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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珍馐千道,只吃一口


  她刚想抗拒,忽然感觉到他掌心燥热,反手一摸,果然,他身上又开始忽冷忽热,她下意识去探他的真气,被他挡住。
  走火入魔引起的真气反噬非同小可,可能会导致各种病状。她有些焦躁,爬起身看他的状态,他看上去像发烧,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微红,唇边微微起了皮,显得火燥。
  她重重地拍床边,把那些家伙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都笑道:“瞧这弱身子,竟似发烧了。”
  景横波拍着床边示意送水,那些人看宫胤生病,反觉放心。看景横波横眉竖目,生怕她一个不顺心,搞出什么幺蛾子,当下便安排人找药送水。景横波夺过水盆,拧湿手巾把,亲自给他擦汗降温,药却是不敢随便吃的。
  擦不了两下,他身子又冷了,她不能确定那冷是恢复正常了还是在打摆子,但那种仿佛没有生机的感觉让她害怕,当即扔了水盆和毛巾,拖过被子,当头一盖,在被子下抱住了他。
  屋子里的人都笑看着,互相传递着眼色,都觉得这“皇叔”看着性情骄纵,但对自己这名叫菊花儿的“朋友”,倒真算得上情深意重。
  眼瞧着景横波竟然当众大被一盖,众人都不禁笑了,有趣地瞧着那被子——高高地隆起一大团,还翻来翻去,不会吧,这当众就……?
  景横波才懒得理别人怎么想,她躲在被子下,抱住了宫胤,先大力摩擦他掌心,觉得血脉不活,又去试探他小腹处的真气。宫胤神智不大清晰,居然还晓得拨开她的手,护住那里,景横波一边嗤笑这家伙跟护怀孕孩儿似的,一边转向他心口,想知道心口那处极冰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就是走火的根源,宫胤的手又把她挡住,她来了火气,拨开他的手,按在两边,自己双手压住,将脸贴上去,顿时觉得半边脸都冻麻了。
  他微微挣扎,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像个欲待强暴弱女的流氓,可老天知道到底谁强势,他就算伤病着,依旧把她又掀了下去。
  她恨恨地想这年头,啥事儿都反过来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却也不敢再乱爬,怕他病中还惦记着抵抗她,平白多费力气更加虚弱。只得乖乖睡在他身边,用屁股压住他手腕,手再从自己背后伸进去,以这种诡异的姿势,试图给他调理气息。
  一触及他的真气,就感觉到阴冷寒气彻骨,盖了被子依旧冷得像冬天裸奔,那股真气太凶猛,以至于她刚刚聚拢的一点真气立即被冲散,她牙关格格打战不肯放,觉得连屁股都被冻住了,他却忽然翻了个身,将她抱住。
  这一抱,她的手被挪开,她还想试试,他却在她耳边低低道:“抱着,便好了……”
  她心中一声叹息,怨念地想着自己异能牛逼,内功什么的终究还是练得太迟。此时疲倦袭来,忍不住合眼睡去,睡着了也是不安的,不停地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被绳索捆死,那是宫胤把她抱得太紧;一会儿梦见被火烤着,那是宫胤又起了热度,一会儿梦见宫胤死了,冰冷地躺在她身边,渐渐凝成一具冰雪尸首,她惊吓而醒,立即伸手摸摸他唇边,他发作时,只有唇是微热的。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那群找她的人也不安稳。没人认为她会死,但一时废墟也清理不干净,众人扩大了搜索的范围,甚至找出了宫外。
  景横波有心想通知,此时却没有能力,而且也不敢离开宫胤一步。先前她还有和他分道扬镳的心思,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此刻却再也想不到这事儿。
  天快亮的时候她被哭声惊醒,据说这座宫里的宠妃暴毙了。
  宫中暴毙是个要命事儿,所有伺候的人,都会立即迁到偏宫或者干脆打发到宫外。景横波看一眼笑得开心的易国探子们,心想自己的猜测果然被证实,可惜了个如花似玉美人儿。
  宫人们都要被挪出,已经在院子里排成了队,在被沉铁王军检查后,坐上大车,一起逐出宫城。
  易国的人监视着两人起身,宫胤在她面前疲态毕露,但有外人在,却依旧立得笔直,那种高远冷淡的气质,连绑匪们都下意识不肯靠近。
