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军府

赵安柏醒来天已经大亮，头疼难忍，他闭着眼睛往身旁一摸，没有人，喊了一声，“洛洛。”

        没有回答，屋里安静地仿若天地荒芜。

        林洛洛从来都起得比他晚，他转身继续摸索着，脑中突然闪过昨夜她说的话，顿时惊得坐起。

        床上没有人，屋里没有人，心头猛跳，生生揪成一团，掀开被子正欲喊人，手下吃痛，低头一看是压到了一支金簪，簪子下有一封信，封面写着三个大字，“和离书”。

        赵安柏看着那几个字，只觉血往上涌，冷汗直淋，心口揪得生疼。半晌，他缓过气来，抓起和离书撕成了碎片，手中紧握那支明月簪，心中的痛悔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炸开。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悔恨自责，而是林洛洛的安全。她私自离开侯府，若是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匆匆披衣下床出了卧房，桌上还放着他昨日带回来的糕点，环顾四周，一切还是原样，可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他叫来白羽，命他带上府里的小厮们出去秘密寻找林洛洛，同时安排了两名暗卫守住小院，将她离府的消息封锁。

        “客栈，旅店，当铺，着重到这些地方去找，一定不许声张。”

        白羽带人离开后，他独自去了赵侯爷的书斋。

        赵侯爷正在书斋院子里晨读，一抬头见他神色凝重地走来，不禁心生担忧，忙问道：“柏儿，出什么事了？”

        赵安柏将下人打发出去，盯着他，缓缓道：“洛洛昨夜离开侯府了。”

        赵侯爷惊得踉跄几步，走到赵安柏跟前，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她都想起来了？”

        “她留了一封和离书，要跟我和离。”赵安柏摇了摇头，垂头回道。

        进门前他心中对父亲甚是埋怨，可当他看到父亲憔悴的神色和焦急的双目，却又怎么也怨不起来。

        赵侯爷转身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双手握拳锤着自己的大腿，恨恨地道：“这孩子，这孩子，可真是……”转而双手掩面，潸然落泪。

        赵安柏见了，心中再也没法生气，蹲到他跟前，宽慰道：“爹，我已经安排人秘密去找了，她没带什么钱财，想必走不远，又会武功，应该不会有事。”

        赵侯爷放下双手，双眼布满血丝，心疼道：“柏儿，爹知道这件事情你最难，是爹糊涂，这孩子的性格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这么……”

        “爹，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怪她，也不怪你。”赵安柏温言劝解着，心中却又开始作痛，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看向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热烈，她将他们的感情都忘记了，所以她才能如此决绝地离开。

        赵侯爷拍拍儿子的手，“先不想这些，加派人手去找到她才是正事，无论如何不能走漏消息。”

        林洛洛出了小院，走到天微亮后，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倒头大睡。醒来已是午间，窗外人声鼎沸，行人熙熙攘攘，重获自由让她感到兴奋，但这兴奋中又有些许落寞，如今她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思考了一会，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决定先找家当铺换些银钱，一走出客栈大门就发现侯府几个眼熟的小厮在人群中穿梭，看来是在找她。

        赵安柏，他此刻定是很伤心。林洛洛不知道他究竟隐瞒了自己什么，但她已经越来越肯定，她失忆这件事不是翻了个车这么简单。赵安柏面对她时总是欢颜笑语，可每次抱住她时的沉默又让她心中惆怅难受。或许等她找回记忆会后悔今日这一走，但是她不走，他可能要替她承受更多。

        她躲过那几个小厮找了家当铺换了些银钱，买了一身衣裳扮成个公子模样。她打算先去找一找林府，就算父母都去世了，宅子肯定还在，或许可以打听到些什么。只是京城之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向客栈小二打听京城里有花园有林子的宅院，小二一气数出数十家，不是国公府，就是王侯府，再就是宰相府，将军府。难道她父亲曾经也是朝廷大官？想到这，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恐慌。

        这些府邸大都集中在皇城边，文忠侯府自然也在其中。林洛洛花些银两让小二去替她打听了一圈，小二回来说只有一个将军府主家原是姓林，本是林怀远大将军的府邸，林将军半年前因为谋逆被满门抄斩了，现如今那宅子被贴了封条空置着。

        半年前，不正是她失忆的时候吗？

        夜里，林洛洛装扮了一下，往小二告诉她的将军府奔了去。她潜到将军府对面的一条小巷，距将军府不到百步处就是文忠侯府。侯府大门紧闭，但街上还有几个行人，她静静等着。就在她看准时机准备往将军府冲过去时，府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眼帘。她闪身躲回小巷，仔细一看，那身影正是赵安柏。他背手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门上的牌匾，夜风吹过，衣角翻飞，似乎又瘦了些。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在等她？

        “大少爷，大少爷。”林洛洛正暗自纳闷，白羽跑了过来。

        “找到了？”他急切地回头问道。

        白羽摇摇头，他又低下头转过身去，连带着夜色都落寞了几分。

        “我在一个当铺赎回了这个手镯，应该是少夫人的。”白羽递给他一个手镯，他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点点头。

        “这是她母亲给她的玉镯，她从小便带着，几乎不曾取下来过。”赵安柏紧握手中玉镯，隔着这么远，林洛洛依然能看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

        “少夫人是忘记了，她要是记得，肯定不会把它当掉。”

