不懂他说的“领养要求”，只晓得自己被拒绝了。紧接着她又去找了另外两人，结果一样，他们甚至会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笑。

小荷走得时候偷偷躲在外面，那两人在她离开后说的话难听极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求收养。”

“哎，你这话别往外说，他们也是可怜人。”

“我这不是没当着他们面说吗？都是霍谨行起的好头，非要领养那个小丫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霍谨行想养个人还不简单吗？”在他们看来，霍谨行带安宁回家跟养一只宠物没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花点钱的事，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

在连番被拒之后，小荷暗暗决定去找霍谨行，那个看起来最可怕的男生。

小荷准备献殷勤，怎奈被霍谨行一记犀利的眼神定在原地，瞬间忘记自己好不容易组织的语言。

眼看着霍谨行即将离开，小荷匆忙表明来意：“他们说你收养一个人很简单。”

霍谨行不动声色，侧首睨她一眼。

小荷不禁做出吞咽动作，紧张到心脏怦怦跳：“你收养我吧。”

他投下漫不经心的视线，眼底流动着小荷看不懂的含义。

小荷努力表现自己的能力：“我力气大，会做很多活儿，还很听话！”在这里，会干活、听话就能哄得那些人开心，少挨打打骂，大家都喜欢这样的人。

可当她说完这些，霍谨行无动于衷，只冷声道句“一个足够”，从旁擦肩而过。

小荷彻底急红眼，连忙跑着追上去：“我比安宁能干。”

“如果，如果你只肯收养一个，不如就收养我吧！”原本自己没想跟安宁抢，可霍谨行是最后的机会，她顾不得那么多。

霍谨行前进的步伐随她消失的尾音而停止。

当他正眼投来目光，小荷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机添油加醋把自己跟安宁作比较一番：“安宁她人小不会干活，还特别容易生病……”

小荷绞尽脑汁捧高自己贬低对方，直到对方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虚伪。

“你配吗？”

他霍谨行从不需要第二选择。

妄图凭几句话取而代之，简直愚不可及。

不是每个人都像安宁一样勇敢，更没有她那样的好运被有钱人领养，无论那些人再不甘心，依然会被带去各地。

小荷的最终归宿地点从安宁曾经生活过的福利院变成其他城市，即将分别时，安宁把自己新得的苹果送给她：“这个你留着路上吃。”

小荷接过苹果，安宁看到她那双长满冻疮的手，取下脖子上仅有的围巾递过去：“小荷姐姐，马上就要分开了，我也没别的东西送你，这条围巾你戴上吧，很暖和的。”

这是那天老板娘帮忙买衣服，搭配成套的。

一条围巾和一个苹果是她仅有的物品，就当是感谢小荷曾经在她被关起来时偷偷送的那些吃食吧。

小女孩心中怀揣着善意，霍谨行冷着脸把人召回来。

安宁回到他身边，一副乖巧的模样，霍谨行突然开口，嘴里蹦出一个字：“笨。”

亏顾京衍夸她聪明，这个小笨蛋还不知道眼前的“姐姐”牟足劲想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不明缘由的安宁认真反驳：“哥哥，虽然我没有你聪明，但我不笨的。”

“我只是读的书太少，等我以后努力学习更多知识，就能变得跟你一样聪明了。”

只听见后半句的顾京衍哈哈大笑：“哎哟，安宁妹妹不得了，就冲你这句话，你霍哥哥不得赶紧送你去上学？”

“小安宁，要不你跟我回家。”顾京衍每次见她都忍不住打趣，拍着胸脯道：“京衍哥哥送你去上学。”

话音刚落，胸膛被霍谨行扔来的书包砸了一拳：“就你话多。”

顾京衍搂着书包故作义愤：“不是吧霍谨行，你自己凶巴巴冷冰冰的还不准妹妹跳槽？”

霍谨行懒得搭理，递给安宁一记眼神，安宁立即会意站到他身边去，躲在霍谨行身后调皮的冲顾京衍做鬼脸。

她聪明着呢，分得清真假。

顾京衍只喜欢逗她，才没有霍谨行靠谱。

-

霍谨行是行动派，做事让人十分安心。

回景城之前，霍谨行带着叶聆听去了曾经的福利院调，安宁跟院长重逢，得知她平安，院长喜极而泣。

安宁隐瞒了小金锁丢失的事。

目前她还没有胆量和资本请求霍谨行更多，物件是死的，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权益。

安宁跟着霍谨行来到霍家，当她踏进那扇门，仿佛进入一个新世界。

可是住在里面的人不太友好，被霍谨行称为奶奶的老人整天沉着脸，对视一眼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安宁有些怕她。

为了留下，她试图讨好老太太，可惜对方油盐不进，吓得安宁只能躲开。

她听见霍谨行跟霍老太太吵起来，他们的争吵不像她以前听过那些破口大骂的脏话，仅仅是几句话的较量就让人感到沉重压力。

安宁心惊胆战。

如果霍老太太最后不答应，她是不是会被再次送走？

一老一幼再次不欢而散，安宁端着茶水送到霍谨行手边，察言观色：“哥哥，对不起，我好像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

“怎么？”霍谨行抬眸，注视着她不急不缓的问：“如果我说是，你就会自己离开？”

安宁不确定他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僵持片刻，她遵从内心摇头，在霍谨行审视的目光中一步步靠近，颤巍巍伸出手去牵他：“哥哥，我想留下。”只有这样，她才能改变从前的命运。

说完这句话，安宁心若擂鼓，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岂料霍谨行不怒反笑：“很好。”

安宁诧异抬眸，一只手忽然按在脸颊，冰冰凉的，拂过她眼角：“你是我的了。”