  景横波犹豫着,她想带宫胤回自己那里,最起码那样他可以得到很好照顾。但宫胤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我不想露面,打算先跟着易国人走一路,你若不愿走,且通知你最信得过的人便是。”
  景横波冷哼一声道:“谁不愿意走了?我分分钟就走。”脚下却不动。
  宫胤不过唇角一弯而已,抬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碎发。
  因为人多,排着长长的队伍,易国的几个人,将景横波和宫胤夹在中间,看似扶着两人,袖子里的刀却紧紧逼着。眼看两人对刀好像全无感觉,气度从容,都觉得,这谁,真的越看越像皇叔了。
  易国这几个人,原本是觉得任务艰难,不想到国师身边去冒险找人,碰上戴着只有皇叔可以制作的精巧面具的景横波,就想先抓了来应付差事,如今却想,莫不真这么巧碰上了吧?
  这边宫人出宫,那边景横波手下还在着急寻找,景横波看见英白在指挥士兵扒开废墟,七杀在灰堆里扒来扒去,连紫蕊都挽起裙角,赤手扒开那些断木残砖,十指纤纤,染一手黑灰。
  她心中有歉意,想着这一夜该让他们急坏了,等会得想个法子暗示自己无恙才行。
  宫胤却忽然轻轻道:“你知道什么时候,能将众生相看得最清楚?”
  景横波心中一动。
  死亡。
  死亡才能让人放下伪装。
  她很欣慰地笑了笑,因为眼前看来,她的属下和朋友们,都很忠诚。
  那群焦急寻找的人,大多并没有注意这群出宫的宫人,因为在他们的想法里,景横波这个时候不可能贸然离开。
  天弃忽然从宫外冲了进来,满头大汗,老远扬声问:“找到没有?”
  里头沮丧地答:“还没——”
  天弃又冲出去了,动作过快,差点卷倒了宫胤,宫胤一让,天弃也没看他,随意伸手一扶,匆匆说声抱歉,转身又掠了出去。
  “他这是为我急,还是为你急呢。”景横波凉凉地道。
  眼角斜瞟宫胤,他眼神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恨得景横波牙痒痒。
  大殿废墟上,英白忽然直起身子,看了这边队伍一眼。
  他眼角扫到刚才一幕,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然后他碰见了宫胤的目光。
  宫胤的目光,淡淡地掠了过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英白却站在废墟上,皱起眉头。
  天弃跑出去,又找了大半天,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想了很久,忽然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袖。
  衣袖上有股清透淡香,让人想起覆盖了繁花的冰雪。
  这气息,他闻见的次数不多,却记忆难忘。
  天弃傻了半晌,忽然想起在广场上,撞到过的那个人。
  他猛地向回跑,但那时,景横波宫胤早已出城了……
  此时这群排队的宫人,已经越过了大殿门口的广场,离开了他的视线。
  最前方宫门开着,大队的沉铁军站岗,宫门前铁星泽骑在马上,正在整束队伍。
  对面,耶律祁率玉照龙骑过来。燕杀军去追杀成孤漠了,他先前已经来过王宫,在废墟内寻找了很久,他比别人更坚信那两人不会出事,并要求士兵尽快扒开废墟,看看底下还有什么地道没有。只是一时半刻废墟很难清理完,他便又带士兵在宫城附近寻找。
  和天弃满城乱找不同,他只在宫城附近梭巡,因为他认为景横波三日夜没吃什么东西,又承担巨大压力,体力早已耗损,瞬移也瞬移不远。如今没找着,又折回宫内。
  他连日奔波,也是一身风尘之色,眉宇疲倦。景横波看他带领着玉照龙骑,诧异之下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感激地看他一眼。
  谁知道就这么一眼,明明还在好几丈外人群中马上的耶律祁,便似有感应,眼光飞快地转了过来。
  景横波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有些傻眼。身边,某大醋坛子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有意无意移动了一下,挡住了她。
  景横波不敢抬头,听宫胤在自己耳边轻轻道:“你若控制不住欢喜,正好随他去。”
  景横波眨眨眼,心想好酸!
