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上）

江湖传言，《汉民日报》主编邵飞絮对东三省督帅“情有独钟”，不仅追着这位狂轰滥炸了好一路，还把“马匪胡子”这个明晃晃的金字标签拍在赵大帅脑门上。

        邵主编火气虽然大，但凡落笔成文，却是有一句当一句，实事求是地说，“马匪胡子”还真不算冤枉了赵大帅。

        赵督帅打劫起家，跟小岛国干过仗，也跟老毛子抢过地盘，这么一位彪悍的主，脾气自然不会太好。可老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霸气侧漏的赵大帅也不是没有“克星”。

        克星有两位，一个是他正室夫人，一个是他宝贝闺女，也是赵家唯一的嫡出小姐。

        江湖人称……赵七小姐。

        赵家七个女儿，只有七小姐是正室夫人所出，也是七朵名花中唯一一位待字闺中、还没来得及被人摘走的。

        “赵家唯一的嫡出小姐”虽然金贵，耽搁到现在还没出嫁，倒不是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个中缘由，实在是一言难尽。

        赵家对外的说法是，赵七小姐自小“体弱多病”，且有高人批命，不宜早嫁，赵大帅和赵夫人又偏爱小女儿，总想找个十全十美的夫家，一拖再拖，所以耽搁了。

        高人批命倒是确有其事，据说当年赵夫人二度怀胎时，两口子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盼着再生一个男孩。为这，赵夫人特地跑了一趟城外道观，给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道士送了一大笔香火钱，巴望着这位据说能“上达天庭，下通地府”的高人和头顶那位多说两句好话，再送个金贵的儿子下凡。

        老道士一点不客气地“笑纳”了香火钱，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这才摇头晃脑、拖着慢悠悠的调子，唱大戏一样地说：“夫人膝下已有一子，这一胎多半会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

        赵夫人和陪着她来的梁夫人互相看了眼，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这不是明摆着说，这一胎是个女儿？

        老道士不知是快睡着了还是天生的，一双眼眯缝得只剩一条线，压根没看见赵夫人难看的快要“盆倾瓢泼”的脸色，兀自哼哼唧唧地说：“若为女子，则凤舞九天，贵不可言；若为男子，则一生庸碌，泯然众人……而且，从命相来看，此女注定不可早嫁，若是早早嫁人，莫说一飞冲天，只怕逃不过早夭的命数。”

        ……啥？

        赵夫人和梁夫人再次对视一眼，脸上是大写的“一言难尽”。

        老道士批命的本事如何暂不可考，这两句话可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全奉天城都知道了，赵夫人怀了个金贵的闺女，别看是闺女，人家那可是凤凰的命数！

        什么样的女儿命犯鸾凤？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父兄是问鼎九五的料子，要么她未来的夫家是实打实的人中之龙！

        一时间，奉天城里里外外的目光都盯在赵夫人的肚子上，只等着十月怀胎后见个分晓。

        事实证明，老道士虽然喜欢装神弄鬼，本事可不是假的，等到一朝分娩之际，赵夫人还真生了一位千金，给赵大帅凑足了一班“七仙女”。

        好在赵大帅没有嫌弃的意思，可能是因为老道士“凤舞九天”的批言，也可能因为这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还是正室夫人所出，女儿刚一落地，眼看着玉雪粉嫩的一团，见了凶神恶煞的老爹也不哭，反而手舞足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用后世的话形容，就是那一刻，赵大帅只觉得心脏“飚”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了，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是爱不释手，连奶娘要抱走喂奶，都得读着秒针卡着点，多抱一会儿都不行。

        用赵大帅的话说，老子活到知天命的年纪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又是头金凤凰，哪能随便给人抱？

        毫不夸张地说，赵七小姐自小就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老爹宠，亲娘宠，至于赵少帅……那可是七小姐一母同胞的亲哥，对这个嫡亲妹妹更是宠得没了边。七小姐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都是赵少帅带着的，闹得过分了，赵夫人要责罚，俩兄妹也聪明，往老爹书房里一钻，有赵大帅在前头挡着，赵夫人也没了辙。

        当然，这么一路宠过来，赵大帅也不是没有后悔的时候，比如现在——他看着眼前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的“南四省军情司司长”，一边痛苦地揉了揉耳根，一边心想，这真是老子的种吗？

        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笑得人心都快化了的粉嫩团子哪去了？怎么长成这么一个……披着美人画皮的活土匪了？

        显然，赵大帅是个不折不扣的“民国土著”，不知道后世有一个词叫“基因遗传”。

        文司长大概是压抑太久了，自打她听说“东三省督帅专列遇难”的消息，一颗心就跟七上八下的水桶一样，摇摇欲坠地吊在半空中，没有落地的时候。等看到这人好端端地站在跟前，还是跟以往一样猫嫌狗不待见时，她胸腔里的那块石头猝不及防地落了地……卷起千吨火星。

        一般而言，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女性，多少会有点“公主病”，文饮冰虽说是个“非典型公主”，却也没逃脱“病”的套路。平日里，因为处境微妙身份特殊，文小姐不太方便把画皮之下的东西拿给外人看，可眼前这位不是“外人”，是实打实的亲爹……

        刹那间，公主病和中二病毫无预兆地从“潜伏期”一步跨越到“爆发期”。

        文饮冰：“说死就死，连声招呼也不打，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跑出来那么久，也没见你急眼，装装样子都不派人来找，权当我死了是吧！”

        赵大帅：“是你这个死丫头自己要离家出走，谁还拿枪逼着你了？你自己要跑，乐意回来不回来！”

        文饮冰：“我他娘的一定是你捡回来的！”

        赵大帅：“你少跟老子喊娘！要不是亲生的老子会把你养这么大？我就纳闷了，刚生下来时那么乖巧的一团，笑得人心里直开花，怎么现在长成这副德行！”

        文饮冰：“你以为我乐意对你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爹，吃喝拉撒都得靠你养着，就你这胡子拉碴的尊容，求我我都懒得搭理！”

        这话大概是戳中了赵大帅某根不为人知的痛脚，他陡然暴怒了：“老子当初就不该生你，生下来也是个讨债鬼，扫把星！”

        他吼，文饮冰比他调门更高：“你当初没把我丢到马桶里溺死，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我还说我当初就该抱着我娘的大腿，死活不被生出来呢，免得您后悔，我也后悔！”

        陈曼泽：“……”

        这父女俩一番“感情交流”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刷新了围观群众三观，一众打手还能保持住正襟危坐的表情，假装自己是两排无知无觉的人形摆设，陈姑娘却有点撑不住，“噗”的一声，差点笑出来。

        “交战双方”立马将火星四溅的“射线”转向她。

        陈曼泽忙捂住嘴，往沈翊身后挪了挪，小心地藏起半个身子，然后讪笑着摆摆手：“我就是一路过的，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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