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姨

晚风吹着额间的碎发，近至深夜的闹市也得了份安静。

        街道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稀疏的背影，正如高空中朦胧不清的月色，和几颗稀疏闪烁着的星点。

        宋陈走在路灯昏暗下的街道，并没有加快脚下的步伐，兜里的手机时不时的凉了起来并弹出几条消息，消息弹出的愈加频繁了，紧接着便是手机的震动声。

        宋陈不以为然的将手机关了机后就又重新放进了兜里。

        他想，这一刻夜深人静的，总归是该清醒的。

        视线越过湖面被风吹的荡漾起涟漪的水面，向着远方纵横交错的公路望去，那是富庶人士出入的区域。

        不经意间就又想起那两辆豪车。有时候人们会抱怨起老天的不公，宋陈亦是如此。

        不过，外国的一名女作家米切尔在她的书中，主人公斯佳丽在故事的末尾说道：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是然，人们在抱怨着自己的不公时，却还是要接受明天那不可预知的生活。

        不卑不亢才是人应该有所感知的道理，和它同类型的道理亦然如此。

        这个城市像是触手可及的冰冷，但却在冰封的世界里有一座燎原。

        宋陈走进一个墙面被贴满了小广告的居民楼里，可想而知的是，这是一幢只有五层高度的普通的楼房，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在几个月前就坏了，物业却以业务繁忙给草草了事。

        唯一的光线是来自对面墙上挂着的感应灯，是小区内的一家业主自掏腰包给安上去的，起先还遭到了邻居的投诉，原因就是没能照到他家。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他家仅在二楼，爬了不了二十几级台阶就到了他家门口，刚想敲门却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要从兜里掏出钥匙再开门，迟疑的那一会儿功夫门就开了。

        家里明亮的光线让他竟觉得有些晃眼，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只有四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碎花裙，赤着两只小脚丫，瞪着两只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宋陈，脸上还有一条在灯光下尤为醒目的泪渍。

        宋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手抱起小女孩便将门带上，小心翼翼的询问小女孩为什么要哭。

        小女孩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从卧室里出来的小男孩便叫嚷着为自己辩解道：

        “是她自己要哭的，哥，你不用管她，自己做错了事还有脸哭。”

        小男孩一脸气急的样子，宋陈看见他这副样子，倒真怕这小子也会大哭起来。

        不过小女孩可没打算就这样忍气吞声，闻言便赶紧大哭起来。

        这一哭，宋陈也就没了法子，好声好气的连忙哄着，一会一句带你买糖吃，一会一句要训你哥哥这类的话。

        小男孩翻了他一记白眼，不服气的哝哝道：“偏心。”

        说罢，随着门快速关上，“啪”的一声巨响，小男孩便摔门负气躲进了房间里。

        宋陈最怕小孩子哭闹，他作为一个大直男，是真的不懂怎样哄女孩子不哭。

        现下能做的就是先哄好一个再说，另一个再哄也不迟。

        女孩哽咽着依偎在宋陈的怀里，但好在终于不再哭了，不然多事的领居就该找来了。

        宋陈问：“你吃饭了吗？”

        小女孩答：“吃了。”

        “哥哥做的面条，还加了一个荷包蛋……”

        “那你哥哥吃了吗？”

        小女孩懦懦的回答说：“吃了……”

        宋陈抱着她转了个方向，让她看着茶几上堆满的画纸和油画棒，用着商量的口吻问：“囡囡想去画一会画吗，就画你帅气的哥哥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宋陈将她平稳的放了下来，小女孩有些着急的想要去茶几前画画，就画她那帅气的哥哥和另一个可爱的哥哥。

        宋陈哀叹一声，庆幸卧室的门好在没锁，不然他今天就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了。

        他将门小心的拉开，只见小男孩蜷缩在床头底下的角落里，屁股下坐着的是一个毛绒玩具。

        他又将门轻轻的关上，轻声的喊道：“刘皓小朋友？”

        刘皓小朋友原本低着的头，在他唤了他的名字后又别扭的连同着身子背对着他。

        这小子……看来是哭了。

        宋陈径直的走了过去，脚下还要避开散落了一地的毛绒玩具，可想而知的是，这些毛绒玩具大多都是小女孩玩的。

        大概又是欣欣和他哥哥吵架的时候生气扔的，他想。

        他坐在男孩的旁边，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紧随着空气的逐渐凝滞，一个绵软又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声音，向宋陈说道：

        “我才没哭，你不用过来安慰我。”

        说罢，声音传入宋陈的耳朵里，似乎还有些发颤，他定然是哽咽着的。

        宋陈问：“你说说，你妹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刘皓小朋友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擦眼泪，没过多久便将团子一样的小脸蛋仰了起来，反问道：

        “你不是说，都是我的错吗？”

        完了，这下尴尬了。

        宋陈故弄玄虚的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附在小朋友的耳朵旁，带着一丝搞笑气味的说道：

        “我那不是怕你妹妹再欺负你吗？我又没真信。”

        显然，这种鬼话，刘皓小朋友压根不信。

        局面僵了一会儿，刘皓小朋友好似想起了什么，担心诘问道：“哥，你吃饭了吗？”

