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虽说细雪暖阳。

        可这本就是零下的温度，又起了点风，刺骨的冷。

        手还可以伸口袋里，没裹围巾的脖子受不住。

        等了半天，也不见周之言回来，秦妤安待不住外头了，带着老大爷一起躲回室内。

        住院部的一楼大厅有很多长椅，两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大爷姓张，退休前是高校的院长，年前被检查出得了阿兹海默症，记忆力不大好。上个星期又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一直在医院住到现在。

        他觉着无聊溜出病房来看雪，这和秦妤安不谋而合。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倒也投缘。

        张院长兴致勃勃：“小姑娘，你大几啊。”

        “开学就大二下学期了。”

        还是有点冷，秦妤安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带着点疑惑问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的大爷：“您不冷吗？”

        骄傲地看了她一眼，张院长语气特自豪：“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平常锻炼不够，成天捧着个手机，身体素质太差了，才觉着冷。”

        他这语气让秦妤安梦回高中时期。那时的体育老师嘴里也天天这样念叨，而且每次上课前都要唠一遍。

        “你笑什么？”

        见秦妤安一个人偷乐，张院长不爽地皱眉：“要多听大人的话，我那小孙女……”

        他顿了顿，像是忘了什么，迟疑地眨眼：“我那小孙女——”

        几分钟前刚听他提过，秦妤安流畅接下去：“你说，你那小孙女在国外读书，三天两头生病。”

        “哦，对对。”张院子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他慢腾腾地抱怨：“她还交了一个外国男朋友，诶呦喂，说个中文磕磕绊绊的，我就很不满意。”

        秦妤安好笑道：“那等您那小孙女把人带回家了，您再好好教他中文”

        “诶，你说的有道理。”张院长点着头，很赞同。点着点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小姑娘，你有男朋友吗？”

        “有啊。”秦妤安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答得坦诚。

        想了想，她又刻意强调了下：“我男朋友国内的，会说中文。”

        “……”

        张院长一噎，没好气道：“没人关心你男朋友哪个国家的。”

        敲了敲椅子把手，他很直白道：“我就是无聊，想听听小年轻的恋爱故事。”

        秦妤安表示了解：“看不出来，您还挺八卦的？”

        “这怎么能叫八卦呢？”张院长不承认，义正言辞地说：“我这只是关心小辈罢了。每回问我那孙女，她都不回，这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瞧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秦妤安憋笑：“您说得轻松，这小情侣害羞，哪好意思和您聊恋爱故事。”

        闻言，张院长立马反驳：“我又没问细节，谁年轻的时候没谈过恋爱啊，这有啥害羞的！”

        懒得和他争，秦妤安妥协道：“恋爱故事没有，我和您说个童话故事吧。”

        张院长摇头表示拒绝：“童话故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听。”

        秦妤安好整以暇地问：“真不听？”

        犹豫几秒。

        张院长别开脸，不甘不愿地冒出一句：“你一定要说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听听。”

        “……”

        看他一眼，秦妤安没多说什么。

        四周很安静，她放轻声音给他讲故事。

        “很久之前，天上有一颗小星星。可是因为它不会发光，所以被其他的大星星丢到了海里。”

        张院长耐心地听着，没插话。

        低头无意识地搓着手指，秦妤安继续道：“那颗小星星它不想一直待在海里，于是从别处借来梯子，想要去触碰天上遥不可及的光。可是，等它好不容易爬上梯子，才发现那光是月亮的，它一碰，月亮就暗了。其它的小星星都很不开心，对着这颗不会发光的小星星指指点点，勒令它不要再靠近月亮了——”

        她还没说完，张院长就冷不丁打断她的话：“哪有这样的童话故事啊！”

        “什么？”秦妤安一愣，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皱眉，张院长半带训斥的口吻：“我只是记性不好，又不是傻了，你这故事有问题。”

        不置可否，秦妤安只垂眸盯着前边的地面，有股噎涩堵在胸口。

        她轻声问道：“哪有问题？”

        ”一开始就不对。”张院长神色不明地瞥她一眼，语气很沉：“本来星星就是不会发光的，你们凭什么把人丢海里啊？”

        是这样的吗？

        用力抿紧唇，秦妤安表情有些僵硬，心里许多想法翻涌，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这故事不好！非常不好！”

        张院长对这个不符合科学的童话故事相当较真，他生气地补充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我看东西还算通透。星星从来不存在借光之说，人家只不过是要去找到自己方向，然后再温柔地发光、发亮。”

        沉默片刻。

        秦妤安抬手按了按眼角，正想说什么，却听见背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秦妤安。”

        她反应迟缓地回过头，抬眸的一刹那撞上了江远的视线。

        倏地愣住。

        他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浑身的气质清冽，眉眼在医院的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淡漠，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很温柔很温柔。

        没有犹豫，秦妤安起身，和张院长打了声招呼后，立刻哒哒哒地跑向他。

        在他面前站定后，她仰着头问：“你怎么才回来，去哪了呀？我问周之言他也不说。”

        温度低，她今天穿了件鹅黄的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雪白大毛领。病色退却，唇红齿白，看起来像极了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江远垂眸，把放在口袋里的手套取出来戴到她手上，又把她衣服的拉链往上拉了拉，然后才摸着她的脑袋随口扯谎道：“去酒店定房间，他们两个人总是要留在南城几天的。”

