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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留下还是离开


  火场外,又是一番景象。
  大火未休,谁也不能接近,众人一开始还等着宫胤抱着景横波出来。都觉得以两人之能,这火再大都不算什么,就算宫胤脱力,景横波还有瞬移。
  然而越等越紧张,越等越绝望。这么大的火,这么长时间不出来,骨头都化灰了。
  伊柒早已狂呼乱叫,要扑入火场,被其余师兄弟一拳打昏了。逗比们绕着火场转,试图从各个角度找到火小点的地方进入火场,然而这殿似乎原本就做了手脚,烧起来十分猛烈,已经被火整个包围。
  天弃盯着火场,满头是汗,喃喃自语,眼神不可置信。
  紫蕊一直昏迷未醒,省了很多事。铁星泽紧紧抱着她,坐在火场前的地面上,眼神凄怆。
  英白酒也不喝了,一直皱着眉头,他还算镇定,并没有多理会火场,安排着士兵投降的事宜。
  对于投降,所有人都有抵触情绪,很多将领都表示宁愿自杀,士兵们更是痛哭失声,大骂女王轻率。只有英白,这时候不像个主帅,倒像个大局为重的军师,以主帅的权威,勒令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整编。
  有人失望,有人大骂,有人眼底浮现泪花,少年的骄傲在这沉铁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挫折。
  失意之下无尊卑,很多时候英白也遭到怒骂,他不过笑一笑。
  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景横波没有及时接回裴枢,却让他做主帅,带着裴枢的队伍的原因。
  如果此刻是裴枢在,才不会管女王留下什么命令,一定让士兵拼死抵抗,自己扑入火场。
  而只有性情较为深沉持重,素来考虑大局的自己,才更适合这样的任务。
  他心中隐隐有感觉,事情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女王连每个人的反应都已经算好,怎么会真的让所有人蹈入绝地?
  他要做的,就是顺应形势,等待转机。
  火场外,成孤漠的大笑声响起,虽然城门前的进攻,令他不得不投入更多军力去抵抗,但横戟军投降,女王和宫胤坠落火场的消息,还是让他狂喜万分。匆匆赶来,要亲眼看看仇人的大败与授首。
  火场前,一身黑甲的成孤漠仰头大笑,笑声悲愤又痛快,火势在这样的笑声中,都似猛烈三分。
  孤注一掷,千里远袭,终于在这沉铁王城,将杀子仇人彻底解决!
  老天不负他!
  横戟士兵听见这样的笑声,只觉得刺心,多少人频频回望火场,眼睛发红,只觉遭受生平最大屈辱。
  此刻如果手边有武器,如果有人说声“战”,那一定会不顾一切扑上去,战死算完!
  ……
  城门前耶律祁发动了第三次进攻,虽然宫胤的是骑兵,攻城不利。但临时组合的亢龙沉铁军队,那也没形成默契,合作对敌还出现各种指挥失误,尤其成孤漠不在,眼看上城的士兵越来越多。
  城头上在向城内发旗号示警,要求更多兵力支援,但有一部分军队要去接受投降,整编横戟军,也无法分身。
  成孤漠军队被绊在两处,而城门前旷野上,忽然卷来一片黑云。
  那黑云移动速度极快,伴随那云极速的接近,大地上隆隆之声响起,草尖颤抖,泥尘纷飞,整个地皮都似在微颤,城头上诸般物事,都在发出细微的颤音。
  城头守兵面面相觑——这分明是有军队接近,而且从接近速度推断,还是那种行进极快,气势彪悍的军队。
  是敌,是友?
  未等疑问落地,便听轰然大响,地平线上掠来一阵黑色的风,漫过山岗平野,忽然就到了近前。
  最前面白光一闪,一只小兽在半空中展开毛茸茸大尾巴,扫动“燕杀”血红大旗。
  旗下有大冬天袒露胸膛,露一身黑胸毛的将领,也有清清秀秀,不苟言笑的小姑娘。
  玉照龙骑露出警惕之色——想不到凶名满天下的燕杀军,竟然来了!
  来趁火打劫?捡便宜?