        此话一出，宋陈显然是被他问的有些发懵了。

        嗬诶，刚才不还委屈巴巴的要哭吗？这么快就好了？

        这有种让宋陈适可而止的意味，然而他也只能“嗯啊”的应答着想了一会儿，才悠悠答道：

        “嗯……吃了。”

        “真的？”

        “我说我吃的羊肉泡馍你信吗？不信的话你问你徐哥哥。”

        刘皓小朋友深信不疑的点了点头。

        宋陈眼瞅着“好不容易”（压根没用着他哄）将这小子哄好了，下一秒便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刘皓意味他要打游戏或者直接就是要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宋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手机播放成了《熊出没之夺宝熊兵》的电影，递给了刘皓小朋友并说着：

        “喏，熊出没，这可是你哥的童年，看吧。”

        谁曾想，刘皓小朋友压根不稀罕，反而不屑一顾的闷声说道：“我才不看幼儿园小朋友看的动画片呢。”

        宋陈：“……”

        嘿！你不就是小朋友嘛。

        宋陈笑的犯贱，好生哄道：“差不多差不多，都一样啦。”

        他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这位才刚上一年级的七岁小朋友，要不要看呢？”

        宋陈嘿嘿的傻笑，刘皓小朋友直接一记白眼，将他这个十七岁少年的心摔的细碎。

        刘皓小朋友说：“不要，我不是小朋友。”

        宋陈撇嘴，附和着说道：“行行行，不是小朋友。”

        嘿嘿，才上一年级的七岁小朋友，他想。

        -

        “哥哥，我画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小女孩甜美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宋陈扭头向客厅里的小姑娘应答着说道：

        “你先等一会儿，哥哥一会就过去看！”

        说罢，宋陈看向刘皓小朋友，笑着问道：“要不要去看看你妹妹画的画呀？”

        刘皓小朋友轻点了一下头，似乎不愿意说话。

        宋陈身躯半蹲着，伸开他那宽广的手臂，向着刘皓小朋友，笑咪咪的询问道：“要不要哥抱着你过去呀？”

        刘皓小朋友一脸严肃的说：“不要。”

        说完，便站起了身，径直从宋陈伸着的手的一旁绕道过去。

        宋陈脸黑了一大片，不过须臾间，他也站起身来，捏着鼻梁骨傻笑，撇嘴说：“害！不让抱就不让抱呗！”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朋友，小时候求着我抱他，长大后……诶哟哟，不得了诶！”

        宋陈一脸的写满了“幸灾乐祸”这四个大字。

        刘皓小朋友停止了步伐，低着头僵在原地，脸黑的跟外面黑蒙蒙的天一个色儿，小手又紧捏成了一个皮拳。

        宋陈适可而止的收了自己捏着嗓子的跟娘娘腔似的笑声，灵巧的绕过僵在原地的小朋友，念念有词的说着：“看画去，看画去。”

        卧室离客厅并不远，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

        小姑娘半蹲着身体，趴在桌子上，细心的用画棒在图纸上加些细节。

        比如，她在图纸上剩余的空白处加了些花草树木，又给那金黄的太阳加些光辉。

        小女孩笑着举起图纸向宋陈展示着，期望着能够因此得到赞许，但却在看到刘皓小朋友时，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了，就像是她在嫌弃他一样，或许还在生着闷气。

        宋陈反而没有察觉到这些，径直走到小姑娘的身旁，修长的手指举着图纸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

        “我家欣欣画的不错嘛。”

        小姑娘听后就再也没了脸上的严肃，笑咪咪的感受褒奖。

        宋陈看了看客厅墙面上挂着的钟表，已经很晚了，便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让你哥哥带你去刷牙，然后再去睡觉，好吗？”

        “那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好不好？”小女孩苦苦哀求着。

        宋陈思忖了一会儿，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说：

        “让你哥哥给你讲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之后就跟着刘皓小朋友一起去刷牙了。

        宋陈坐在沙发着，茶几上堆满了小姑娘的画稿，以及各色各样的油画棒，甚至还有几块没吃完的饼干。

        他盯着茶几开始发愣，渐渐的便开始有些走神了，小女孩新画的画稿上，只有宋陈的一个人，一旁还歪歪扭扭的写上了他的名字，什么绿草啊，小花啊，树的，都往上画了。

        是些不错的装饰，宋陈在心底里赞许道。

        他看的有些失神，余光在不经意间瞥到了另一幅画。

        在这张画的低下还有另一张画，没有明艳的色彩和别出心裁的装饰，画的上面只有五个小人，太阳与道路两旁的小草都是用黑色的油画棒描绘的。

        小姑娘画的那条路很宽，足以让五个人并肩的走在一起，也足以让人与人之间能够有着一段隔阂。

        画中，宋陈走在最右边，靠着右边一旁的草地，再接着就是小姑娘自己和刘皓小朋友，再往左就是一个简易的画着长发的女人，那是他的小姨，刘皓小朋友和小姑娘的妈妈。

        上面也都有标着称呼，宋陈的称呼和刘皓小朋友的称呼都在背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哥”字。

