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顾正阳，也就是顾先生。

        在遇到关昕之前，他只是个小公司里拧螺丝的小职员。两个小加起来，显得他更加渺小。

        前方是一片迷雾，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目前的工作只是让他紧巴巴地过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喜欢的工作便成了习惯，顾正阳活成了一具傀儡。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关昕。一见钟情。

        那时的关昕只有十九岁，在一家甜品店打下手，做些清洁收银的杂务。她只能悄悄地，站在甜品师身后偷师学艺。

        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姑娘，只要用舌头一尝，她就能说出用了哪些材料。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的天赋都能有幸被精心培养，她只能在甜品店当一个小小的学徒。

        夕阳透过玻璃橱窗，照在关昕清秀的侧脸上。发丝像是披上一层金纱，整个人宛若站在光芒中温柔的神明少女。

        心脏不断下沉，重重落地再弹起。那一刻，顾正阳心动了。

        这家甜品店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有胖乎乎的欧包，酥脆的黄油曲奇，每天都会撒发出轻松而治愈的香气。

        跟他就职的小公司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每个人都向往乌托邦，顾正阳更是不例外，所以他每天下班都会来光顾这家甜品店。

        小职员的工资不高，甜品店精致的糕点并不便宜，每次进店不买些东西，顾正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只好选便宜的买。一个菠萝包，或者是一个蛋挞，又或者是一个泡芙。总之所有的数量都是“一”。

        刚入社会的青年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青涩单纯，顾正阳并不敢跟关昕说，只能每天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有一天，关昕红着脸给他递来一块甜橙芝士塔。

        她说，“这是我自己做的，想请你尝尝味道。”

        愣了半晌，顾正阳接过甜橙芝士塔，他又在原地站了好久，终于才鼓起勇气，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要了联系方式。

        在甜品店连续买了半年的甜点，他们总算是有了交集。

        从那以后，一切便发展得顺其自然。他们很快就相爱了。

        顾正阳突然觉得恼人的工作也变得可爱起来，这种可爱，源自于生活有了盼头。

        他要努力工作，不单单是为了他一个人工作，而是为了将来的小家拼搏。

        他要跟关昕结婚，他们已经计划好了，等攒够了钱，就开一家甜品店，取名为“朝夕”。这家甜品店还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后院，院子正中央刚好栽一棵甜橙树。

        一切都在变好。

        因为过人的天赋，关昕技艺逐渐精湛，已经能做出很多精致可口的西点了，完全把老师傅都给比了下去。

        而顾正阳那边，虽然还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可他心中有了拼劲儿，为了那个小家，为了关昕开甜品店的梦想。功夫不负有心人，回报他的是升职加薪。

        两人共同努力四年，总算攒够了能盘下一间店铺的钱。他们准备结婚了。

        顾正阳特地为关昕选了她最喜欢的婚纱。

        可上天却好像跟他开了个玩笑，身着婚纱的关昕，死在了婚礼当天。死因为醉驾司机肇事。

        阳光在那一刻被掐灭，路上堵车，顾正阳只好跑着去医院，可还是晚了一分钟。他没在关昕死前见她最后一面。

        后来有一段时间，顾正阳浑浑噩噩，他辞去工作，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做着甜橙芝士塔。

        虽然跟着关昕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不得不承认，顾正阳是个没有天赋的人。

        一点都没有。

        他总是把塔皮烤糊，会挤很多甜橙汁在马斯卡彭里，把好好的奶油奶酪弄得一团糟。他把这些失败品吃进去，舌头悲伤得尝不出味道。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从那一刻，他明白了。他要将“朝夕”甜品店开起来，这是关昕的梦想。

        关昕已经不在了，但顾正阳会帮她实现所有的梦想。

        人这一生能有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是尤其珍贵的，以前他没有，但现在他有了。

        尽管天赋低，但可以靠着勤奋弥补。靠着没日没夜的勤奋与执着，他开了这家名叫“朝夕”的甜品店。小店后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他在院子中央，栽了一棵甜橙树。

        很多年过去，朝夕甜品店家喻户晓，而院子里的那棵甜橙树，也亭亭如盖。

        甜橙芝士塔成为朝夕甜品店几十年的招牌。

        -

        “所以顾先生才会对时间那样敏感。”宁宁咬了一口芝士冻。

        大概是因为没赶上去见妻子的最后一面吧。宁宁忽然有些难过了，为什么相聚总会别离。

        好像每一个朋友都只会陪她走一小段路，然后剩下的都得她自己来走。

        “顾先生一定很想他的妻子。”宁宁又咬了一口芝士冻，她看向苏言，黑亮的眼睛像是小星星。

        忽然，她舒眉一笑，“我以后也会想你，盖章！”，说着便伸出手。

        微微一怔，随后一声轻笑，是少年好听的声音，“好。”

