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楚璟

楚璟记得少时在宫里不敢吃任何宫女太监送来的食物，差点被活活饿死，明明是齐国的太子，却沦落到与宫女太监争吃食的地步。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没人敢弄死他，可父皇却是想要弄死他的人，视他为仇人。所以没人把他放在眼里，皇宫里弱肉强食，他是太子又如何，这天下最尊贵之人，至亲之人只想要他的命，可想而知他在皇宫的日子有多么难。所以他早早学会了要不张不露地报复，那些轻贱他的人都应该死。皇宫里死几个人算不了什么，他时常将人骗到后山，把匕首藏在衣袖里，趁着那些宫女太监笑得开心灿烂的时候给他们送上致命一击，明明他们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双眼却只盯着金银珠宝，若非如此，他如何得手。鲜血沾染他洁白的衣袖，可他的心却因为他们的绝望而无比兴奋。他希望看他们痛苦的表情，那会让他感觉身心愉悦。如果人间有地狱，楚璟相信自己便是那地狱的主宰。

        十岁那年，已经是楚璟当上太子的第二年，原本皇后准备了些礼物差人送去，楚璟那天恰好撞翻了宫女准备的礼物，听闻是给沈家三小姐的生辰礼，心中倍感愧疚，便亲自准备了礼物去将军府拜访。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楚璟真正想要去将军府的原因是想要看父皇的反应，毕竟沈家这棵树太大，即便沈家没有任何打算，他也要踏进沈家，给父皇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令他不敢再轻易动自己。

        第一次见到沈青梅时，沈青梅穿着火红色的衣裙，眉目间显露着英气，明明是女娇娥，却偏偏长着张男儿脸。沈青梅在将军府后院舞枪、射箭、投壶好不快乐。楚璟看着觉得太过刺眼，她的眸子简直比皇宫里的珍珠还要炫目，楚璟想把它抠下来放在琉璃杯里看看是否还这样闪耀。一白兔从楚璟面前闪过，楚璟的内心里叫嚣着将军府还真是好啊，给他准备这么好的礼物。楚璟拨开杂草，果然见一白兔在草丛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两只大眼睛盯着楚璟，似乎在祈求楚璟帮帮它，可惜了，楚璟笑着，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也很想帮它，可是要怎么帮它减少痛苦呢，楚璟记得自己饿肚子的时候最痛苦。不如把它肚子里的东西全都陶空吧，那样即便再受伤它也不会难过了。楚璟越想越觉得高兴，好似真得可以帮那白兔减轻痛苦。楚璟抓着白兔的头，用匕首划开兔子的肚子，把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掏出来，兔子拼命挣扎，楚璟却越来越兴奋，至到白兔停止了挣扎，楚璟也掏干净了，把白兔掩藏在土里。听到身后有喊小雪、小雪，一回头看到沈青梅，楚璟把匕首迅速藏在袖中，任由沈青梅拉着自己。沈青梅只顾着玩乐，早就将那白兔忘得干净。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弱者的。

        那天以后楚璟经常能在东宫看到沈青梅，她没有半点身为闺中女子的自觉，毫不在意男女之间应保持的距离，甚至将女子与男子视为等同，简直可笑。

        裴行远来到东宫时，楚璟正在上课，父皇自诩仁义、宽宏大量，怎么可能在表面亏待楚璟，裴家在上京算得上大家了，在儒学、佛学方面造诣颇深。但是指的伴读是裴家三郎，与沈青梅有婚约，父皇还真是自信，不怕他把裴家和沈家都拉拢了吗。

        楚璟看着面前玉面白冠的小男孩，眼神还真是干净。太傅正要介绍，沈青梅突然冲出来抓住裴行远的手，楚璟看着，果然是毫无女人自觉的女人。沈青梅向楚璟介绍起裴行远，楚璟想笑，他的伴读他自然知道，何须她来介绍。

        沈青梅从来不叫楚璟哥哥，但是按道理来说楚璟与她算得上堂兄妹，皇后是沈家的人，与沈将军同父异母，皇后与沈将军的关系算不上好，因为沈青梅除了节日每次进宫都不会主动去椒房殿，但那又如何，世人只看得到沈家手中有兵权，又有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好不风光。楚璟并不想深究皇后与沈家的关系，于他而言迷惑父皇这一点就足够了。

