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头

一夜好眠，燕如碧神清气爽地起来，正欲像往常一般去厨房报到，却被桌上放着的食盒引去了注意。

        昨日她去给秦桑送饭前，便将属于“王妃”的那一份先一步送了回来，打算等之后再处理。

        谁知回来太晚，她也便忘了这一茬。

        一会儿去了厨房定然还要吃饭，那样势必又要剩下一份饭菜。

        她提起食盒，若有心去比较，可以明显发觉与少年那份饭菜之间的差距。

        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将食盒原封不动还给姜厨娘后，果不其然收到了对方疑问的目光，燕如碧面不改色继续扯谎：“王妃昨晚没胃口，就没有用饭。”

        姜厨娘将这些一筷未动的饭菜倒掉，叹息几声：“瞧瞧这边，这样好的饭菜都剩了去，可那边呢？连吃都吃不饱。”

        她再次装好两个食盒，只不过一个里面是精心搭配好的丰盛饭菜，而另一边，依旧是燕如碧昨天见到的米汤馒头。

        这番自顾自的叹息，却点醒了一边啃包子的燕如碧，她的目光在两个食盒间来回移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左不过是浪费，还不如给秦桑送去。

        她一出厨房门，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后，才放下心来。

        燕如碧鬼鬼祟祟地打开食盒，将米汤馒头推搡到一边，留出足够的空间来，随后将属于另一个食盒中的饭菜，郑重其事地安放进去。

        昨日下定的决心，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产物，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既然要借着对方存活，就一定要给他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作为力所能及的报答，即使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目前来看，如果她再不干预，这少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男女主折腾死，她绝不容许自己仅存的生路被封死。

        燕如碧叩动门环，等待片刻后却仍无回应，院中一片死寂。

        她咬着唇纠结万分，但最终还是推开了虚掩的院门，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重物坠落在地。

        燕如碧心中一惊，当即便要进到屋内，看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却被对方沉声喝住。

        “不许进来！”

        话音落下，接着便是一阵轮椅磕碰的声响，以及少年吃痛的闷哼。

        看这架势，八成是连人带轮椅翻倒了。

        她的手心贴在门上，却久久没有用力。

        如果她此刻进去，自然可以得到更多的能量。可这样一来，势必会伤到一个少年的自尊，没有人想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露在他人面前，即使那个人并无恶意。

        “世子殿下，那奴婢将食盒放在门外，您一会儿记得……”

        话还未说完，房门便被拉开大半，冬日的寒风随着他的动作灌进屋内，赶走了仅存的温暖。

        燕如碧从一旁绕开少年，钻进了屋内，向角落处一张望，果然发现他没有点燃火盆，墙角的木炭仍是她昨晚离开时的数量。

        昨晚他是怎么挨过来的，就靠那么一点余温吗？

        她压着心中的怒意，不顾少年的阻拦，将剩下的炭全部加到火盆里，点燃了火焰。

        温度一点点回升，燕如碧将食盒提到桌上。

        她一边将饭菜摆出来，一边闷声解释道：“世子殿下无须担心，奴婢会叫人来送的，必不会让您屋内的炭火断了去。”

        秦桑嗯了一声，并没有责怪她的自作主张，而是看向这些与往常大不相同的饭菜，沉吟片刻后诚恳发问：“你这是拿错了吧？”

        “没有。”燕如碧将筷子塞进他手中，见他仍不愿用饭，才不情不愿地解释道：“王妃近日胃口不好，每日送去那么多饭菜也是浪费……”

        “所以你便克扣了一部分给我？”

        秦桑不可置信地抬头，却收获了对方理所应当的点头：“对啊！”

        他眉头紧锁，猛地搁下筷子，为了表示自己抗拒的决心，甚至还往后退了几分，似乎桌上丰盛的饭菜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后知后觉的燕如碧这才发现不对，赶忙找补道：“王妃不会在意这些的，她平日待下人很好的。”

        呃……这怎么感觉没什么说服力呢？

        但凡少年消息灵通一点，都知道经过宿雨的抹黑后，原主在他人眼中是怎样可怕的形象吧。

        少年的眼中满是不赞同，看着她的眼神，仿佛下一秒便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燕如碧头痛无比，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表真心。

        她举起筷子横在秦桑面前，分明是带了些威胁的架势，可开口便是哀求般的解释：“王妃每日剩下那么多饭菜，最后都得由我来解决。世子殿下，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我实在吃不下了！”

