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晚

季梁安有个优点，诚实守信。

        比方说他要打断别人的两条腿，就绝对不会只打断一条。

        非常恪守信用。

        如果他打算毁约，他可能会先把对方搞死，然后诚实守信得死无对证。

        所以总的来说，他一直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

        和柏宁郁一起上星舟的时候，季梁安并没有毁约的打算。

        星舟其实从外观到性能和汽车差不多，但名字确确实实是叫星舟。

        先前载柏宁郁来吃饭的时候，开车的是季梁安。

        柏宁郁原本要替他开，但他往驾驶座凑的时候，季梁安说：“好歹是我送你。”

        于是柏宁郁也没有再坚持。

        上车的时候是柏宁郁给季梁安拉开的车门。他一条胳臂支在那里，季梁安钻进车门里，坐在了后座。

        他好以整暇地坐着，等着柏宁郁。

        柏宁郁在车门那里僵了一会。

        季梁安看了看他，说：“这副样子做什么？”

        “既不是要给你上刑，也不是要给你上坟。我也不为难你。”季梁安改口，“我也不会太为难你。”

        柏宁郁还是紧绷着，不说话。

        他的心跳得如擂鼓。过了一会，他艰难地开口：“季梁安，你怕疼吗？”

        他难得有一回叫了他的名字。

        季梁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我要是怕，你就停下吗？”

        柏宁郁看着他，站在车门外，像那种极具攻击性，出门要拴好的烈性大型犬，或者是其他种类带着攻击性潜伏在夜色里的动物。

        他投下一片带有威胁性的阴影，本应该和另一头野兽对峙，可是居然想要点头。

        柏宁郁最后还是钻进了车厢。

        星舟狭小的空间充斥着alpha极具掠夺性的信息素。

        柏宁郁其实受不了离季梁安这么近，他觉得他快疯了。光是看着季梁安，就感觉脑袋有一半已经不能思考。

        更何况季梁安始终还在注视着他，带着些许冷淡温柔意味地注视着他。

        最后，他还是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

        季梁安看了他一会。

        他说：“错过今天，下次就难说了。”

        “你会后悔的。”

        说是这么仿佛很好心的说，季梁安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样——是一副惺惺作态的表情。

        就如同柏宁郁咬牙切齿隐忍后悔，也是他很喜欢的戏码。

        也许是在悖逆本能，也许是出自本能。成年雄性alpha拥有极其强烈的筑巢的渴望。筑巢是指把omega和自己一起圈起来，并守卫自己的巢穴。

        柏宁郁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又舍不得视野里面没有季梁安——他想多看看他，而且他明天就要走了。他看着季梁安，极其的难耐和舍不得。

        他是上赶着喜欢季梁安，但是柏宁郁觉得他会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标记季梁安——柏宁郁知道季梁安大概是不会抗拒的，但是他想在他能够保护他，给他筑巢的时候做这件事情。

        也许是alpha的本能，也许是他想要的。

        柏宁郁看着他。

        他的眼里带着极力的压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刚从水里被捞出来，而季梁安就是他的那根救命稻草。因为救命稻草太过纤弱，所以都不敢太用力地握。

        最后，柏宁郁做了另一件事情。

        季梁安觉得像是一头野兽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那是无声的讨好和窥伺。

        他的手腕被握住的时候，季梁安感觉自己不是被握住了手腕，而是被钳住了手腕。他的身前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狼狗，甚至讨好他的方式也是他教出来的。

        不……这个世界没教过。

        季梁安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和他在他本来世界的身体其实很不一样。

        季梁安原本所处的世界是独立世界，比这些有剧情的剧本世界高一级。他经历过很多九死一生的处境，身上有很多伤疤。

        他的畸变度很高，自愈能力也很强，但并不是什么伤势都能愈合。

        他的右手手心里就有一道伤疤，是他从前逃出一个研究所的时候留下的。

        他曾经在那个研究所的水箱里面被关了三年，后来路过当初那个研究所的遗址的时候，陆时渊跟在他身后。

        那地方已经被他一把火烧了。

        季梁安看着那片废墟，在这近似于故地重游的经历里，忽然开口：“你之前问我，手心的疤是在哪里留下的。”

        陆时渊在他身后看着他。季梁安指了指那片废墟，说：“当初我从这里走出来，有东西挡我的路。”