        日子无聊地进行，因着沈青梅进宫频繁，再加上裴行远时时伴他左右，楚璟只能按耐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沈青梅整天闲不住，不是要去郊外游玩，就是盯着东宫几座殿内的树练武，还经常要楚璟爬上去给他她掏鸟蛋，偶尔裴行远还同情心泛滥，对着楚璟、沈青梅念佛经。说什么众生平等，这些大道理糊弄糊弄他还行，楚璟从来不信。楚璟觉得沈青梅整天叽叽喳喳太烦了，有时候还真想下令把宫里的树都砍了，看她安不安生。

        沈青梅的生辰礼，楚璟每年都是叫太监去库房取，反正皇宫里的东西自然要比其它地方的东西珍贵得多，只一年楚璟在郊外见了一只兔子像极了他当年杀的那只。猎了给沈青梅，沈青梅哆哆嗦嗦地接过，笑得比鬼都难看，楚璟觉得欣赏沈青梅的眼泪应该比杀人更有趣。楚璟以为沈青梅养不了几天，毕竟当年给她造成的阴影可不小。没想到沈青梅养了下来，还时不时询问兔子的情况，越养越开心。楚璟讨厌沈青梅眼中明媚的光，更讨厌那只兔子，进了沈家了结那兔子的命。楚璟相信早晚有一天沈青梅会和自己一样下地狱。

        吴家找到楚璟说自己忠于前朝，隐忍多年就是为了等楚璟羽翼丰满。楚璟心中冷笑，若真有心，他怎得从来没有在宫中见过吴家的人，吴家自然安排了人进宫，不过是想探知父皇与他的关系罢了。前朝，若没有前朝或许他也没有这无妄之灾了吧。这世间也不会有他，多好。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听说长得温婉清丽，却一身傲骨如梅花般清冷。

        父皇每年去祭拜母亲都弄得声势浩大，生怕没人知道他是痴情种，却从未允许楚璟去，楚璟连自己母亲的墓碑都没见过，楚璟也不想见，与其现在见，不如提着父皇的头去见。

        吴家投靠楚璟无非是不受皇帝器重，上京门阀世家如此之多，一个小小的吴家自然很难被皇帝看见。但是说到底吴家是看到父皇渐渐式微，身体早已不如从前，子嗣极少，只有楚璟独一个，而楚璟身份存疑，皇帝不会放心传位给楚璟，可惜自己又生不出来。吴家就想抓住楚璟这棵树往上爬，还把吴江月塞过来。楚璟当然照着吴家想要的演了，这可是个绝妙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呢。

        只是看着沈青梅天天如此开朗，楚璟想知道若她以后知道沈家是何下场，会不会哭。

        楚璟给吴江月演着钟情戏码，吴江月拉着楚璟去庙里求姻缘，楚璟面上从容答应，心中只有嘲讽，他从来不信这些，只信自己。还没到寺庙便看到沈青梅气鼓鼓地跑出来，楚璟下意识想躲，反应过来只觉得好笑，见到又如何，只是看着沈青梅失望地转头，楚璟的心真不知为何疼了一下。雨越下越大，楚璟撑着沈青梅留下的伞回去了。他就像那戏文里骗人的大恶人。可惜大恶人都有心，他没有。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大殿之上求娶吴江月成功；沈将军、沈劲、沈虎被派去抵御辽军；赵云清也顺利进宫。只是面对沈青梅的一次次质问，楚璟有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楚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就想看沈青梅难过，可沈青梅难过了，他比她更难过。看到沈青梅来找自己，楚璟心中有一丝开心，楚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沈青梅喝了酒，一遍遍地问自己沈将军的情况，楚璟不知该如何回答，似乎只要他答了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他害怕了，可是他要什么可能，他没想过与她还有什么可能，他在那一刻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可能，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怕。走到将军府，颠来倒去的沈青梅突然说了一句她后悔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后悔，是她自己要喜欢的，她凭什么后悔。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凭什么她想抽身。楚璟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定要对着沈青梅的眼睛说不要后悔，楚璟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祈求。

