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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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事发前的设想,一切会很顺利。
待瑄王掌控住形势,胜券在握之时,他便让人射杀瑄王,再嫁祸给宋云琅。
如此一来,皇位便会落到他手中。
他跟在瑄王兄身边出谋划策,鼎力相助,为的是继续当个闲散王爷吗?
亏得瑄王兄能信。
方才,林金忽而反水,形势急转直下,他迫不得已让私兵射杀林金,否则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那私兵却蠢笨如猪,半点不知变通,依然射的是瑄王兄。
瑀王闭上眼,深感大势已去。
若他事先约定射杀宋云琅,是不是不会功败垂成?
不,他还没败。
瑀王睁开眼,指着宋云琅,环视惊恐地望着他的朝臣。
眼神带着近乎疯癫的狂热:“是他让人射杀瑄王兄,他做贼心虚!林金真的是楚铎,真的是!”
“瑀王这是得了失心疯么?”楚黛听到有人低问。
她不明白,那箭原本是要射瑄王、林金,还是宋云琅?
瑄王倒在高台下,殷红的血沿着地砖间的罅隙蜿蜒流动。
楚黛心口闷闷的,她不敢去想,若那一箭射向的是宋云琅,会如何?
望着护在身前的孟剑书,她嗓音发着颤:“表哥,你去护着他,快去呀。”
恐慌和担忧占据上风,她甚至忘了,宋云琅曾亲自领兵冲锋陷阵,且身手不凡。
“陛下早有安排,表妹不必担心。”孟剑书警惕地环顾四周。
目光掠过身侧阿驰时,略顿了顿,表妹身边这位马夫倒是忠心耿耿。
一来一回的对话,孟羽宁听得清楚,被顾怀诚护在身后的孟沅也听得清楚。
蓦地,孟羽宁想到哥哥曾告诉她,陛下中意的皇后,不会是她这样的。
又想到,来行宫的路上,她看到陛下养的猫在漪漪怀中亲昵撒娇的情景。
想到琼林苑中,她刻意留哥哥与漪漪单独相处,哥哥不仅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甚至要她以后不必如此。
哥哥是从何时起,不再寻着机会亲近漪漪的呢?
孟羽宁有些想不起来。
可她心思越来越清明,终于意识到一件她从未想过的事。
陛下中意的皇后是漪漪,漪漪也很在意陛下。
她与漪漪全然不同,难怪哥哥说陛下不会中意她。
祖母时常叹气,说漪漪生得太好,性子又弱,嫁去寻常人家,怕对方护不住,嫁入高门,又怕被人欺负。
这可好了,皇帝扬言只立后不纳妃,太后也喜欢漪漪,若漪漪真能嫁给皇帝,倒是最好不过的事。
孟沅听着却有些不敢深想,她怕自己想岔。
漪漪那句担忧,是不是过于急切了些?怎么没见羽宁这般担心皇帝安危?
不好直接问女儿,她下意识望向顾怀诚。
顾怀诚握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孟沅便什么都明白了。
登时,她面色更白一分,几乎站立不住。
知女莫若母,她一直觉得女儿藏着什么心事,女儿不说,她便没追问,她也是从二八芳华过来的。
可若是,女儿在宫里被人蛊惑,受了不能说的委屈,或是诱骗呢?
孟沅只想想,心口便是一阵揪痛。
她狠狠盯着宋云琅,只觉对方比宋云玓更可恨。
“瑀王叔疯了,把他拉下去。”宋云琅嘲讽地摆摆手,目光扫过瑄王死不瞑目的惨状。
玄冥卫得令,紧紧钳制住瑀王两臂,拖着他往高台左侧去。
“本王没疯!他是楚铎,他真的是楚铎!”瑀王不甘心地嘶吼着。
很快,被玄冥卫塞上嘴,才被迫安静下来。
“他说自己是林金,瑄王叔和瑀王叔则执意说他是楚将军,想必众位爱卿同朕一样疑惑。”宋云琅目光淡淡扫过百官,最终落到某处,嗓音沉下去,“请定国公!”
“老臣在。”定国公警告地望了身侧国公夫人一眼,侧身站出来,走到御前。
宋云琅立在台阶上,身姿潇洒如山巅劲松:“还请国公爷亲自认认,他是不是楚将军?”
