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耶第十二章了

玛丽安娜当然是有退路的，庞塞特小姐想。

        她早就规划好了，如果米娅不能得到宾利先生的青睐，那么在恶棍理查德将米娅卖出去之前，她就会让亲爱的大表兄约翰先打断拉德威的腿，再拿拉德威的腿威胁恶棍理查德，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只要米娅一成年，她就能自由地和任何人结婚，而不需要监护人的同意。她可以和自己住在一起，直到遇见那个真心喜欢、也值得托付的绅士。

        这条退路唯一的问题是，玛丽安娜不同意。

        庞塞特小姐不怎么清楚道森兄妹俩为什么关系闹得这样僵，甚至冲突不断，但这些前因在她这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玛丽安娜明明厌恶拉德威，却拒绝任何对拉德威人身上的伤害——即便他是一个会殴打妻子乃至致其死亡的男人。

        “伤害别人并不合法。”玛丽安娜曾经这样说。

        “如果你是指让拉德威逃脱了杀妻惩罚的法律，那我劝你重新想一个理由。”

        庞塞特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提醒她。

        玛丽安娜被她提起这个事实，脸上也按捺不住义愤，但她逐渐平复，又无奈地看着庞塞特小姐：“我不想变成一个和拉德威一样的人。”

        庞塞特小姐仍不接受：“谁说打断他的腿你就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他事出无因，杀了人；你事出有因，无奈断他一条腿。我聪明的米娅，难道你看不出无论是性质还是恶劣程度，两者天差地别？——千万不要否认，否则我会怀疑你的脑子和我的眼光。”

        玛丽安娜：“……”

        庞塞特小姐于是见到玛丽安娜看看左边的水仙色蕾丝窗帘，看看右边的半人高东方青花瓷瓶，再看看脚下暗红色的柔软地毯，就是不敢和她对视，忍不住好笑又好气。

        她有些心软，但强迫自己不出声，等她给出一个答案。最后，庞塞特小姐得到了那个最不可思议又最理所当然的答案——

        “我下不了手。”玛丽安娜说，“我做不到。”

        ……是了，玛丽安娜就是这样。

        听到这个可笑的理由，庞塞特小姐在心里说。

        她总是说自己是个恶人，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她不是一个好人——但看看她实际做的事吧。就算在这样的境地，她也总是想找到一个不损害任何人的办法，和和美美地解决一切。别人要伤害她，她却说自己下不了手。

        即便是豁出去打算“骗取”宾利先生的感情，她也决定一骗到底，让宾利先生真的得到一个理想中的妻子。

        太软弱，太愚蠢，对自己毫无认知，但又让她欣赏。

        当然，玛丽安娜后来又说，她做不到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尊严，但庞塞特小姐一点儿也不相信——要真是为了尊严，那正该打断拉德威的腿啊！

        面对这样一个和自己迥异的朋友，庞塞特小姐没有任何办法。

        因此在得到玛丽安娜的答案之后，庞塞特小姐就知道不可能再说服自己的好友了。她只能将这条退路放在心里，打算到时候如果情势不容人，那就做了再说。

        而现在玛丽安娜说起“还有没有别的退路”，庞塞特小姐自然是装作毫无打算，沉思片刻才答：“或许你说得对，亲爱的，我们的眼界限制了思维，可能的确还有其他不依靠婚姻的办法。只是米娅，既然是先生们的办法，那多半就只能依靠先生们操作，鉴于你的监护人是理查德·道森，我不得不提醒，这个操作的重任很有可能最后会落到他身上——你认为这有可能行得通吗？”

        “如果是理查德，那么行不通。”玛丽安娜有些漠然地说，“但我们可以先找找看。”

        “说得对，”庞塞特小姐没有理会琴谱，自顾自用一个滑音结束了此次演奏，那边正和宾利先生说话的伍德布里奇先生翘了一下嘴角，正好被看过去的庞塞特小姐捕捉到。她说，“我们先问问约翰。”

        问约翰·伍德布里奇的结果就是——没有。

        “手段或许有很多，但在六个月内、不损害理查德·道森、同时还要避过他由玛丽安娜·道森小姐亲自操作、甚至还能获得自由和幸福的办法——我很遗憾，没有。”

        当天下午，伍德布里奇先生坐在藏书室的单人沙发上，一手翻着书，口中随意道：“以道森小姐的处境，你不觉得她要求得太多了吗？”

        庞塞特小姐搬了条软凳坐在他对面，见他还在优哉游哉地翻书，愤怒地伸手按住：“要求太多？我倒觉得她要求太少了！她就应该要求理查德·道森给她补上三万英镑，并且不论她结不结婚都任她支配——”