        楚璟成功了，父皇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楚璟一步一步走向他。父皇的脸一点一点惊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这瓮中的鳖了。楚璟拿着匕首，可惜不能在母亲墓前动手。父皇嘴里喊着：“我是你的父皇，你不能杀我，你……你这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天理都能容下父皇杀死母亲了，怎么会容不下自己杀了这个杀了自己母亲的人呢。

        “你……是我的……儿子……不能……”

        “是吗？”

        楚璟冷笑

        “你母亲……”

        父皇终于断了气，楚璟看着父皇瞪大的双眼，有什么不满的，他可是没把对待其它人的手法对待父皇，当然若条件允许他倒是想。死不瞑目是吗，他等着父皇从阴曹地府上来找他。

        书房的边防图不见了，明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偏偏边防图不见了，楚璟掘地三尺依然没找到。楚璟有些害怕，害怕边防图会带来什么变数，特别是前线。害怕自己与沈青梅再有什么变数，他想要留下沈青梅，想要沈青梅一直陪伴着自己，至到死亡，不，不是死亡，死后他们也应该同穴，万万年不分离。那才应该是结局，他和她的结局。楚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感，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和沈青梅一起看这秀丽江山，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沈将军死了，沈青梅的大哥、二哥也死了。沈青梅捅了楚璟，鲜血染红沈青梅的手，楚璟想握沈青梅的手，若她捅得深一点就不难过，他倒是想给她捅。

        沈青梅走后，楚璟望着偌大的东宫第一次体会到了伤心。他突然害怕了，怕所谓的喜怒哀乐。他从来都厌恶这些。

        楚璟连沈青梅离开上京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果然很恨他。夜夜寝食难眠，他去了将军府，望着沈青梅的闺房，他得到了片刻安宁，明明他讨厌她笑，讨厌她哭，讨厌她看着自己，可是原来她离开才是最讨厌的。楚璟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了一个荷包，绣得很丑，宫里最次的绣娘绣得也比这好看。可偏偏楚璟握着这荷包就像握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似乎错过了什么，可到底错过了什么，似乎那是用他的一生也无法交换的美好。他与她本该……本该怎么样……本该有什么……

        最后一次见面沈青梅笔直地站在大殿之上，眉眼间再不见从前的明亮。沈青梅的主动请缨，楚璟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他想让她任性这一次，以后他会困住她，再不让她离开上京半步，楚璟想过把沈青梅关进笼子，这样沈青梅就不会再走了，可比起这样楚璟更愿意把自己关进笼子里，把钥匙交给沈青梅。或许不知不觉中楚璟心中早已有了沈青梅，沈青梅牵动着他的一切情绪，可即便沈青梅死了，他也不知沈青梅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他习惯着利用一切，即便是沈青梅的尸体也不例外，只是他很希望那是一具假尸体，是沈青梅为了复仇制造的假尸体。他不相信神明，可看到沈青梅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第一次想祈求神明，祈求神明让沈青梅活过来。他想要感受沈青梅的温度，可是只有冰冷的感觉，没关系的，他可以给沈青梅温度，他们同寝同穴，她动动手指他都知道，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知道自己是父皇亲生儿子的那一刻，楚璟感受到有什么轰然倒塌，原来他是母亲复仇的工具，原来他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工具。还好，还好，母亲要他做的事他做到了。

        楚璟前半生充满了悲哀，没有学会怎样爱一个人，原本有机会学的，被他亲手掐灭。后半生楚璟学着当一个明君，做沈青梅眼中的少年郎。他娶了妻，生了儿子，善待了他们，只是心中只装着一个死人。他是民间戏文中朝三暮四、骗心、灭人满门、狡诈残忍的大坏蛋。不想做痴情种，一往情深只对着沈青梅，身体和另一个人寻欢作乐。真是悲哀至极……他的所思所求终是化成灰拾不起来，孤独至死空欢喜，没有欢喜，只有悲凉……


　　https://fozhldaoxs.cc/book/59634414/6333801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