  存心气他,也悄声道:“我瞧他这样,确实欢喜。”
  说完看他反应,宫胤却并不接她目光,转过脸去,忽然咳嗽,声音沉闷空洞,她顿时又觉得后悔,他伤病正重,还得劳心劳力掩藏身份,何必再刺激他?
  赶紧又解释道:“我是欢喜他不计前嫌帮你……”
  还没说完就见他转过脸,眉宇间哪有郁闷之色,从从容容地道:“嗯。我知道你从来都是偏着我的。”
  景横波气结——当初谁觉得他高岭之花人间雪的?分明是个会使苦肉计的自恋腹黑帝!
  一怒之下扭头,下巴对着他,却忘记自己这个动作很有代表性。耶律祁的头本来已经扭了过去,忽然又扭了回来,目光灼灼盯着这边半晌,策马向这边来。
  景横波暗叫不好,急忙思考如何补救,她虽然不太明白宫胤为何要这样隐藏,但绝不想坏了他的计划。
  眼看耶律祁越来越近,正在发急,忽听一声哭叫,从背后炸起。
  她被惊得一吓,转头看去,耶律祁注意力也被吸引,勒马相望。
  便见身后宫门内,又出来一群人,这群人衣裳锦绣,云鬓花颜,各自由太监宫女簇拥着,却都神色哀凄,捂脸不语。其中一人却脸色苍白,哭着向宫门前马上的铁星泽扑去。
  铁星泽骑在马上,一动不动,遥遥看着那个扑来的女子。
  他目光淡而冷,再无平日温和亲切。
  沉铁士兵们急忙拦阻,森冷刀枪一架,架住了那素衣女子,再一弹,那女子生生被弹了个跟斗,栽倒在地。
  她也不起身,趴在地上呜呜哭泣。
  “星泽……星泽……”她声音凄切,“……你……你误会我了……那日……那日我是被逼的……大王说,如果我不来见你……不来说那一番话……他就杀了你……我……我……”她忽然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急切地道,“我当初嫁给他,也是因为他说我如果不嫁,就派杀手去杀了你!星泽!我不能让你死!不能让你死!”
  宫门前广场上顿时静无人声,只有那女子幽咽哭泣,在风中呜呜回响。
  铁星泽没有动,马鞭缓缓绕着手掌,一圈,又一圈。
  沉铁御林军都默然低头。本地人大多知道世子曾和前仆射之女关姑娘有过一段情缘,但世子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又要去帝歌做人质,关姑娘因此等了他很多年,谁知道老王暴毙,关姑娘忽然就做了新王的妾,再然后风云突变,如今世子又重掌大权,关姑娘如今倒要和其余做了寡妇的先王妃妾一起,被迁到宫外尼姑庵去了。
  众人多有唏嘘之色。有人叹这世事从何说起,真真不走到最后谁也看不见结局;有人惋惜关琇珑运气太差,等了那么多年,却在最后走错了一步,白白错失王妃之位。有人嘲笑女子轻薄沉不住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景横波之前听过此事回报,也知道个来龙去脉,对关琇珑,她倒没有太多想法。她知道这个世道女子弱势,关琇珑是等还是嫁,有时候也未必由得她。世人总将不是归结于女子身上,也不想想在最困难的时候,又是谁来帮她?
  不过她很想知道,铁星泽会是如何反应?