从现在开始，他把安宁当做自己的所属物。

一个与霍家无关的，完完全全属于霍谨行的“东西”。

霍谨行对安宁势在必得，最终叶管家主动提出，愿跟妻子共同领养这个孩子，给她一个身份。

听到这个消息，安宁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但她没有。

礼貌的孩子才能赢得大人喜爱，她的聪明伶俐征服了叶管家和他的妻子。

办理手续前一晚，安宁兴奋得睡不着觉：“我以后就叫叶安宁了吗？”

曾经领养她的两个家庭都在她的名字前冠上姓氏，她以为这次也一样，霍谨行却直接否定：“换一个。”

“换一个？”安宁惊讶。

落户口那天，安宁有了一个新名字，是霍谨行亲自取的，叫做——叶聆听。

取这个名字的初衷是霍谨行希望她安静听话，可惜，叶聆听的脾气长歪了。

-

霍谨行早已在外独立，叶聆听跟他住进独栋洋房，室内风格统一，灰白色调简约优雅，叶聆听就这样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霍谨行对她的安排很简单，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再派人替她办理学籍。

一月份正赶上寒假，叶聆听每天都在家。

她以为自己能为霍谨行做点什么，却发现家里有人打扫卫生、准备一日三餐，甚至连窗台上的盆栽绿植都有专业的人负责。

她所学的基础技能在这里变得一无是处。

霍谨行很忙，学习的同时还要处理很多工作，通篇的文字和数字在叶聆听看来犹如天书。

“哥哥，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不用。”他只需要叶聆听乖乖听话，但事实上，忙碌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多出来的小姑娘。

叶聆听看不懂他接触的知识，只能安安静静不打扰，垂头丧气转身离开，忽然被霍谨行叫住：“让人带你去买药。”

叶聆听疑惑回头：“啊？我没有生病呐。”

霍谨行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本该纤细的手指因冻疮变得红肿，甚至有些破皮。

察觉到霍谨行的眼神变化，叶聆听下意识将双手藏在身后，抿起唇角。

在以前的环境中，她的情况算好的，因为她爱美，已经十分克制不去挠痒，但还是无法抵御寒冷侵袭。如今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明亮的房间，再看自己的手还是好丑。

“去吧。”霍谨行收回视线，没有戳破。

叶聆听挪步离开书房，一时间不知该请谁带她去买药，而且……她没有钱！

虽然住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但她穷得连一个包子都买不起。

可是霍谨行亲自开口让她找人去买药呢。

他唯一的要求是她听话，买药应该算霍谨行对她的安排？

万般纠结之后，叶聆听在屋里搜索合适人选。平日最和善的厨师忙着准备晚餐，园丁已经下班，一一排除之后，最闲的是做完清洁，正在看手机的阿姨。

叶聆听上前表明意图，却遭拒绝。

“买药？你有钱吗？”

“没有，但是……”

阿姨没给她说话机会，不耐烦地摆手打发：“没钱买什么药，自己玩去。”

原本以为家里来了个大小姐，后面却发现霍谨行根本不管这个小丫头，连钱都没有，这说明什么？

说明霍谨行不在意呗，指不定哪天就送走了，何必浪费时间和钱给她买药。

叶聆听在心里默默叹气，正打算借霍谨行的威严，一抬头却见霍谨行站在楼梯间，注视着这个方向。

几分钟后，家里的人全被召集大厅，气氛沉重严肃。

霍谨行忽然指着叶聆听，问众人：“她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雇主冷厉的质问：“她叫我什么，没听过？”

有人反应过来，忙改口称呼道：“叶，叶小姐。”

“我霍谨行的妹妹，什么时候连自家雇佣的人都使唤不动了？”领着高薪工资对主人家冷嘲热讽，这份工作也算到头了。

霍谨行这一出戏让家里无人再敢轻看叶聆听。

当四周只剩二人时，叶聆听收到了霍谨行的警示：“叶聆听，我不养愚昧的弱者。”

“我不是弱者。”小姑娘挺直脊背站在原地，字字铿锵，“就算我现在还不够强大，以后也会努力变得很厉害的！”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她用超强的学习速度向霍谨行证明自己不是笨蛋。

从第一次考试的吊车尾到期末爬上班级前十，叶聆听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不仅如此，她还开始上各种辅导班。

在与霍谨行接触的过程中，叶聆听逐渐明白一件事，只要是学习新知识，霍谨行不仅不会拒绝，甚至很乐见其成。

霍谨行奖罚分明，她表现得好，不仅有更多的零花钱，连卧室也变成这栋楼里唯一的暖色房间。

她觉得霍谨行在享受“养成”的乐趣。

成绩越好，霍谨行对她的包容度就越高。

而这个成绩不仅仅是指考试分数。

偶尔顾京衍会跑来逗她：“没想到霍谨行还挺会养小孩。”

经过半年的优良生活滋润，叶聆听跟初见时变化很大，脸蛋红润，身材也拔高不少，穿上漂亮的裙子就像小公主。

“顾京衍。”叶聆听喊他全名。

顾京衍不满“啧”声：“怎么回事呢，没大没小的。”

叶聆听无辜眨眼。

没办法啊，她得听霍谨行的话。

顾京衍倒不会真跟她计较这些，嘿嘿笑着忽悠小朋友：“小聆听，要不要去哥哥家玩两天啊？我爸妈老念叨你。”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叶聆听一本正经道。

顾京衍立马出主意：“霍谨行这不是不在嘛，你偷偷跟我去玩两天，周一我把你送回来不就得了。”

叶聆听歪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他说？”

顾京衍：“……”

这说了还偷得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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