        “真的？”

        “真的！”

        燕如碧拉过少年的手，将筷子放在上面，又将他的手指蜷起来，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反抗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她双手环胸站在一边，表面上是正义凛然地监督秦桑吃饭，心中却不知欣喜成了什么样，勉强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来。

        终于有了进一步接触，还没有引起对方的警惕，她果然是个小机灵鬼！

        秦桑下意识摩挲着手指上残留的暖意，从来没有和别人靠的这么近过，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并不习惯用筷子，好半天才夹起一筷子脆嫩的青菜，送入口中时还险些掉到桌上。

        冬日里精心照料出来的新鲜蔬菜，他已经不记得是在多久前吃过的了。

        现在的他，每日只靠着他们打发下来的残羹冷盏勉强果腹，久而久之，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他自己整个人，也随着这些饭菜一并馊掉了。

        他看向对面的少女，并不觉得对方另有所图，而是她真的只是见他可怜，才做出了这种种举动，他永远都愿意把别人往好处想。

        更何况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人谋求的。

        “居心叵测”的燕如碧，浑然不知自己在秦桑心中，已然成为了散发着光辉的当代大善人，仍在那里美滋滋地算着，这些能量够维持多久的正常生活。

        应当够三天了吧，毕竟还摸了手手呢？

        见少年放下筷子，她才从幻想中脱离出来，看到桌上剩下一半的饭菜，懵然发问：“吃这些就够了吗？”

        他抿了抿唇，第一次向她露出笑容，转瞬即逝，却被燕如碧精准捕捉到。

        她听见他清了下嗓子，不再是之前故作低沉的声音，而是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亮。

        “谢谢你。”

        他似乎并不习惯这样讲话，很快又恢复了之间的嗓音。

        “无论怎样，这件事总归还是不对的……”

        见燕如碧目带抗议，他抬手示意她先停下，垂眸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我可能无法阻止你。但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拿出太多来分给我，这会被发现的。”

        面对一本正经的嫩白少年，燕如碧向来极有耐心，何况对方还是在为她考虑。

        “有劳世子殿下操心啦，奴婢心里都有数的。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中午会有什么好吃的哦～”

        小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乖乖接受投喂就好了嘛。浪费那么多心神，万一活不长怎么办？她可还想长命百岁呢！

        燕如碧的心思越跑越远，到最后还真的思考起来，自己活到一百岁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比秦桑大五岁，要活到一百岁的话，秦桑起码得活到——

        一百零五岁！

        她猛地扭头看过去，深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就是这吧？

        她将食盒搁在一边，踩到墙脚的一块石头上，踮着脚向里面张望，院子里散落着零碎的木炭块，库房门半开，两个小童守在门口处说笑着。

        姜厨娘可真是给她指了一条远路，她脸颊鼓鼓地呼出一口白气，正想跳下来，却见又一人从她的视野盲区现出身影来。

        独有的晴山蓝色，还坐在轮椅上，不是秦桑又能是谁？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两只手臂攀着砖块，将身子探得更高，生怕错过了什么。

        细微的声音传来，她侧耳听去。

        “哥哥你看，这瘸子又来取炭了，我记得还没到日子吧？”

        “当然没到了，还有五日呢！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都这样了还烤什么炭火嘛，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燕如碧瞪大了眼，这都什么妖魔鬼怪啊！

        明明都才是上小学的年纪，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恶毒的话来？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更是令她震碎三观。

        “要我说，你院子里那棵梅花树，不是长得还挺茂盛的吗？直接砍了烧火，也是不错的。”

        “对呀对呀，你爹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他给你种下那棵树还能派上用场，肯定也会高兴的。”

        “实在想要木炭的话，地上这不都是吗？虽然碎了些，但你可以捡起来呀，毕竟都是残缺的，谁也不嫌弃谁嘛！”

        铺天盖地的诅咒丢过来，燕如碧咬紧牙关，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这俩没教养的熊孩子，不接受社会主义铁拳的洗礼，是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别人的。

        她从石头上跳下来，连脚边的食盒都懒得管，埋着头直直往院门口冲。

        一脚踢开院门，她唇边绽开一个和善的微笑，柔声道：

        “王妃方才路过此地，本是心情大好的，却不想被哪里来的两声狗吠给扰了清静，于是便派我来瞧瞧……”

        “是你们两个吗，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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