  铁星泽似乎没什么反应,他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似乎透过此刻云天,看见了过往美好,又似乎透过此刻云天,看见未来森凉。
  半晌他挥挥手,有人上前扶起关琇珑。
  关琇珑惊喜地抬起头,然后铁星泽下一句话,就让她黯了眼眸。
  “不必送关夫人去尼庵了。”铁星泽轻轻道,“送关夫人回府吧。着家人好好看待。愿意在家修持,还是愿意再嫁,都由得关夫人,不必勉强。”
  众人都赞大王仁慈,关琇珑脸色却惨白,只一个夫人称呼,她便知道铁星泽没有原谅她,不去尼庵,便回到家里,只要铁星泽不原谅她,她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又怎么能在叔叔婶婶家中过得安生?
  冬日地面冰冷,那冷似箭般穿透膝头,似要冷到心里去。
  当初……她是真的不想辜负铁星泽的。
  但叔叔婶婶威逼,大王威逼,而星泽……星泽自从离开沉铁,去帝歌做了质子,待她便不如当初。音信渐疏的结果,便是她决心越来越薄弱,内心希望越来越渺茫,当初的海誓山盟,渐渐被风刀霜剑穿刺得千疮百孔,她不知道他的归期,不知道他的心意,甚至不知道他打算如何解决他的未婚妻……女子有多少的青春,经得起这样没有希望地日日长耗?
  她屈服了,心中想着这也许也是解脱他。他那未婚妻,身份比她高贵,更合适他。
  大王要她来刺激铁星泽,她不敢不来,嫁了人,夫君就是天。不触怒大王,对他也是一种保全,她自认为情意犹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爱他而已。
  然而他不接受,不接受。
  然而世事翻覆如此快,如此快。
  她跪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僵冷,满腹的委屈和后悔,都似这清晨的霜气,无边无垠地蔓延开去。
  “大王!”终究不死心,她又膝行前去,试图越过士兵的阻拦,抱住他下垂的衣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琇珑,我是等了你五年的琇珑啊!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关琇珑!”忽然一个女声,截断了她的哭诉。
  关琇珑哭声骤停,茫然抬头,铁星泽目光一闪,缓缓转头。
  广场前一顶轿子抬来停下,轿帘一掀,出来一个少女,也不看铁星泽,上前拨开士兵的刀枪,将关琇珑扶起。
  “关琇珑。”她声音清晰地道,“你做错了一步,就不能错第二步。男人的心,硬起来铁一样,你又何必在这里苦苦哀求,将自己最后一份尊严,都折了去?”
  关琇珑脸色更白了,呐呐说一句:“萱亭小姐……”便低下头去。
  她自觉没脸见姚萱亭。
  在她被威逼嫁给大王的同时,姚萱亭也受到了同样的威胁。但和她委屈进轿不同,姚萱亭封还聘礼,严词拒绝提亲的宫监,对残暴之名闻名沉铁的大王毫无惧色,当着大王的面梳起了妇人发髻,以示非铁星泽不嫁。并在拒绝提亲之后,当即将自己家人连夜全数迁出沉铁王城,隐藏起来。自己则组织起所有家将,积极为救援铁星泽奔走。
  所以她也满身灰尘,连头发都是乱的,但衣饰华贵的关琇珑看见她,却自惭形秽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当初大王先威逼姚萱亭,威逼不成就转向了她。姚萱亭家世显赫,是功臣之后,本身和皇族还沾亲带故,姚萱亭又出名的才貌双全,人品出众,大王终究没敢做得过分。
  姚萱亭的烈性,照见她自己的自私,关琇珑心如死灰,忍不住捂脸哭泣。
  景横波一直冷眼瞧着,此刻倒觉得有意思,铁星泽这情债,看起来很麻烦啊。
  “瞧瞧,”她对宫胤道,“就说情债不要惹太多,你瞧这纠结的。”
  “嗯。”他清清淡淡地道,“你知道就好。”
  景横波又给气着了,立即反唇相讥,“我好歹都是正常情债,总比有些人男女通吃的好。”
  “珍馐千道,”他悠悠道,“在下只吃一口。”
  说便说了,还似有若无瞄了她一眼。
  那一眼瞄的位置,不忍说。
  景横波唰的一下灼热了——啊啊啊不要脸!太不要脸!越来越不要脸!
