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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上)


二十一世纪初,高丽的诸位亲们整出一桩“端午节申遗”的闹剧,现实版的“鸠占鹊巢”引起舆论哗然,刷新了人类脸皮厚度下限。

        其实,早在一个世纪前,类似的闹剧就已经上演过——在中国长白山东南,有一块十万平方公里大小的土地,包括后世的延吉、汪清、和龙、珲春四县市,相当于岛国国土的四分之一,岛国人称其为“间岛”。

        历史的剧本总是惊人的相似,岛国人说,“间岛”自古以来就是他们不可分割的领土,只是寄存在中国那里。

        这话放在今天,就跟思密达们说“屈原是韩国人”一样,听到了也只当笑话,没人会往心里去。可在民国初年,丧心病狂的小岛国当真组织了一个“长白山会”,打算伪造一份证据,把间岛划拉到岛国的盘子里。

        彼时,整个高丽半岛都被岛国捏在手心里,岛国人来势汹汹,将间岛当成嘴边的肥肉,恨不能一口吞下。

        他们差一点成功了,却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因为一个人,一本书。

        那本书是《间岛问题》,那个人就是邵飞絮。

        接下来的情节和一百年后的某部经典港剧如出一辙,邵先生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孤身化名打入“长白山会”,经历了无从想象的九死一生,终于成功拿到岛国人伪造“间岛”归宿地的假证据。

        再后来,一本名叫《间岛问题》的书横空出世,毫不客气地甩了小岛国一耳光,也让这个没来得及实施的惊天阴谋胎死腹中。

        这本书文饮冰也看过——事实上,身为货真价实的铁杆粉丝,邵先生的每篇报道,文司长都仔仔细细地拜读过。光是看还不够,她甚至将每篇新闻都沿边裁剪下来,用熨斗烫服帖了,小心翼翼收入剪报集,闲来没事就拿出翻阅,兴之所及,还会随手添上几笔批注。

        可即便将那本厚厚的剪报集颠来倒去翻烂了,也没有哪部作品像《间岛问题》一样让人拍案叫绝。

        “芳邻”亮出口水滴答的獠牙,摩拳擦掌,只等在身上撕一块肉下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敢手握利器,将豺狼伸过界的爪子剁下来一半。

        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知不知道这个惊天大雷一旦放出,无异于在岛国人眼睛里安了根钉子,或者换个说法,跟在阎王殿里挂了号也没什么差别?

        文饮冰执掌76号,上海城、南四省……甚至南半个中国的情报,无论巨细都得从她手心里过,她自然知道岛国公使对“邵飞絮”这个名字有多咬牙切齿。要是人在跟前,日置益指不定会拔出武士刀,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然,碍于邵主编的身份和社会名望,岛国公使肯定不会亲自动这个手,可这并不妨碍他指使几个亡命徒,在邵主编回家途中放几记黑枪,或是干脆一刀捅过去,出其不意,一了百了。

        文饮冰相信,要不是这两年她盯岛国人盯得紧,日置益早这么干了。

        小岛国的屠刀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这个独闯虎穴的孤胆书生就一点也没怕过?

        文饮冰试着揣摩了一下邵主编的心情,却发现自己无从想象。

        文司长手握南四省最精干的情报机构,敢和岛国人硬碰硬掰腕子,虽说每天都在跟死神打交道,都得提防着来自身前身后的明枪暗箭,到底没试过屠刀悬顶、如临深渊的滋味。

        那邵主编呢,他连一把毛瑟步枪都未必能单手举起,就真一点没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文饮冰垂下眼帘,看着报纸版面上那文质彬彬,甚至有几分瘦弱的男人相片,心里不期然地生出一点怜惜。

        可惜,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所有柔软的情绪都是危险且不合时宜的,文司长很快就将这点怜惜抹去,抬头看向丁兆中:“我听说你刚吞了岛国人两家厂子,不正该忙得脚打脑后跟吗?怎么还用空到我这来蹭茶喝?”