        见他伸出食指，宁宁便用手掌在他的指间戳了个章。

        “你的腿，好些了么？”苏言突然看着她的腿问，脸上看不出情绪。

        “好多了。”

        宁宁站起来，来回走了走，上下跳了跳，“再等几天，我就能跑啦！”

        “然后从我这里跑开。”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锤锤的二哈眼睛滴溜溜地转，时不时汪汪叫几声打破寂静。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宁宁垂下头。或许是跟苏言待得太久，这个朋友对她而言有些特殊，导致现在临走的告别都变得艰难无比。

        总觉得告别的话对苏言说出来会让她很难过，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实在是太安静了，苏言又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宁宁忽的有些窘迫，搞得像是她做错了什么坏事一般。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只要你在这座城市不跑远。”宁宁有些结巴地说。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回来，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毕竟现在独角兽都还没有着落呢。

        少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拦着让你不走。”

        “这不是紧张。”

        “那是什么？”

        “是难过。”宁宁忽然抱住那根手指，“是朋友分别的难过，我怕找不到独角兽，也怕将来见不到你。”

        只好把宁宁放到手心安慰。

        苏言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是傍晚夕阳刚落下，迎面吹来的海风。

        他徐徐说，“我的心会跟着你走，所以不用担心会见不到我。至于独角兽，这样坚定勇敢的宁宁还会找不到吗？”

        对啊，她是坚定而勇敢的宁宁。真是在乌托邦待久了，整个人都变得懒散。

        重燃斗志，蜷缩在掌心的小姑娘仰面，擦掉眼角莹莹泪珠，宁宁看向苏言笑道，“那我的心也会停留在这座城市。”

        但她的步伐会永远向前。

        -

        三天后，苏言带着宁宁去了朝夕甜品店，这次他们没有迟到，所以顾先生没有发脾气。

        腿伤已经完全好了，宁宁打算在今天告别。之前她就是在这家甜品店前遇到苏言的，所以，她也想在这里跟他分别。

        有句话说得好，有始有终。

        没立刻走，宁宁跟着苏言和顾先生来到后厨，这里琳琅满目摆着制作甜点的工具。

        顾先生没有孩子，所以他将甜橙芝士塔的秘方教给了苏言，他相信这个少年会做得很好。苏言跟着做，宁宁就在一旁看，有时偷吃半块小饼干。

        “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来给姜饼人挤糖霜。”顾先生冷冰冰地说。

        现在的顾先生可跟故事里的顾先生千差万别，宁宁瘪瘪嘴，但还是拿着裱花袋开始给姜饼人画眼睛。

        再陪苏言一会儿吧，等他从这里出去，等她画完九个姜饼人。而且，她的姜饼人画得又快又好，多好看，她还想多欣赏一会儿呢。

        “甜橙芝士塔还有一个名字，叫思念。”顾先生说，“要把情绪注入进去。”

        思念是甜橙的甜，芝士的咸。甜甜咸咸。

        “嗯。”苏言应声，太阳穴滑下一滴清汗。

        甜品是会给人带来快乐的东西，苏言一直这样觉得。将美好的东西呈现在大家面前，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而寻找独角兽，也是宁宁一直想做的事。

        他们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画完最后一块姜饼人，宁宁呼出一口气，看了眼苏言，他也刚好完成一批甜橙芝士塔。

        这下她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啦。

        “苏言，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现在。”

        这话说得有些突然，苏言很明显没做好准备。但他很快又明白宁宁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跟他道别。

        错愕很快被温柔的微笑替代，“我送你。”

        “不要，你要是送我，我才舍不得走呢！”

        立刻拒绝，取下头上戴的红色纽扣发夹，宁宁放到苏言手心。只在一瞬间，她便跳下去，跑出朝夕甜品店。

        速度快得就像是只慌慌忙忙的小仓鼠。

        苏言紧紧盯着手心的红色纽扣，他好像在纽扣后，看到了茂密的丛林，湍急的江河，或许还有那只神秘的独角兽。

        唇角上扬，“再见，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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