        最左边，女人的左边，他们的距离有着一段两指宽的隔阂，小姑娘在上面写了一个“爸”字，显然，那正是小姑娘的父亲，宋陈的小姨夫，女人的丈夫。

        其人的旁边画着一个酒瓶子，又被小女孩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叉，那个地方赫然是被铅笔扎透了。

        宋陈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眉头紧皱着，仿佛要在两眉间拧成个“川”字。

        看着看着，兜里的手机便响起了震动，是一则电话，屏幕上显示着“小姨”两个字。

        宋陈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手机便一直响着。

        小姑娘的听力非常的灵敏，以为宋陈没有听到，便含着一口牙膏沫，喊道：

        “哥哥，你手机响了！”

        “哥，你电话响了！”

        刘皓小朋友与小姑娘一同喊道，喊罢两人就面面相觑互相瞪了一眼。

        得！两人定是上辈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这辈子成了兄妹，你瞪我一眼我觑你一眼的。

        宋陈转了接通键，对方好似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两秒。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小姨那粗犷豪迈的声音，扯着嗓门好像要将他震聋，现下宋陈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点了接通键就条件反射似的开免提。

        “好你小子，宋陈你翅膀硬了哈，还学会逃学了是吧！？——”

        “你知不知道地中海（宋陈班主任），啊呸，李老师给我打了多少电话啊？就单说你这翻墙外出的事，我说宋陈啊，你让你小姨这老脸往哪放啊？——”

        “我给你三分钟，你得给我说清你为啥子逃学。说不清的话，你就给我等着！看老娘回来不揍死你我！——”

        “还有，你是不是又跟那几个小混混打架去了？我都给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说了那么多遍，你说你咋就不听啊？——”

        “你有没有受伤啊？伤哪了？如果伤的严重的话，可千万要去医院啊！你一定要告诉小姨你在哪个医院或者是哪个诊所，小姨一会就去接你。——”

        “你现在在哪？我告诉你呵，宋陈，以后少打架不行吗？能别老是让小姨操心好吗？”

        “……………………”

        “诶对了，宋陈，你咋不吭声啊？”

        “……”

        宋陈：“我…我没去打架。”

        “那你为什么要逃学？”

        宋陈：“我一个同学，他腿受伤了，打电话让我送他去医院。”

        “哦……那严不严重啊？”

        宋陈：“现在没事了……”

        “那联系他家里人了吗？他晚上怎么吃饭啊？”

        宋陈：“白天他父母都很忙，这个点的话……他父母应该……是在陪他了吧。”

        宋陈自己都佩服自己胡编乱造的功力。

        “那就好，看在你这关心同学的份上，回家就不给你算账了。”

        他顿了须臾，思忖了片刻，声音中略带一丝沙哑，像是在哽咽的说道：

        “小姨……”

        “怎么了？受委屈了吗？”小姨轻声问道。

        “没有。”宋陈哽咽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我想您了。”

        “诶哟，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别告诉我你哭了哈。”

        宋陈哂笑一声，解释道：“哪有。”

        “嗯，这也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天你不星期吗？好好睡个懒觉。早上的时候，饭就给你隔锅里盖着，要是凉了可一定要打开炉子再馏馏。”

        “嗯好。”

        “对了，刘皓跟欣欣都睡了吗？”

        宋陈：“刘皓在哄她妹妹睡觉。”

        “我还要再收拾下店里，你记得早点睡，别大晚上的熬夜看手机了。”

        宋陈轻“嗯”一声，答道：“好，您早些回来。”

        -

        随着电话铃声的挂断，刘皓小朋友从走廊的转角里走了出来。

        宋陈看着他，问：“你妹妹睡着了？”

        男孩点着头，缄默不语。

        他拍了拍一旁紧靠着自己的沙发，示意男孩过来跟他一起坐。

        刘皓小朋友并没有按着一丝坐在宋陈刚才拍了拍的地方，而是直接坐在了宋陈一旁的沙发上。

        两个沙发都是用印有花纹的天蓝色布料铺盖着的，底部还用了纯白色的花边加蕾丝纯机器制作勾勒而成。

        刘皓小朋友先下手为强的说道：“哥，我有时候，真挺佩服你那瞎编乱造的功底的。”

        “……”

        宋陈尴尬的向后躺了过去，两只胳膊枕着脑袋。

        “害，等有空了，哥教你！”

        刘皓小朋友：“……”

        刘皓小朋友继续问道：“哥，你是不是又去打架了？”

        “额……”，宋陈顿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没有。”

        刘皓小朋友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嘿！”宋陈思索了半天才发现，“你是我哥，还是我是你哥？”

        “你是。”

        “那你哥的事情还用的着给你个小朋友汇报啊？”宋陈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刘皓小朋友的额头。

        刘皓小朋友：“……”

        宋陈直起身子来，佯装打了一个哈欠，不耐烦的说道：“我困了，睡觉睡觉。”

        “……”

        刘皓小朋友揉了揉被弹了一下的地方，没有感受到一丝的疼痛，反而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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