        然后他敲开它的脑袋，从它身体里面抽了一根骨头出来，把那个怪物的脖子抹了。

        他说的时候语气很轻松，仿佛和弄死什么阿猫阿狗差不多。仿佛并不把别的什么东西放在眼里，谁挡了他的路，谁就该死。

        而陆时渊的关注点也一直以来都不在他杀了什么东西，亦或是手段是否残酷上。

        陆时渊看着他的手，问他：“疼吗？”

        季梁安说：“忘了。”

        陆时渊看着季梁安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地方一直以来都是废墟，因为传言里说季梁安曾经在这个研究所里受到过很多折磨，任何来到这里的人都会遭受他酷烈的报复。所以这里一直是一片无人的废墟。

        季梁安本人也听说过这个传言。

        他问陆时渊：“你和我一起来了，害怕被我报复吗？”

        陆时渊说：“如果这么做能让你高兴。您想这么对我，我也不会有意见。”

        那篇废墟在阴霾的天空之下伫立着，仿佛什么没有人会来的绝境。此前无人，此后也无人。

        有传言说这个地方是季梁安在报复的时候一把火烧的。

        有人说是他当初逃离研究所的时候烧的，有人说是他当初研究所意外事故发生的时候，他从他的培养箱里一路杀到研究所出口，嫌杀得不够痛快，又回来把人都捆起来，放了一把火。

        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是季梁安能干得出来的事，而他本人也没有否认过。

        看向那篇废墟的时候，陆时渊忽然问季梁安，问是不是他做的。

        季梁安看着被火焚烧过后的焦壤和那片废墟，眼神并不友善。

        他说：“不是。”

        柏宁郁抬头看了看季梁安，他的脑袋被季梁安按住。

        有一瞬间柏宁郁觉得季梁安是在很温柔地摸他的脑袋。

        季梁安的能力是旧业。业火的业，很厉害，副作用也很大，瞎了残了少胳臂少腿都是家常便饭。

        他挺习惯，但是陆时渊非常看不惯。

        季梁安一回能力用过头，眼睛看不见了，但依旧能和人好好说话，谁也看不出来。

        陆时渊来接他走的时候，目光狐疑地从他身上停了一瞬，但也没能看出来。

        季梁安虽然看不见陆时渊的反应，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走在陆时渊前面，让陆时渊跟着他。

        听见陆时渊的脚步顿住，季梁安问：“怎么了？”

        陆时渊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季梁安至今也不太明白陆时渊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他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安慰他：“死不了。”

        陆时渊就算被他安慰了，也会对他这种作风非常看不惯，……非常事儿妈。季梁安两条腿失去知觉的时候，被他强行按在椅子上。

        陆时渊蹲在他身前，给他两条腿抹精油，按摩。做得非常认真。

        季梁安看着他，提醒：“没有用的。”

        陆时渊不吭声。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抹，继续按。

        季梁安觉得他这副样子和被他打了一顿似的，想了想，安慰他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这是件大事，我早就死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时渊打断。

        他说：“你别觉得自己什么灾病都扛得住，就什么都去做。”

        季梁安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

        因为畸变能力使用得实在太过度。那次副作用不仅腿没有知觉，他的胃也会是不是出现一些类似灼烧的感觉。

        他想喝咖啡——因为咖啡是苦的，他的味觉失调了，想尝尝。

        季梁安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正常的味觉。

        一开始其实不太习惯，后来该习惯的都习惯了。

        这件事就和有许多人离开他一样。

        最后到了，就是他和谁告别的时候。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告别，或者说可以告别的人。

        ……几乎。

        季梁安靠着星舟的后座。

        他的脑袋短暂的空白了一瞬。

        他的手原本在柏宁郁的头上，现在缓缓地垂了下来，擦过他耳郭和脸颊。

        然后他揉了揉柏宁郁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季梁安弓起身，从附近的物品台上抽了一张纸，给柏宁郁擦了擦脸。

        黑夜很安静，远处嘈杂的声音都如同潮水一般，隐绰绰的，显得不真实。

        星舟里面也没有谁说话。

        过了一会，柏宁郁低头，很认真地亲吻他的手指。像个虔诚的信徒，不带什么欲＊念地对待自己很珍惜的东西。

        被他亲吻到指节的时候，季梁安的眼睫微微眨了眨。他眼睛垂着，看不清神情。

        当天晚上没有回去，呆在星舟上。

        季梁安的星舟很大，当作房子用也没有关系。只是没有什么生活用品。

        晚上睡觉的时候，柏宁郁把自己的风衣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季梁安身上。

        他没睡，像一只年轻的野兽守卫自己的驻地一样，在他身边呆了一晚上。

        也许是因为他想多看看他，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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