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下）

事实证明，文司长不仅对南方情报了如指掌，对南北间的战力判断也相当准确。

        民国三年六月二十一日，南北军队狭路相逢，甭管针尖对麦芒还是火星撞地球，反正是撞出了一整个tnt量级的火花。

        连带着南北江山也跟着震了三震。

        至于战局的结果，虽然说不上落花流水、一溃千里，也差不离了。

        用报纸上的话说，“南方军队就像被人驱赶着的鸭子，一路狂奔过小半个安徽”，直到进驻凤阳，和皖军第五师的周成泰接上头，才算勉强稳住阵脚。

        这战果乍听上去有点惊悚，可仔细对比双方战力，有心人会发现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都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其实在文司长看来，这位“赛先生”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战斗力——自打北边的赵少帅大举兴办兵工厂，从设备到技师一律仿效德国出品，虽说质量还是有差距，不过，拿着120毫米口径的重炮和马克沁重机枪去跟三零式步枪，甚至是老式的汉阳造对轰。

        这怎么看怎么有点欺负人了。

        战报传到文宅时，文小姐不知哪来的兴致，居然系上围裙，亲自下了厨。各类新鲜菌菇在汤锅里遨游了足足三四个小时，撇去表面浮沫，又滤除菌菇杂质，底下的汤汁金黄剔透，散发出难以想象的诱人香气。

        这还不算完，文饮冰指使着阿清翻箱倒柜，从柜橱里找出压箱底的紫砂锅，重新开火后，放入早就准备好的银耳和去皮冬瓜片，熬到入口即化。

        与此同时，陈曼泽拿着一份今早新刊发的《汉民日报》，在她身边跟前跟后，两片薄薄的小嘴皮子就没片刻消停的时候。

        “东三省现在兵临凤阳城下，虽然暂且没有攻城的迹象，却已经闹得南四省境内人心惶惶。”陈曼泽说，“你说，少帅现在是什么打算？唉，大帅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整个南四省的担子都压在少帅肩上，内忧外患堆起来快有一人高，估计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了吧？”

        文小姐可能是天生的万事不走心，到了这份上，依然有闲心不慌不忙地舀出一勺汤，慢慢品了一口，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翻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碗，将汤汁尽数盛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现在连自己都管不过来，还有闲工夫管他焦不焦头烂额？”等到陈姑娘说累了，中场换气休息，文司长才悠悠接了一句，“行了，叫阿翊下来吃饭吧，用北边的话说，人只要肚子里有食儿，心就不慌了。”

        陈姑娘：“……”

        虽说民以食为天，可做人做到文司长这份上，有了美食，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也是够奇葩了。

        说话间，被点名的沈翊走下楼，还没进饭厅，先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鲜香。那气味就跟带了把小钩子似的，一个劲往鼻子里钻不算，还拼命刮蹭着心头痒肉。

        不勾引得人口水滴答不罢休。

        即便沈先生一向胃口不怎么好，此时也是精神一振，一边快步走进饭厅，一边问道：“你们做什么呢？”

        文饮冰盛出一碗金黄绵密的汤汁，还没入嘴，香气已经热情洋溢地纠缠上来：“冬瓜银耳汤，有滋阴润肺、补脾开胃的功效，特意做给你的。”

        沈翊：“……”

        有几秒钟的光景，沈先生觉得，对一个饥肠辘辘、从里到外透心凉的人来说，大概没什么比一碗鲜香扑鼻的热汤更能触动人心的。

        如果有……也只能是那个亲手熬汤的人，笑靥如花的一句“我特意做给你的”了。

        就如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都不用跳进去，只是瞧上一眼，就让人从身到心熨帖了。

        那一刻，身体比理智反应更快，沈翊下意识接过汤碗，用小调羹舀起一勺，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他就像打开了一个宝盒，诸般滋味涌上舌尖，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人已经猝不及防地被五味陈杂淹没了。

        滚热的汤汁下肚，一副冻得透心凉的心肠紧跟着暖和过来。沈翊抬起头，发现文饮冰眼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盯着自己瞧，他被这姑娘盯得有点心虚，仔细寻思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很、很好喝。”

        有那么一瞬间，文饮冰像是回到中学时代，千辛万苦地答完一份试卷，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万无一失，才毕恭毕敬地双手交上，然后悬起一颗心……只等判卷人小锤子落下，给她一个恰如其分的评判。

        直到沈翊这句话说出来，她从方才就险些停跳的心脏才重新起搏，猛地落回胸腔。

        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不在焉，甭管南北战局，还是某位沈先生埋在心底、不愿暴露在人前的伤口，都比桌上的美味佳肴更具吸引力。

        按人头数过来，大约只有一个沈翊真正把心思放在了饭桌上。

        眼看沈先生不知不觉吃下大半碗饭，文饮冰微微呼出一口气，将一桌子残局交给阿清收拾，自己折回书房，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当起了甩手掌柜。

        不多会儿，陈曼泽跟着溜过来，凑到文饮冰耳边轻声道：“我把剩下的汤渣……包括那几块炖烂的汤骨全藏起来了——我看沈先生吃得那么香，应该不是肠胃的问题，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书房的门半敞着，文饮冰不动声色地瞟一眼二楼：“记得跟阿清说一声，让她趁晚上把汤渣处理了，沈先生那边你不用管，我会处理的。”

        陈曼泽：“你打算怎么处理？”

        文饮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姿势很放松，拧起的眉头却没舒展开：“目前的局势是一团乱麻，南北都掐出火气来，暂时还顾不上这个……医院那边没有消息吗？”

        陈曼泽眼珠滴溜溜一转，左右瞄了两眼，确定阿清在厨房，沈翊在楼上，铁定听不见她俩的谈话，于是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贴着文司长耳根，用气声说道：“康医生传来消息，大帅只是皮肉伤，取出子弹，再打两针磺胺就没事了——少帅现在封锁消息，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将那只搅浑水的幕后黑手钓到台面上来。”

        文饮冰屏住呼吸片刻，脑子几乎转成风轮，好半天才将那口憋住的长气慢慢吐出：“准备一下吧……咱俩‘清闲’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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