        “对哦。”秦妤安不疑有他，余光注意到江远还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有点困惑。

        难道自己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或者，早上洗脸没洗干净？

        犹豫了一两秒，她没忍住，直接发问：“你干嘛一直——”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腕就被江远握住，然后整个人也被他一把带入怀中。

        埋在他怀里，四周都是熟悉的气息，温暖而踏实。秦妤安顿时止住了话。

        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江远眼里晦暗不明，各种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又开始在翻涌。

        指尖也在轻轻颤抖。

        思绪发空之际，他再次想起她提分手的那天。

        昏暗的卧室，寒意彻骨。

        她那时低着头，不敢哭，也不敢看他。

        他说——

        “秦妤安，你的喜欢来得轻而易举，你的不喜欢也是。”

        “我甚至怀疑，这些都是真的吗？”

        她那时候猛地抬头，眼里是不可置信的痛色。

        白着脸，她当时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却最终重新低下头，吞下所有。

        她那时，该有多难过。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可他还是说了。

        一闭上眼，那些恶狠狠的字词好像就在耳边，脑子里最后闪过的，是他说完那番话后她眼中一瞬间熄灭的光。

        心脏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他的女孩，被污泥环绕，被黑暗缠身，一个人缩在没有光的角落里吞下所有苦涩，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去笑去生活。

        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向着光长大。

        她明明那么想触碰她的月亮，却又望而却步担心自己会让月亮的光芒暗淡。

        所以，江远。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资格去高高在上地责怪她不懂得向你求助和示弱？

        你，又怎么可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去质疑她的喜欢？

        内心的声音不停进行自我唾弃。江远整个人好像被撕裂开，犹如跌入深不见底烈火焚烧的悬崖，延迟的疼痛接连叠加袭来。

        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外界的一切都好像听不见了。

        “江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可隐约的，他好像听到她焦急的声音。

        于是。

        呼啸的风声停下，他落了地，一瞬间清醒过来。

        忍着颤栗，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哄她：“没事，就想抱抱你。”

        “你别骗我。”

        江远的声音明显不对劲，人也在发抖，秦妤安心里堵得慌，她不安地挣扎，想要抬头看他：“你哪不舒服啊？”

        “没事。”

        嗓子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又酸又涩，江远忍住喉间的哽意，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安抚：“可能是吹了冷风，有点感冒。”

        秦妤安不大相信他的话，支起脑袋，视线顺势往上挪。

        见她看过来，躲闪不及，江远只能缓慢地眨了下眼，勉强挤了个笑脸。

        无视他强装出来的笑容，秦妤安的目光定在他有些发红的眼眶上，彻底慌了。

        她拉住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很不舒服？我，我带你去看医生。”

        喉咙还是有些发痒，江远轻轻拉住她，稍稍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

        动作温柔而虔诚。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秦妤安勉强镇静下来。

        可又在下一刻，她的表情彻底凝固。

        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微不可闻。

        就在她怀疑自己听错的后一秒。

        有水滴顺着她的额头，脸颊往下掉，最后缓缓滑过她的颈脖。

        也是温热的触感。

        他在哭。

        秦妤安呼吸一滞，立刻向后撤开，无措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点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话，可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叫她的脑子生生慢了半拍，好半响才勉强找回声音：“江……远？”

        将脸稍稍朝她看不见的方向侧了侧，江远声音低到犹如自言自语。

        太疼了，全身都疼。

        疼得他整个人发颤，疼得他只能以最狼狈的姿势低下头，脸完全埋在她的颈窝处，眼泪还在掉。

        “对不起。”

        像着了魔般，他抱住她，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秦妤安手足无措，只能像他之前安慰她那样一下一下摸着他后颈。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但是。”

        停顿几秒，她才开口，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江远，没关系的。”

        无论你‘对不起’之后想说什么，我都依然是这三个字。

        没关系。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难过？

        秦妤安的话江远像是听进去了，重新看向她，他的眼里睛全是红色血丝。

        安静良久，他捧着她的脸，垂眸，用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对不起，我不该和你闹脾气。”

        他有什么好道歉的啊！

        明明是她不对。

        秦妤安又疼又气，鼻尖也发酸，深吸一口气猛地扯着他的衣领就往下拉，在他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踮脚吻住他湿润的眼角。

        感知到她的吻，江远睫毛颤了颤。

        他说：“如果以后我惹你不开心了，你就多骂我几句，打我也行。”

        见不得他这样，秦妤安气鼓鼓地问：“那万一是我做的不对呢？”

        闻言，江远朝她温柔地摇了摇头：“即使是你不对，你也可以生气，我会来哄你的。”

        对于过往，她不曾抱怨也没觉得委屈，像是习惯了那样。

        但他心疼的要命，没有人应该习惯不幸与苦难。

        他会为她亲自找到光。

        摸了摸秦妤安的头发，江远平复心情，郁郁地吐出一口气。

        再说话时，他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感激。

        “谢谢你能走到我身边。”

        我很高兴，也觉得幸运。

        谢谢，你能越过艰难险阻，打败那个深陷泥沼敏感脆弱的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

        温柔且善良，坚强又勇敢。

        未来的每一步，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好好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让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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