        游行上发生的袭击事件不止惹恼了法国人,也彻底激怒了民众,单是高呼“打倒岛国”的口号已经不足以发泄心中怒火,很快,一场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活动席卷了。

        这一回,岛国人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几家厂子顶不住,相继关门大吉。与此同时,英国人和法国人充分发挥了“趁火打劫”和“浑水摸鱼”的帝国主义精神,不仅吞了岛国工厂,连销货市场都对半瓜分。

        任凭岛国领事有吉明在领事馆里摔杯子跳脚,约翰牛插在盟友身上的刀子依旧毫不客气,连皮带肉地剜下两块,疼得岛国摧心挠肝。

        由此可见,在利益面前,所谓的“同盟条约”只有团吧团吧丢进灶台里烧火的份。

        这个“棒打落水狗”的机会千载难逢,就像一块肥肉吊在眼前,由不得人不吞。丁兆中肉体凡胎,也没能免俗,他不敢玩太大,只偷偷摸摸地跟在英法身后捡漏,用极低的价格吞并了两家岛国工厂,也算报了之前的一箭之仇。

        听问,丁兆中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表情,从随身挎包里摸出一样物件,献宝似地递到文饮冰跟前。

        文小姐伸手接过,看清那东西的尊容,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是……口红?”

        如果她没记错,民国初年,管状口红已经问世,只是膏体不能转出,需要用手或刷具涂抹,既不方便亲民,在某些场合也十分有损形象。

        试想一下,衣香鬓影的酒宴现场,名媛淑女们需要补个妆,还得费劲巴拉地蘸了口脂往嘴上抹,要是一个不小心,胭脂抹手上,知道的那是口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混进来的特务,蹭了满手血。

        这场面,想想就让人无法直视。

        凭借女人的直觉,文司长毫不怀疑,她手上这根可以旋转的子弹状金属管口红一旦亮相,无异于在上海的时尚界引爆一颗深水炸弹……不,不仅是上海城,南四省、整个,甚至国际市场都会被这股风潮席卷。

        想到有机会从洋人口袋里把吞走的银子一个不落地掏出来,文饮冰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她刚想说什么,冷不防眼角被晃了下,扭头一看,就见陈曼泽眼睛瞪得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上的口红,眼睛里直冒绿光,活像饿了许久的恶狼见着了肥兔子。

        文饮冰:“……”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口红递给陈曼泽,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姑娘已经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擦掉嘴上的胭脂,仔仔细细地将口红抹在唇上,对着小镜子左右端详半天,然后冲着文饮冰眨了眨眼:“怎样,好看不?”

        这姑娘一双眼睛迷迷蒙蒙,总像氤氲着水雾,这么眨上一眨,雾气深处便爆出一星火光,和她唇上浓墨重彩的唇膏衬在一处,就如迷雾中盛开出的一朵花,相得益彰,妙不可言。

        别说丁兆中差点流出哈喇子,连文饮冰都觉得视线被烫了下。

        “好看,”文司长真心诚意地点点头,“太好看了……我建议你到了外面千万别这么笑,免得坊间传言咱76号的人都是靠刷脸潜规则上位的。”

        陈曼泽:“……”

        虽说没听懂她后半句话是啥意思,可陈姑娘太了解某位司长小姐的尿性,第一时间判断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她恶狠狠地瞪了文饮冰一眼,扭头看向丁兆中时,一个几乎能晃瞎人眼的笑容当头砸在丁先生脑门上:“这是厂子里新出的产品吗?”

        丁兆中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响指:“可不是嘛,刚推出的新品,下个月就要正式投产。我告诉你,这个口红有三个色号,另外还有眉笔和粉底,赶明我拿两套过来,你俩一人一套。”

        陈曼泽眼睛里的雾气瞬间蒸发干净,眼珠子快瞪飞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丁兆中几乎以为这姑娘想扑上来给她一个熊抱。

        可惜,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践,就被文饮冰一把拦住。

        文司长似笑非笑地睨了丁先生一眼:“无事献殷勤……说吧,又给我招惹什么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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