        赵安柏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只带了些首饰，她只能靠典当这些生活，你再多派些人手出去，全城每个当铺都留一个人守着，她肯定还会再出现的。”

        “是。”白羽低头应了，又过了一会，小心道：“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没用晚膳，身体要紧，回去吧。”

        赵安柏盯着大门上的白色封条，半晌，缓缓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少夫人会武功，又机灵，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回去吧，我再等等，她想找回记忆，很有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那白羽陪您一起等。”

        主仆俩就这么双双站在门前，一言不发。

        林洛洛摸着空荡荡的手腕，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赵安柏站在将军府前等她，那就说明将军府是她家，店小二说的林怀远就是她父亲。她脑中不停地回响着四个字，“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她望着将军府的大门，脑海中突然浮现杂乱的哭喊声、刀剑声，还有满墙满地的血。头又开始发痛，她咬着牙往回走，她不能晕倒在这里，可是没走几步就已经疼得浑身发抖，只好抱着头顺墙蹲了下去，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控制不住想往墙上去撞，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她想抬头去看，可意识已是一片空白。

        林洛洛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壁如洗。她翻身跳起，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走到了外间，地上睡着一名陌生男子，她手中不由地握紧了剑柄，还未及走近，对方似乎就听见了她的动静睁眼醒了过来，见到她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朝她奔来，她“唰”地一声抽出长剑抵住了他的胸膛。

        “洛洛？”他有些不可置信，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

        “洛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林飞啊。”

        “林飞是谁？”

        “林飞是，”他显然被这话给问住了，黑亮的眼中尽是疑惑，“洛洛，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到底是谁？”

        “我是林飞，是你父亲的义子，是你的义兄，我是他在边关战场捡回来的孤儿，我们一起在这里长大的，你都忘记了？”他急急向她表明身份，但她的眼神依然陌生。她听了他的话，又打量起四周，他们所在的这屋子十分开阔，虽然落满灰尘全无装饰，但从几扇完好的门窗和梁柱可以看出，这屋子里曾经住的是富贵之家。

        “这里是将军府？”

        林飞跟随她的眼神看完四周，又看向她，她眼中仍然全是陌生，不由心痛道：“洛洛，你真的失忆了？”

        林洛洛收起剑，点点头，“是的。”

        顿了顿，她突然抬头盯着他，眼中闪现一丝希望，“你没有失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吗？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飞垂首，黯然道：“我也不知，两年前我随义父去了西境边关的军营，半年前义父突然被圣上召回，他让我留在军营里，没多久就传来义父谋逆被杀的消息，随后又传来将军府被灭门的消息，我是在义父手下兵士们的掩护下才得以逃了命回来。”

        “我爹，他真的谋逆了吗？”这消息跟小二告诉她的差不多。

        “没有，不可能。”林飞断然否定，眼中燃起愤恨，高声喊道：“义父在边关征战数十年，为梁朝抛尽一腔热血，从未有过任何不忠之举。”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两天前才从边关逃回来，回来只看见这个被封了的将军府。”林飞苦笑着摇头，“我打听到你还在侯府，我找到了青儿，但青儿只是劝我逃命，她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有没有说我为什么失忆？”

        “没有，她什么都不肯多说，她说你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让我不要再去追查。”

        林洛洛陷入了沉思，柳娘和青儿缄口不言，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赵安柏为了她能够活命，定是费尽了心力。

        “洛洛，你今夜为什么会晕倒在将军府外？”

        “我与赵安柏和离了。”

        “他待你不好？”林飞的声音有些异样，但她毫无察觉。

        “不是，他待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是，也不是。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我自己偷跑出来的，我想知道我都忘记了什么。”

        林飞沉思了一会，道：“他不告诉你，也有道理，我也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洛洛，你可不要冲动。”林飞担忧地看着她。

        “我什么都还没弄明白，能冲动什么？”林洛洛心中的迷雾散去了许多，但同时，她心中某个角落，暗暗生出了一丝恨，若果真如林飞所言她父亲从无不忠，那林家灭门，就是冤案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还能回哪去，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

        “洛洛。”林飞只觉这次再相见，她不仅失忆了，性子也有些变了。

        林洛洛想了想，如今能找的知情人也就只有青儿了，“你可以找到青儿，你想办法将她叫出来与我见一面可好？”

        “好。”

        林洛洛走出房间，长夜如洗，半颗星子也不见，一轮圆月高挂空中，将院子照得通明，荒草杂生，虫鸣啁啾，她趁着月色将整个将军府走了一遍。走到园子里看见荷花池旁一丛丛假山，忽然想起赵安柏说过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一边走一边想，也不知她是在哪块石头上跳下去被他接住的。

        夜风吹来，荷塘水下荡漾一片，花叶交错，枝影对舞，她在荷塘旁一块石头上坐下，荷香袭人，蛙声阵阵，东南角突然飞出一只寒鸦，“呱”得一声朝着远处的树上落去，花月仍在，人却难寻。

        次日夜里，林飞将青儿悄悄带了来，她一见到林洛洛就抱住她大哭。

        “小姐，你还活着。”青儿哭得涕泪横流。

        林洛洛一见到人哭就有些无措，她最不会哄人了。

        “青儿，别哭了。”林飞忍不住将她喝住，她终于渐渐止住了哭。

        “小姐，大少爷今天晚上没有回来，据说是被陛下打入大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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