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收徒

白色的烟雾从倒塌的药炉顶部缓缓升起，像一条白色的游龙，屋子里东西散落一片。一件白色的长衫散落在地上，衣衫之下包裹着一个的女孩。那女孩似有两三岁的样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成人穿的长衫披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奇怪。她的手指微动，慢慢的女孩从昏迷中醒来，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孩子看着周围的眼睛迷茫而懵懂，她疑惑的打量了一下凌乱的屋子，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怎么有些东西记不起了？

        女孩低下了头，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突然滑过一丝紫色的光彩，那紫光就像是划开深沉夜幕的冰冷刀锋。那是一双不该出现在三岁小孩脸上的眼睛，明澈、冷静，还有一种残忍，那种残忍就像是什么都看不进眼里，对万物的淡漠。

        女孩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小小的身子拖着那身长长的白衣，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好像三两岁小孩似的身子，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老药居然是个失败品，想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鬼灭了自己师门满门，付出这么多代价居然只换来这么个有副作用的东西，她扭曲着脸一把把自己胸前的衣襟扯破了。

        黑夜，城镇被黑暗压得沉闷。

        天空飘着冷雨，一个黑色的身子瑟缩在长街的角落。

        初秋的夜晚，男孩只穿着一件破衣烂衫，他冻得全身发抖。冰冷的雨丝从头顶的屋檐斜斜的飘落在他的头顶。雨水从他的发梢大滴大滴的滴落，他的衣服湿透了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地上的脏水从破烂的草鞋下流过，他感受着脚下水流的冰冷，疲惫的把头放在膝盖上，沉沉的合着肿胀疼痛的眼皮。

        身体是漫无边际的疼痛，又饥饿又寒冷，他埋着的脸上是青紫一片。男孩闭着眼睛在心底埋藏着自己的不甘，他心底有一只野兽想要冲脱出来咬碎那些胆敢欺凌他的人，但是他得忍耐，忍耐着疼痛也忍耐着屈辱，这一切只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母亲死了，父亲也……呵呵，他已经不是他的父亲。没了母亲，没有人会对他说你不需要害怕。他什么都没有了……是啊！他什么都没有，在这个世上他一无所有。

        哒哒哒……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长街的一头传来。男孩把头更紧的埋进了膝盖里，他不想这狼狈的一面被人看到。

        哒哒哒……然而那脚步声却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男孩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的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女孩子，脸上带着面纱，看身形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女孩撑着一把画着寒梅的油纸伞，穿着一身城里大家闺秀才穿得起的，绣着华美花纹的锦绣罗裙，身上披的月白色披风也用蚕丝绣着香草的暗纹，然而这个本该是端庄秀美的大家闺秀的女孩却用一双冷漠的眼睛打量着自己。然而她只看了一眼，就又淡漠的转身走了。

        男孩被女孩的眼神看得心里莫名起了一丝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像大家闺秀的女子会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走，还莫名其妙的看了自己一眼。但是他却在那个女子转身时看到了她手上提着的那个篮子，一个馒头从白布掩映下露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头。

        男孩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飞快的跑上去抢走了那个馒头。

        男孩一边跑一边狼吞虎咽的咬着馒头，他回过头去看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却不受影响，还是那么慢悠悠的走着，没有追赶，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男孩有些疑惑，他又看了看那个女孩，她正看着自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抹笑就像一根细细的闪电抽中了男孩的背，他忽觉脊背发凉，他转过头更加快速的跑了，头也不回。

        男孩钻过城墙上的狗洞跑到了城外，晚上城门关了那个女孩一定不会追到城外来。他这样想着向远处跑去，他跑着跑着不知怎么的肚子感到一阵疼痛，他跑到了城外一条小河边，躲在了一座拱桥的桥洞底下，他抱着肚子在地上疼得打起滚来，满头的冷汗顺着额前的发丝流了下来，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女孩脸上的那抹笑容，他一边疼得打滚一边想他一定是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粉色的绣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外面下着雨，地上到处都是稀泥，可是这双鞋却一点脏污都没有。