  耶律祁目光一闪,似喜似惊。
  她果然留有后手!
  当初帝歌城门之前,燕杀和她约定,相助三次,这是终于,用上一次了吗?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机会!
  燕杀军狂驰而来,还是那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对玉照龙骑理也不理,领头将领对耶律祁龇牙一笑,道:“公子爷,好久不见。”
  耶律祁觉得该生气的,自己的麾下,不知何时却成了人家的跑腿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们来得好像有点迟,我觉得不该算帮女王一次,半次如何?”他笑眯眯商量。
  “啊呸。”那将领瞥他一眼,脸一抹,“等你成了王夫,再来代表她,和我们讨价还价不迟!”一挥斗大金锤,“兄弟们,上啊!别给那些玉照虫骑的小白脸们,爬得比咱们快啊!”
  在玉照龙骑的怒目瞪视下,燕杀军连个顿都不打,狂喊乱叫着冲上去了。
  城头上早已乱成一片,士兵纷乱地奔跑,旗帜乱摇,不住有人大喊:“求援!向城内求援!向周边驻军求援!”
  耶律祁头一抬,看见城头角楼上,忽有飞鸽掠起,正向城内飞去。
  他一抬手,身边将领弓箭已经到他手中,张弓搭箭,一箭如流星。
  “唰。”一声,飞鸽落地,燕杀军轰然一声彩,耶律祁毫无得色,放下弓箭,目光微微思索。
  这信,是报给谁呢?
  而景横波和宫胤,安好吗?
  ……
  沉铁城头风云涌动,吸引着周边各部各国的目光。
  蒙国国主的案头不断递上最新的军报,大臣们挤在一起,绿色的高帽子相互碰撞,如一堆茁壮成长的莴苣。
  莴苣们研究着这场看起来简单其实却波谲云诡的局部战事,推测着这场战争将会带来怎样的格局变动和深远影响,并对整个战局里展现出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一石三鸟远奔诱敌”的计谋精髓,表示十分的赞叹。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局部战争,虽然精妙有意思,但不会影响到整个大荒全局,只有一个帽子不够高的家伙大声道:“非也!非也!此战局出现的几支军队,非同寻常。在下推测,此战必将载入大荒战争史册,并彻底改变大荒未来五十年政治格局……”
  “胡言乱语!”一批高绿帽子大臣,一把拍下了矮绿帽子……
  ……
  商国君臣也在研究战局,他们不关心谁是否名垂青史,只想着女王不在,裴魔王掌管玳瑁要害三县,作风粗暴,又为了战事不断扩充队伍,导致自己国内又有很多不法分子失踪,想到这些,商国国君的BIUBIU声越发激烈,他怒不可遏地道:“BIUBIUBIU,女王什么时候把仗打完回来?那个裴枢……BIU……居然发布了免罪庇护令……BIU……允许一切投军者可以无需担保,不需报上来历户籍……BIU……还表示可以庇护一切有军功者,庇护一切对军队有贡献者……BIU……这分明是给我国的不法商人和流窜盗贼……BIU……庇护…BIU……等女王回来,我要找她算账……BIU……怎么管的手下……BIUBIUBIU!”
  ……
  易国国主根本没有看军报,他对着案头另一封火漆密封的信笺发呆。半晌大声道:“来人!”
  有人匆匆闪现于屏风后,他将信笺甩出,那人看见内容先是一喜,再是一惊。
  “皇叔有下落……可是怎么会在……”
  “只说可能在宫胤身边,”易国国主烦躁地道,“探子找了这么多年,现在就含含糊糊来这么句话!国师身边,是侍从还是护卫还是军人?玉照龙骑也算国师身边!更见鬼的是,怎么给他混到国师身边了?国师身边,我们怎么把他弄回来!”
  “那咱们还得去帝歌?”
  “谁告诉你宫胤在帝歌?”易国国主露出一丝诡谲笑意,抹了一把脸,刚才那张英俊小白脸,顿时又变了女子艳丽颜容,声音也变得娇声呖呖,“你就没看出来,参加对沉铁战争的那支骑兵,是玉照龙骑么?玉照龙骑只接受宫胤亲率,宫胤,一定就在附近!”