  啊啊啊说这种暗示性极强的话,居然还一脸高岭之花人间雪的神态语气,很崩溃很违和好吗!
  当初那个碰一碰就跳开,摸一摸就脸红的宫胤呢?
  他到底是怎么把禁欲和挑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的?嗯?
  此刻如果是君珂,八成脸红装听不见;是文臻,迟早在蛋糕中下毒,吃,让你吃;是太史阑,肯定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先吃了他?
  景横波似痞却还不够太狠,当然亏是绝对不肯吃。
  她干脆迎着宫胤目光,挺了挺胸,托着下巴翘起了兰花指,幽幽道:“不怕人不吃,就怕人想吃吃不成呢呵呵呵。”
  宫胤似乎噎了一声……
  易国人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出两人在不停叽叽咕咕吵架,都心想诚然这真是一对断袖,还是一对感情好的断袖……
  那边姚萱亭将关琇珑拉起,转身面对着铁星泽,铁星泽已经听身边人说了姚萱亭的事情,这回终于下了马,上前一礼,温和地道:“姚小姐。”
  姚萱亭一听这称呼,心中也咚地一沉,她却和关琇珑不一样,也不提自己辛苦,也不提旧事如何,抬手掠了掠鬓,笑道:“世子。萱亭有个请求。”也不等他回答,指了指关琇珑,道,“关姑娘如果发还原府,寄人篱下,日子不好过。还请世子允她在宫中继续居住。”
  铁星泽看了满脸羞愧和祈求的关琇珑一眼,转回姚萱亭,“姚小姐心地真是仁善。以前没听说过姚小姐和关夫人有何交情,不想此刻竟会为她求情。”
  “因为我知道,她过去这几年,也不容易。”姚萱亭语气淡淡忧伤,“早先,我是很佩服她的。”
  铁星泽就好像没听出她话中意思,忽然笑道:“还没谢姚小姐为我奔走相助之情。”
  “那是该当的。”姚萱亭却不愿多提的模样,只道,“我们女人,能做的,毕竟有限。”
  她忽然笑了笑,道:“不是谁都是黑水女王,能够和男人们对抗的。”
  一边景横波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想,这个姚萱亭,倒是个人才。不输给夏紫蕊。
  当然她才不承认,因为人家夸她她才觉得人家不错的。
  铁星泽低头想想,对侍卫道:“送关夫人回宫。”
  关琇珑一脸狂喜,周围其余嫔妃神情羡慕又凄伤,景横波却皱皱眉,觉得铁星泽这举动有点拖泥带水,要照顾她,可以有很多办法。留在宫内却是不妥的。关琇珑对他心思不死,性子又娇怯粘缠,只怕还得有事。
  她因为某些原因,对所有小白花似的女子都没好感。回头想想,铁星泽会这么做也不奇怪,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他素来又是个温和性子。
  宫女正要扶着关琇珑回宫,铁星泽忽然又道:“且慢。”
  关琇珑愕然停下,拎着一颗心等他吩咐,铁星泽却没看她,只对姚萱亭道:“我应了姚小姐一个请求,如今也有一个请求,想问问姚小姐意思。”
  姚萱亭盯着他,脸色慢慢白了,却挺起胸,咬着下唇,一字字道:“请讲。”
  铁星泽一笑,也没说什么,对身边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匆领命去了。
  此刻检查的队伍都停在广场上,因为要等铁星泽最后放行,耶律祁等人的注意力,也被广场上的事吸引了去,没有再过来。
  广场上一男二女相对,这当众的三角恋情着实挺吸引人的,景横波瞧得目光灼灼,心想当初自己答应过帮他解决这事的,如今看来,他自己便要解决了。
  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打算。景横波当然知道紫蕊对铁星泽有点意思,但她总觉得,铁星泽的感情关系太复杂。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不大看好。