        果然是她，她的馒头一定有问题……

        男孩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撑着地从地上拱了起来，他抬起头用一双在痛苦中依然充满坚毅的眼睛望着那个脸上冷冰冰，眼中不带一点温度的女孩。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虽然在求她，但是语气不带一点软弱。

        他有些害怕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但是他却坚定的想要活下去，所以他只有鼓起勇气，他还没有强大起来，那些欺凌他的人都还没有死，他也还没有长成母亲期待的样子，他将来还要回到那个地方，叫那个男人好好的看看他！他不能死。

        一夜雨看着这个痛的瑟瑟发抖的孩子，他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摔到地上一样，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怜悯他。

        这样的人在自己面前脆弱的就像一脚就可以踩死的蝼蚁一般。但是她却又不想杀了他，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要为了活命而故作坚定。

        有趣……

        “你抢了我的馒头，小孩，抢东西可不好，你父母没教过你吗？”

        ……

        男孩听见一夜雨的话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沉默之后，他带着坚定的眼神直视着一夜雨的眼睛，“求求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你个小孩，抢了东西不道歉，还让我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你啊？”一夜雨有心逗弄这个小孩，故意作一副冰冷凶狠的样子。

        男孩听她这么说，下一秒就立马趴跪了下来，在地上磕起了头，一边不停的大声说对不起。

        “呵呵……”

        一夜雨看见男孩一副诚惶诚恐又颇识时务的样子笑了起来，这孩子当真有趣，就这么怕死？一夜雨露出一副寺庙里菩萨一样慈祥的笑容。

        “这样吧，要是你能把你抢去的那个馒头还给我，我就救你。怎么样，公平吧？”

        男孩一听一夜雨这么说，脸立马就黑了下来，心里咯噔一声！

        吃下去的馒头怎么还给她？难道吐出来？在她面前呕吐，一定会被当场打死吧？

        男孩一只手抱着越来越痛像刀绞一般的肚子，脑袋上因疼痛而冷汗直流。这个条件他根本做不到，这女的难道是不准备把解药给他了？

        男孩现在特别后悔抢了那个馒头，这女孩能从关了城门的城里出来，又不是和他一样爬的狗洞，而且下雨天路这么泥泞，她的脚上却一点泥都没有沾上，现在仔细看，何止是泥，她身上根本一点雨水也没有沾染，这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厉害？

        男孩心里心思流转，他肚子疼得皱起了眉，他双眼定定的看着女孩的眼睛。他害怕这个女子，但是他要活下去！所以他的眼睛里只有坚定没有害怕，他不想这个女孩看轻他，觉得他的命就如蝼蚁般轻贱可以轻易夺去。

        一夜雨看着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年……

        当年！还不等一夜雨回忆当年，那男孩突然跃起，用他那双脏手紧紧抱住了一夜雨的大腿！而男孩身上的破衣烂衫还滴着脏水！而一夜雨的衣服已经不幸被‘玷污’。

        男孩一边紧紧抱着一夜雨的腿不撒手，一边叫“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一夜雨瞪大了眼睛，这肮脏的孩子竟然抱住了她的腿！面纱遮盖下的脸濒临火山爆发。

        男孩感觉了女孩危险的目光，突然意识到了危险，然而还不等他放开女孩的腿，那女孩便一脚把他踢开了，这一脚的力气之大，根本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可以拥有的。也是，这人本来就非一般人物。

        男孩被一夜雨踢得倒在了地上，口里吐出了一口血来，男孩咳了咳连忙爬起来向一夜雨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哼……你这低贱的蝼蚁！”