  “那帝歌……”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没听说国师出帝歌的消息,难道帝歌的那个国师,是假的?
  那可是天大的秘密!
  “宫胤应该在帝歌有安排,或者他会迅速赶回去,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易国国主冷笑一声,“我们要做的,是趁宫胤还在沉铁,赶紧找机会潜入,把咱们那位伟大的皇叔,找出来!”
  ……
  沉铁王城和各国尔虞我诈,风云激变的那一刻,锦衣人已经远远离开玳瑁。
  按照锦囊中指示一路向前,渐渐接近的是翡翠部靠近边境的一处小村庄。
  他在路上花的时间,也将近三天。
  前三天,他还保持着宫胤的面具和打扮。虽然他认为,这事有人在背后搞鬼,但人数应该不多,弄不好是一人手笔,这个人当然要有属下帮忙,但他自己,一定是在最重要的地方,在目标所在的地方。
  比如宫胤所在,景横波所在。
  而那人既然能设这样的局,定非凡品,就算他和宫胤换了这一场,但那人迟早都能猜到宫胤还是去了沉铁,不用多说,沉铁王城前宫胤一到,那人就该知道了。
  换句话说,其余各路负责掌控安排,传递消息的,只是这人的手下。比如他这一路。
  那么监视他的人,一时是没本事搞明白他不是宫胤的,在传递消息上,不能及时给自己的主人提供信息,中间会有两天的缓冲。
  他算着时日,宫胤一到沉铁,他就可以做自己了。到时候就算跟踪监视他的人发现他不是宫胤,再通知也没有意义了。
  所以第三天,他在翡翠部最靠近那个小镇的县城,近乎欢快地扔了那灰衣般的白衣,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当然当晚他没睡着,因为那客栈最好上房的床,竟然坏了一角!
  无法忍受!
  所以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据说东堂帝都的人,最怕三殿下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最是阴冷肃杀,必定会有一大堆人倒霉。
  所以他原本没打算动那个监视的人,这回却拎了出来,半刻钟后那人就哭着告诉他,真正的目的地在哪,怎么进入,然后就自杀了。
  锦衣人看也没看一眼,按照那人说的,直接去了那个小村——至于人家会不会骗他?他面前有人敢说谎?
  当然,小蛋糕除外,或许还得再加上个女王。
  村子早已败落,据说以前得过瘟疫,病者会夜半发疯,冲入人家中咬人,后来残存的住户都已经搬走,只在祠堂破庙里,住着几个鳏寡孤独之人。
  锦衣人并没有去那些祠堂破庙,直奔村子中心唯一一座瓦房……后面的猪圈。
  猪圈自然是脏乱的,哪怕没有猪。这种地方,换以前锦衣人连远远看一眼都嫌脏,但他有个好处,一旦被挑起兴趣,就不畏万难也要玩一玩。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只是不惜耗费真气,也不肯落足那些沾了粪泥的稻草,衣袖一挥,草都到了屋顶上,他虚虚走过去,靴子离地面还有三寸。
  拂开稻草,地面上果然有个机关痕迹,这机关也太明显,凸出来一块石板,石板上有双膝的印子。石板上有一行字。
  “宫胤,此处地下,有你尊长;此间印记,只合你双膝尺寸,叩首三拜方可入门。若以它物随意替代,则与真相永远无缘。”
  锦衣人嗤地一声,笑得那个讥诮。
  这是在折辱宫胤呢,还是故弄玄虚,以此迷惑宫胤?
  只合宫胤的双膝?