        “你在说气话，凯蒂。”伍德布里奇叹一口气。

        庞塞特小姐道：“我的确生气，但这不是赌气的话。米娅也是道森夫妇的孩子，没道理理查德·道森可以继承大笔遗产，她就只能仰人鼻息。只因为是女人，所以结婚前没有财产，结婚后的财产还要通通归丈夫所有，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伍德布里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们今天不说这个。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解决你朋友的问题吧？我倒是第一回知道道森小姐还面临这样的威胁，难怪你之前问如果有个恶棍要伤害你，我能不能找人打断他的腿，是打着为朋友出头的主意？”

        “最好是不需要我为她出头，所以我才来找你的。”庞塞特小姐咕哝。

        伍德布里奇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打量着庞塞特小姐道：“来问我之前，你们没有别的计划吗？不要对我说谎，你从小就没有成功过。让我来猜猜，你们能做的——唔，大概只有在理查德·道森动手之间，先让道森小姐与别人结婚？——噢，我猜对了。”

        他从庞塞特小姐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同时对他们的计划提出质疑：“不失为一个好计划，但你可别忘了，道森小姐还没有成年，她结婚是需要监护人许可的。”

        “所以得找一个有钱的人，有钱到足以让理查德·道森松口。”

        “那如果他不松口呢？”

        “那就没办法了，格雷特纳格林的路也不算难走——如果真找到了合适的那个人的话。”

        格雷特纳格林是苏格兰私奔圣地。苏格兰未成年人也可以结婚，并且不需要监护人的同意，因此在英格兰得不到监护人同意的未成年男女可以私奔到格雷特纳格林，在那里登记结婚。

        只是庞塞特小姐心里还是把这个选项排在了打断拉德威的腿之后，而这件事显然不能告诉玛丽安娜。

        伍德布里奇先生听了之后倒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双手抱胸，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是宾利？”

        庞塞特小姐立刻把嘴闭上。

        但为时已晚，伍德布里奇先生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将手中的书塞回去，一边取下另一本，一边摇头道：“宾利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性格随和开朗，收入也还不错。不过我恐怕他还不足以让理查德·道森松口，他的赌债少说也有七千英镑——得是再翻一倍，达西那样的才有希望。”

        “那位先生不行。”庞塞特小姐断然道。

        这倒是出乎意料，伍德布里奇先生好奇问：“为什么？”

        “他不适合米娅，他已经有倾心的小姐了。”

        “按照这个标准看，宾利也不怎么适合。”

        “但他们不一样，”庞塞特小姐不情不愿地说，“达西先生没有宾利先生那么软弱，他善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论是对书籍的品味，还是爱情。要让他改变心意，恐怕要花上六年。”

        伍德布里奇先生闻言笑起来，在庞塞特小姐不解又生气的目光中，他解释道：“但同样，如果他真的爱上了道森小姐，那么道森小姐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她会获得一个不再烦人的兄长，优越的物质生活，以及一个忠诚又深情的丈夫。只要她不背叛，达西就会永远爱她。”

        庞塞特小姐神色一顿。

        伍德布里奇先生又说：“而且你要知道，凯蒂，没有人在得不到支持的情况还能永远保持热情。他们都没能从倾心的小姐那里得到回馈，在这一点上达西与宾利平等。”

        庞塞特小姐被说动了，她犹豫道：“那——真的是这样的话，难道米娅应该转变对象——”

        “不，在那之前，我更想问道森小姐打算怎么和其中某位先生结婚。”伍德布里奇先生又说，“就算是宾利，也不可能说结婚就结婚的。”

        庞塞特小姐：“……”

        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瞒着了，她把自己和玛丽安娜这些天来做的规划和努力大致说了一遍。伍德布里奇先生坐回到沙发上，听到一半已经有些忍不住笑，只是努力用手掩着，等庞塞特小姐说完，他立刻就爆发出一阵大笑，被庞塞特小姐揪了一下头发才停下来。

        “好，好好，我不笑了，”伍德布里奇先生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们的选择是对的，宾利胜算更大——达西是蒙骗不了的。”

        庞塞特小姐哼了一声。

        “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说道森小姐要求得太少了。她竟然打算永远伪装成宾利喜欢的样子，这份付出真是令人感动，”伍德布里奇先生话说得客气，脸上的表情却透露着嘲讽，“牺牲身体和牺牲精神，到底哪一个更痛苦？我们可以等待道森小姐的答案。”

        他又低头翻开书，回到了最开始漫不经心的模样：“至于你最开始来问我的事，我的回答仍旧是‘没有’。只是看在道森小姐的牺牲上，如果哪一天需要我打断拉德威，甚至是理查德·道森的腿，我乐意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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