        原本一夜雨是不想杀这孩子的，这等人没有她动手的必要，但是这个小子居然敢冒犯她，她洁白的裙子上现在都是那脏污的水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夜雨突然抬起一掌，眼见就要打在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的身上，却见那孩子知道自己逃不过那掌了，不反抗只有死，那孩子突然张牙舞爪的从地上弹跳而起，那肮脏稚嫩的童颜狰狞扭曲着，张着的一口森森白牙，竟是想死前也要狠狠的咬一夜雨一口。他不想就这么白白的死了，就算是死，他也要让欺辱他的人付出代价！

        一夜雨眼神一收缩，突然在空中一个转身，匆忙的收回了那一掌。她站定时手上的伞却随风掉了，伞上的寒梅落在地上，溅上了泥水，不复纯洁。

        一夜雨站定在了桥洞外面，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和头发，粉色的绣鞋也沾上了泥泞，。

        这时，天空一道惊雷突然炸响！白色的雷光照亮了桥洞里男孩的身影，那一张脸哪有一丝惧怕，那一双怒瞪的眼睛，分明就是一头被惹怒的野兽！

        一夜雨眉头紧蹙，她淋着雨有些恼怒的看着男孩。

        男孩戒备的看着一夜雨，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子不杀他了，但是现在却又这副恼怒的表情看着自己。

        一夜雨就那样看着孩子在雨里沉默了一阵，那男孩也完全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大了一点了不敢，他只是谨慎的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睛像一个小豹子。

        “你叫什么名字？”雨里女子的声音很平静。

        男孩惊疑不定的望着女子，女子的衣衫被雨打湿，头发上落满了白色的小雨株，脸上的面纱也因为雨水的缘故透出几分面纱下的容貌，然而天色昏暗，还是不能看清楚，她应该是个美貌的女子，男孩心脏紧张得直跳。

        “我……”

        男孩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又迟疑了一阵。男孩双手握紧，他双眼望着一夜雨定定的说，“我没有名字！”

        “……”

        “没有名字？那你记忆力好吗？”

        “我……我记忆力很好！”男孩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这么问，说好应该比说不好好吧……现在只要有一丝机会能活下去他都要抓住。

        “小孩子记忆力应该是不错的。”一夜雨低下了头似是在思考的样子。

        “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徒弟？”男孩惊得睁大了眼睛，这反转来得太突然了！不是要杀自己吗，怎么变收徒了？而且这女孩虽然厉害，但是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当自己的师父啊？

        “我是学医的，但是我的医术却不是拿来救人的是拿来杀人的，你跟着我学不了以医救人，只能学到以医杀人，你……愿意吗？”

        “杀人？”

        ……

        “我……我愿意！”男孩握紧了双手，他看着一夜雨的表情充满了兴奋，对力量的强烈渴望打消了他对一夜雨年龄太小不能做师父的看法。

        “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你以后就叫柒记，我以前叫柒古，你跟着我姓。我记性不太好，你以后要帮我记住我的每一件事，特别要记住那些我恨的人，恨得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的人，而你第一个要记住的名字就是——南宫松阳！天山万剑宗的南宫松阳！”

        南宫松阳！柒记低头忙掩住心里的震惊，口里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想到她恨的居然是他！

        一夜雨在说这个人名字的时候他看见一夜雨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黯淡的紫光，像妖魅一样，那眼里的恨意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过了一会儿一夜雨的眼神恢复了平静，她低头看着像个黑孩子一样的柒记。

        “你还要记住一个名字，一夜雨，你的师父。”

        “一夜雨……师父……”

        柒记看着站在桥洞外浑身淋着雨的女孩，一头黑色的长发用一只玉簪挽了一流云髻在头顶，发丝上是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她的身体隐藏在月白色的披风下。夜色黯淡，一夜雨，她的名字就像今晚一样，她说她以前叫柒古，但是他却觉得一夜雨这个名字更适合她。

        一夜雨……

        从这一刻起这个名字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他那年八岁，而他的师父看起来只有十二岁，但是他不会傻得真的以为这样一个人真的只有十二岁，她的身上有很多谜团等待他去解开，他不是没有见过会武功的人，而一夜雨十二岁的面貌更是让他感到师父的实力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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