  如果是真的宫胤到了这里,事关重大,他又性格谨慎,也可真的有可能试试。但锦衣人才不在乎。
  他抬脚就去踢那石板。
  身后不远处,唰地一声异响,他早已听见,霍地收脚,辨准方向,伸手一抓。
  “啊。”地一声大叫,一人给他劈空抓来,在他手上挣扎。锦衣人看也不看,将那人顶在身前,一踢他双膝,将那人踢跪在石板膝痕上。
  隐约“砰”一声闷响,石板没动静,整个猪圈却向后移动三尺,他回头,就看见原先猪圈的门下,露出一道台阶。
  他唇角一撇,将那人扔在台阶上,没有机关被触动,这才过去将人踢开,自己下地道。
  那个灰衣人一声不敢吭,颤抖地缩在一边,不敢兴起丝毫的反抗念头。
  锦衣人也没有带他下地道的念头,他不信这人会知道底下的布置。安排这一局的人,明显是个厉害人物,看他一路布置,每段路负责监视他的人都不同,这样做好处是谁都不会知道秘密太多,坏处也是谁都知道的都不太多,消息传递连贯上面,就容易出岔子。
  会这么做的人,性子一定多疑,怎么会让一个属下,知晓重要的秘密。
  这个灰衣人,充其量只知道石板强硬掀开会有机关,所以他作势要掀开石板的时候,那人不禁一惊,呼吸微乱,正被他摸准方位,一把揪出,代为跪上一跪。
  锦衣人看也不看那人,迈下一阶时忽然一指封住那人穴道,将那人塞在第一级台阶和地面之间。这样万一他在底下触动什么,这上头的入口也无法彻底关闭。
  他冰冷的袍角在那人脸上拂过,随意在他脸上擦了擦靴子上的泥,从容下阶。
  地室简陋,也就是在猪圈下再挖个坑罢了,也没弄什么机关,对方也知道,对宫胤这种人,做这个是浪费。
  猪圈下,果然有人。
  是个枯瘦的中年汉子,盘坐在地面上,在地室的另一端,看见来人,他睁开眼。
  一瞬间锦衣人觉得脸上似被刀割过,感觉到彻骨的冷与寒。
  仅凭眼神便能给人这种感觉,锦衣人之前遇见的人中,只有宫胤能够做到。
  那人呼吸悠长,有种奇特的频率,锦衣人知道凡是隐世名门,都有独门的练气法门,而且都带着鲜明的家族特色。此人的呼吸和气息,就和宫胤非常的像。
  那人盯着锦衣人,眼神冷漠而锋利。他虽然形容狼狈,却气度非凡,哪怕只是坐在猪圈下的泥地上,也像坐在华堂之上,端然而尊贵。
  这人,给人一看感觉就是:必非凡人。
  锦衣人想如果宫胤在这里,一定会有熟悉的感觉。因此,这个人的神情气度,气息举止,会让他有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会给人错觉。
  可惜来的是他。
  可惜他不会有亲近感。
  锦衣人心中冷冷一笑。
  两人隔着地室相望,谁也不开口,谁先开口似乎就是谁输。
  那人望定锦衣人,似乎算定他该先开口,谁知道他微笑着四处打量,什么都看就是不看他,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急。
  枯瘦汉子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伸手,对锦衣人一指。
  咔咔一声,他指尖迸射出道雪白气流,地面凝冰一段,瞬间化去。
  锦衣人凝视那一截冰花,心想宫胤若来,只怕要上前一步吧。
  然后他退后一步。
  那枯瘦汉子忽然激动起来,遥遥对他伸出双手,声音嘶哑,“走吧……走吧……”
  “为什么要走?”
  枯瘦汉子身子一动,隐约有锁链之声,仔细看能看见两条链子,穿过他肩膀,各自钉在两边墙上。
  “这链子……连着火药机关,单独扯动一边,就会燃烧……”
  他似乎被关了太久,连说话都已经忘记,每个字都很慢。
  锦衣人看了那锁链一眼,看出那锁链是可以取下的,但得同时按下两边锁头才行。不过也不难,只要一个人站在锁头之前,伸开双臂同时按,长度是够的。
  “你是谁?”锦衣人问。
  那人却急速地拍着地面,大声道:“走……走!”似乎很急。
  随着他的举动,锁链响声越急。
  “我不走。”锦衣人笑道,“你得告诉我,你是谁。然后,你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你在哪里,还有其余人在哪里?”