“是!”定国公躬身应。
言毕,侧身走到林金身前,细细打量着他。
方才只能看到侧面,觉着不是。
可眼下看到正脸,定国公对上林金望他的眼神,又有些困惑。
“草民林金,拜见国公爷。”林金施礼,语气诚惶诚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
“像,确实像。”定国公本能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金,语气迟疑,“可是……老臣也不确定,是不是犬子楚铎。”
眉眼有相似之处,气度却全然不同。
这个不确定落在朝臣们耳中,只觉是委婉的否定。
哪有老父亲不认识亲儿子的?
才短短三年罢了,又不是相隔十来年。
更何况,也没听说国公爷老糊涂了啊?
“有劳国公。”宋云琅随口让人退下。
继而望向昌远伯,薄唇牵起一丝轻嘲:“朕不心虚,袁阁老等人也非愚忠。朕倒是有事想请教昌远伯,令公子为何没来参加春狩?”
谢逍被抓,朝中倒有不少人听说过。
可这样终日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没多少人费心思惦记。
听到皇帝的话,众人下意识四下望望,果然没见到人。
不是喝多酒,在画舫中信口雌黄么?还没放出来?
皇帝此刻提起,又有何用意?
朝臣们个个竖起耳朵,山风吹来,寂静得骇人。
“回陛下,犬子顽劣无状,尚在玄冥司。”昌远伯端着手,硬着头皮禀报。
他费了多少心血,也没能把人换出来。
瑄王是怎么保证的?不是说在玄冥司有细作,能悄悄找个死囚把逍儿顶替出来?
如今,瑄王已被一箭穿心,瑀王也被拖走,他还能指望谁?
昌远伯脊背汗水已然湿透里衣,想到方才他大义凛然的一番话,更是骑虎难下。
“嗬,朕倒不知,昌远伯为人如此谦逊。谢逍被抓,只因顽劣无状么?”
说话间,宋云琅长指探入袖中,拈出一张沾着血色的状纸,丢到昌远伯面前:“谢逍受人指使,传播谣言,意图助瑄王谋朝篡位,罪证确凿。”
望着两股战战,额角不住淌汗的昌远伯,宋云琅语气缓下来:“昌远伯要不要看看,这上头他亲口供认的指使者,姓甚名谁?”
昌远伯自然没敢动,他盯着状纸上沾血的指痕,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一脸惊恐颓败。
还是袁松上前,拾起地上状纸。
扫一眼上面的供词,姿态清俊儒雅递给昌远伯:“原来是把宠妾灭妻一道走至极致的伯爷您,失敬失敬。”
不知是昌远伯此刻失魂落魄,与不久前的正义凌然差别太大,还是袁松的话太过讽刺,竟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孟羽宁竭力忍着,没笑出来。
晴阳照在袁松锦衣上,泠泠生光,孟羽宁远远望着,看不清他神情。
在宋云琅的对比之下,袁松看起来自然算不上多俊朗。
可不知为何,孟羽宁忽而觉着,他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昌远伯府众人被玄冥卫带走,谢兰姝和楚岚亦在其中。
楚黛亲眼看着谢兰姝被带走,很想替她求情,可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楚岚嘴里骂骂咧咧,听不清在说什么,谢兰姝却垂眸失神,甚至没往楚黛这边望一眼。
“表哥,有没有办法救救兰姐姐?她不可能帮瑄王谋反的。”楚黛嗓音哽咽。
昌远伯算是什么父亲,兰姐姐没享受到什么伯府小姐的荣光,倒是要被拖累下狱。
孟剑书也希望能帮忙,可他与孔肇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想动手脚比登天还难。
听到楚黛求助,他只是默然。
瑄王的尸身不知何时被抬走,只留下一滩殷红血迹,染红高台下的青石,触目惊心。
“宋云玓,你就这样被人利用了?”长公主扶着顾太后的手上前,望向一身僧袍的宋云玓时,眼神嘲讽又失望,“修行三年,红尘俗念没见斩断,倒是变得越发厚颜无耻。”
宋云玓攥了攥身前佛珠,微敛的眼眸波涛纷涌。
又是失望,他受够了皇姐对他说话的语气。
“云玓,三年前,分明是你执意退位。若你后悔了,想要回皇位,光明正大回来,哀家自会替你做主。你为何要与瑄王联手,弄一位假楚铎来蒙骗百官?”顾太后很心痛。
她能接受宋云玓把皇位要回去,却不能容忍他颠倒黑白。
“母后都站在宋云琅那边,认定那是假楚铎了,还要贫僧说什么?”宋云玓压下心中不甘和耻辱,盯着顾太后,一字千钧,“别再做出端庄大度母仪天下的嘴脸,令人作呕。”
瑄王说得对,顾太后表面上处处以他为先,可实际上呢?