  小白花绿茶神马的,杀伤力太大了,她家紫蕊不是对手。
  说到紫蕊紫蕊到,景横波一眼看见紫蕊跟着那侍从,从宫内匆匆出来,脸上犹带茫然之色。
  看见铁星泽,她眼中温柔微光一闪,亮如星辰。
  景横波一看那光芒,顿时叹口气。
  完了。
  这女子确实动心了。
  她明明觉得之前紫蕊只是好感,现在怎么这么明显了?感情的事儿,有时候来得真快啊。
  她忍不住看看宫胤,心想感情的事儿何止来的快来的莫名其妙,还来得让人没法应对。
  宫胤似感应到她目光,没有回头,却握了握她的手。
  她很想甩开的,又有点舍不得,舍不得了又有点不甘心,手指在他掌心掐啊掐,掐轻了不解恨,掐重了又觉得不妥,再用指腹抹啊抹。
  她细细碎碎做着小动作,他回眸看她一眼,眼眸里淡淡笑意。
  那边紫蕊看见铁星泽就迎上去,却一眼看见那两个女子,脚步一停。
  她脸上些微紧张很快消失,端庄立在原地,对铁星泽一礼。
  景横波微笑,她觉得紫蕊的风采气度真真是最好的,是她这个女王脸上的荣光,当然,紫蕊也有这个认识,所以她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表现,想要为女王撑起这样的荣光。
  铁星泽见她来,倒下了马,亲自迎上,笑道:“紫蕊,我想为你介绍两个人。”
  夏紫蕊脸色一红,有点羞恼有点不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两位脸色却彻底变了。
  对她们那么生疏的称呼,然后当她们面找来这位女官,再那么亲热地称呼。女人都是敏感的,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
  关琇珑脸色死灰中隐藏不甘,姚萱亭注视着夏紫蕊,倒淡淡地笑了。
  “夏女官是吗?”她倒主动招呼上了,笑容丝毫不逊夏紫蕊的端庄高贵,“我听说过你,你是黑水女王身边的女官,是陪她一路从帝歌到玳瑁的第一贴心人。如今得见,名不虚传。”
  夏紫蕊并不知道她是谁,只得谦虚还礼,口说不敢。姚萱亭又道:“女官既然来了,我这里正好有件事,不妨请女官做个见证。”
  这下不仅夏紫蕊莫名其妙,连铁星泽都怔住了。
  他请夏紫蕊来,自然是要当着那两个有纠葛的女子的面,介绍夏紫蕊,请求解除婚约,对夏紫蕊表明心迹的,可眼瞧着,姚萱亭似乎不打算按着他的剧本来。
  姚萱亭挺直腰,并不看他,在广场上缓缓踱出两步,迎着清晨初升的日光。
  这一刻只有景横波看清楚她的目光。
  一霎迷茫,一霎心伤,一霎绝望,一霎悼念过往。
  过往是十数年暗恋和等候岁月,似这清晨的霞,曾经照耀了她那一段青春年少,却终究要在那一轮新日升起之际,黯然退避。
  但就算注定要云散光收,也得她自己完美谢幕。
  她迎着阳光,伸手开始解头顶发髻。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她是妇人发髻,除了不知她身份的夏紫蕊,其余人都大致猜到她要做什么了,眼神有惊讶有佩服,各种复杂。
  景横波轻轻唏嘘。
  虽然紫蕊是她的女官,可她还是觉得,姚萱亭,真的很好。
  是不是爱情,从来不是由谁好不好来论定结局?
  姚萱亭在众目睽睽注视之下,迎着阳光,解开了自己的妇人发髻,一头鸦青长发泻下,光可鉴人。
  然后她就这么散着头发,转向了铁星泽,清晰地道:“世子。萱亭和你自幼指腹为婚。然而婚姻之事,需得你情我愿。现在萱亭已无家室之念,只想奉养双亲,归隐山林。还请世子允准,你我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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