  那汉子低低咕哝说了几句,锦衣人听不清,上前两步,那人却忽然喘息激烈,猛咳几声,喷出一口紫血,那血溅到地面,唰地凝了一层霜。
  随即他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晕了。
  锦衣人静静看着他晕去,没什么表情,缓步上前,看看那锁头。
  然后他伸开双臂,准备去按两边的锁头,救出那汉子。
  多少问题,都得把人救出来再问,宫胤来了,也一定这么处理。
  地上汉子静静晕着,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锦衣人站在他身前,展开双臂,去按两边锁头。
  忽然“嚓。”一声微响,地上忽然闪出两道金光,霍霍缠上锦衣人双足脚踝!
  而那两边锁头,也各自飞两道金光,咻咻缠上锦衣人手腕。
  此时锦衣人双足被困,双臂拉开被缠,空门大露,全身受制!
  背后风声急响,一支重箭,旋转直射锦衣人背心!
  此刻那“晕去”的汉子,忽然睁开眼睛!
  锦衣人眼底杀机一闪。
  那汉子却没有任何动作,怔怔看着锦衣人,随即反应过来,沙哑地道:“你……中计……”
  一霎他眉心寒气一闪,头顶现濛濛白气。随即他口一张,一道冰剑电射,当地一声掠过锦衣人腰侧,击上那支偷袭锦衣人后心的重箭。
  冰花飞溅,冰剑片片碎裂落地,重箭也一顿,擦着锦衣人衣襟滑落。
  那人又“哇”一声,一口紫血喷出。
  此时因为锦衣人已经按动两边锁头,轧轧一响,锁链脱落,枯瘦汉子获得自由,他立即伸手去解锦衣人脚踝上的金丝。
  锦衣人低头看着他,终于露出微笑,道:“多谢你,先前我还怀疑你……”
  那汉子喘息着,费力地给他解金丝,很快解开了脚踝,又去解他手腕。
  锦衣人等他帮自己解开手腕束缚,一边伸出手臂比对了一下,看两边捆痕有没有不对称,一边亲切地道:“你真的很不错,对了,为表感谢,给你看样东西。”
  他忽然一低头。
  一样东西从他头上落了下来。
  那枯瘦汉子解开他绳索,正在乏力喘气,听见这话一仰头,忽然看见黑乌乌一团落下来,正落在自己脸上,顿时遮住视线。
  他惊得身子向后一让,随即感觉到那东西柔软还带着香气,根本无害,顿时放心,伸手要将那东西抓下来。
  手伸到头顶,忽然触及一样冰冷的东西。
  那东西触感太熟悉,以至于他手指一僵。
  下一瞬一股尖锐的疼痛,穿过天灵盖,穿过大脑,直射入咽喉,他张大嘴,想要惊愕,想要惨呼,想要发出疑问。
  但是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
  “噗”一声鲜血激射,鲜血向前,人向后。
  锦衣人微笑着,从他的脸上拿走自己的假发,顺手毁了。又取一顶新的来戴上,一边弹弹手指,道:“我话还没说完。感谢你演的好戏,所以给你看看我的脑袋,是不是很圆很好看?”
  “砰。”尸体落地声沉闷,血泊静静迤逦,躺在血泊中的人睁大眼睛,眼底震惊不解至死不散。
  他一定到死都想不通,好端端地,自己还救了对方,怎么会忽然被杀。
  不说救命之恩,当真不想知道真相吗?