他的皇位在宋云琅手里,他心仪的女子嫁了顾怀诚。
若说其中没有顾太后的功劳,他死都不会信!
顾太后扶着长公主的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仿佛不认识眼前满身怨怒的人。
“这便是母后教养、维护之人。”宋云琅浅浅弯唇,语气淡漠鄙屑,“不过如此。”
他应当感到痛快,又似乎并没有。
言毕,他快步走下御阶,大步流星离去。
魏长福捧着浮尘,朗声传旨:“陛下有旨,春狩顺延一日,明日开猎。三日后,按猎物数目,论功行赏!”
楚黛与孟羽宁相携往回走,走了几步,想起楚驰。
回眸望去,只见楚驰死死盯着一人,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颤。
察觉到被一位少年盯着,定国公下意识望一眼。
本想问对方是谁,看到楚驰的穿着打扮,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一个不懂礼数尊卑的马夫罢了,同对方计较,未免自降身份。
“阿驰。”楚黛轻唤。
听到姐姐的声音,楚驰登时泄气。
他松开手,面上堆笑,作出寻常模样追上来。
不知是高台下血腥气未散,还是旁的什么缘故,楚黛总觉得,楚驰望着定国公的那一眼,透着杀气。
“阿驰,这里是行宫,不许冲动行事。”待他走到身侧,楚黛开口叮嘱。
“阿驰都听姐姐的。”楚驰笑笑,气度桀骜耀眼,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若冲动,方才就会冲到高台下,求皇帝替祖母和外祖母做主。
眼下,在所有人眼中,定国公是痛失爱子后,又遭受打击的可怜老者。
即便他提起当年的冤情,皇帝会在意两位默默无闻女子的性命,秉公处置吗?
且不说他没证据,在皇帝眼中,比起谋朝篡位,这可能是根本不必在意的小事,大抵随手丢给顺天府便打发了。
北疆都有官官相护,更遑论京城。
他不信皇帝,不信顺天府,他要自己报仇。
不过,得先找到阿娘。
“这小兄弟倒是嘴甜,总唤你姐姐。”孟羽宁没太在意楚驰,只当他不太懂规矩,楚黛才特意叮嘱的。
孟羽宁凑近楚黛,冲她眨眨眼道:“午膳去你屋里用,有话问你。”
“好。”楚黛没意识到她要问什么,柔柔颔首应下。
太后娘娘看起来不太好,她是想跟过去陪着的,可阿娘和长公主不让她们去,连栀栀也被长公主安排人送回寝屋看管。
细细一想,有些事确实不是她们小辈能插嘴的。
回到寝屋,她捧起一卷书,准备请教孟羽宁。
谁知,孟羽宁将她书卷接过去,看也未看,便扣在书案上。
隔着书案,冲她摇摇头,轻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前两日,听到外头传言,祖母和母亲不知多担心。幸好你爹爹是那林金假冒的,若是真的,姑母怎么办?”
说完,她又觉自己食言,匆匆补救:“我不是不盼着你爹爹回来,我只是……”
“宁姐姐,我明白的。”楚黛不在意地拍拍她的手,如今是她自己不盼着爹爹回来。
既然做了三年林金,便永远以林金的身份活下去,楚黛很满意宋云琅的安排。
今日,瑄王特意当着朝臣的面发难,还请来宋云玓,他站在高台上却是那样泰然自若。
楚黛心弦放松,下意识弯了弯唇,他是不是早就安排妥当,只等这一日把他们的阴谋踩在脚下?
这世间,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吗?
“笑什么呢?”孟羽宁轻轻推她,笑问,“莫不是在想陛下?”
楚黛怔愣一瞬,心口怦怦跳动起来,急急否认:“宁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表哥,你去护着他,快去呀!”孟羽宁嗓音放柔,努力模仿着她的语调。
说完,凝着她花容失色的小脸,语气又恢复如常:“漪漪莫要瞒我,快快坦白,何时对陛下起的心思?”
孟羽宁语气里满是好奇,听不出半分嫉妒或是不悦。
她当时对宋云琅的担忧,表现得有这样明显吗?
宁姐姐不在意,是不是她并没有喜欢宋云琅?
楚黛红着脸,稍稍安心。
正欲应她,忽而心弦又猛地揪起,焦急又无措地拉住孟羽宁的手:“宁姐姐,我阿娘是不是也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孟沅:听得真真切切。
宋云琅:岳母大人!
孟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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