  他揣一怀至死不解的疑问去了阴间,不知道之所以这么倒霉,只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世上难有第二人的奇葩而已。
  锦衣人凝视着他的尸首,忽然取出一双手套戴上,蹲下身,手指虚空一划,尸首的胸膛被无声剖开。
  胸膛呈现一种奇异的状态:,以心脏为界,上半截血管粗大,有细微的冰雪痕迹,下半截却血液发黑,甚至连骨头也是黑的。
  “果然。”锦衣人喃喃一声,很满意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这个人,还是有问题。
  他身上的冰雪真气,是他人强力移上去的,不是他的本源真力,并不能维持几次。
  而他身体内部,早已种了毒,这毒先藏在内腑,现在已经渗透到了骨头,再下一步就是肌肤和呼吸气息,到时候无论谁和他接触过,都是必死无疑。
  严格来说,这是个毒人。
  锦衣人站起身,环顾简陋的室内一周,第一次对宫胤的敌人,产生了三分敬意。
  好个厉害人物。
  处处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
  所谓那开锁机关,根本不是为了杀他,只是为了让他打消对这枯瘦汉子的怀疑。毕竟像宫胤这种久经风浪的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谁的。
  这汉子在可以杀人的时候没有出手,出手相救,又一身冰雪武功,只要稍微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将人先带走。就算心中还有怀疑,但宫胤为了家族下落,是不可能那么干脆就杀掉这人,掐灭线索的。
  正常人,有利害关系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这一手对付宫胤,其实是相当厉害。宫胤对此事执念太深,不可能舍得放弃。
  偏偏来的是锦衣人,他对生命淡漠,行事无拘,又没有约束顾忌。他怀疑,就直接杀人,用尸首的真相,来证明自己的怀疑。
  至于会不会弄错,杀错人——他才不管。
  只是他也不禁对暗中那人刮目相看,明显这位也是个深谙心理擅长攻人软肋的高手,如果今儿来的是宫胤,后果难料。
  锦衣人又看了看尸首,想了想,手指一划,截了一截隐藏冰雪气息的血管。
  不管怎样,那人被移植的真气,还是和宫胤有关,不如此不能骗过宫胤。这本身就是个线索,这真气怎么移植的,对方出手如何,到底和宫胤家族有没有关系,可以从这里推断。
  他忽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手指向下一划,直探那尸首小腹,分拨血肉,看见下腹下端,赫然有一根针。
  他愣了半晌,忽然引起了兴趣,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人腹内情况,眼睛里渐渐闪出光芒,喃喃道:“好巧妙的位置……够狠……哦是从这里进入的……可以这样移动……”
  他也不嫌尸首脏臭,拨弄了半天,最后还把那针取出,另行包裹了收起。完了才出了地室。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将那堵在地室门口的人一抽,迅速闪身出了猪圈,果然立即地底一声闷响,整个猪圈向下一塌,弥漫出一股烟尘。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那地底一切已经被抹去。
  如果来的是宫胤,这会是宫胤带走人质时的最后一个机关,不是为了杀宫胤,只是为了制造危险感觉,好让宫胤更加相信这个人质的真实性。
  “是个布局高手呢……”锦衣人注视那簌簌烟尘,弹一弹手指,幸灾乐祸如是说。
  ……
  景横波本来睡得很香,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在做梦,梦中大火扑面,热浪灼天,有条人影在火中缓缓前行,始终看不清面目,她心中万分好奇,忍不住一路追逐,冲入火中却忽然没了灼热,迎头一波浪潮扑来,顿时湿了脸……
  她霍然睁开眼,眼前乌黑一片,上头的火光也不知道是熄灭还是已经被堵住,完全没有了。
  脸上湿漉漉的,难怪会梦见大水扑面,她正想哪来的水,自己睡出汗了吗?流口水了吗?轻轻一动,忽然便感觉脸下非常滑腻,似乎是贴在沾水的玉上的感觉……
  她一怔,随即想起睡前的姿态,这个这个……这脸下贴着的,不会是宫胤吧……
  再想到睡前他的姿态,她又汗了一把,这个这个,不会宫胤连衣服都没穿,就这么搂着她睡了?
  不穿衣服纯睡觉?
  这不像宫胤的风格,当然不是后半截,是前半截。
  鼻端气息清凉,确定是宫胤,似乎还没醒,呼吸却不大平稳。她轻轻一推,果然手下是他肌理平滑的胸膛,而自己肩头,滑落下半截衣裳。
  他维持着单手抱住她肩头的姿势,似乎也睡得很香,眼睫静静地垂着。
  她拉下他的手,坐起身,将衣裳拉拉,发了一阵呆。
  事情似乎已交代。
  那么问题来了。
  是心有芥蒂地留下,还是满怀遗憾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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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什么仇什么怨……
  12月最后一天啦,2014年最后一天啦,这个月有31号啊,2014年善始善终啦,快用月票来庆祝又成熟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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