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面对德伯格小姐的问题，庞塞特小姐的回答是：“凯瑟琳夫人对西辛赫斯特花园的设计有许多发人深省的评论——而她也很需要你的两位表兄作为忠实的听众，因此，”她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我很遗憾，达西先生几乎没有获得任何与年轻小姐相处的时间，无论是哪一位。”

        德伯格小姐沉默一会儿，轻轻用手背碰了一下装饰着珍珠花朵的发髻：“我已经道过歉了，凯瑟琳。那是我的母亲。”

        “well，”庞塞特小姐耸了下肩，转换话题，“事实如此。我对达西先生并不了解，观察力上也不能说有多么超群，当时我、米娅，还有贝内特小姐几乎一直都走在一块儿，就算达西先生频频回头，我也不能从他的表情上推测他看的到底是哪一个幸运儿。”

        “频频回头。”德伯格小姐一边点头，一边重复这句话，看起来颇为满意。

        当然，她虽然声称偏向玛丽安娜，但实际上不论是玛丽安娜还是贝内特小姐，只要能获得达西表兄的心，与他共结连理，德伯格小姐就都能得到解脱。现在达西频频回顾某一位小姐，那将来他就多半会向那位小姐求婚，至于到底谁赢谁输，她并没有那么在意，不说像庞塞特小姐那么关心，大概连可预见地会为达西另娶他人而火冒三丈的凯瑟琳夫人也比不上。

        自称观察力平平的庞塞特小姐却很快察觉到了德伯格小姐确认了自己安全后、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庞塞特小姐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和气了，眼睛微微眯起，嘴唇也抿了起来。

        “这很正常，凯蒂，”德伯格小姐瞥庞塞特小姐一眼，在凳子上换了个姿势，她显然也意识到了庞塞特小姐的不快，一边感到好笑，一边又拿出耐心安慰道，“你不了解达西表兄，所以会错过一些讯号，没有人能责怪你。早知这样，我就应该坚持和你们一块儿，我想我还是能看出一些来的——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比如说现在，如果你还愿意再坐一会儿，不如听我来分析分析我那位其实很好读的表兄？”

        庞塞特小姐对于“很好读”这个评价嗤之以鼻，但她仍旧安稳坐着，用视线催促德伯格小姐开始。

        “你得先知道达西表兄的出身背景。”德伯格小姐轻咳一声，扶着椅背站起来，先慢慢走到门边，确认外头没有人之后，才走回来道，“达西家族在财力方面当然是数一数二，放在全国也是如此，而这并不是这两代的事——虽然达西表兄的确在增加家族财产方面表现优异，但达西家族已经富有了许多年，达西表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从未在物质方面有过匮乏——这说明什么，凯蒂？”

        “不要用家庭教师的口吻和我说话。”庞塞特小姐说，“……说明达西先生的傲慢是有根据的？”

        德伯格小姐笑了两声：“看来你对达西表兄印象不佳，虽然我没法说你说错了。我想说的是，达西表兄的出身说明财产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不高。如果达西表兄是次子，或者姨妈和达西姨父亏待达西表兄，那么他或许还会稍稍看重自己能抓在手里的英镑。但多么幸运，达西表兄是长子，毫无疑问的继承人，姨妈和姨父又对待他亲爱有加，这世上但凡钱能买到的，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二十八年，而且还将持续下去，你认为他会打心底里看重财富吗？”

        庞塞特小姐有点憋屈：“但他从——”她本来想说达西先生从赫特福德逃到伦敦去了，又忽然想起来还没和德伯格小姐谈起过这件事，于是立刻把话吞了回去。

        虽然庞塞特小姐认为德伯格小姐大约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了。

        果然，德伯格小姐了然道：“你想说达西表兄放弃了贝内特小姐？我倒认为这与财产无关，贝内特小姐是乡绅的女儿，从她透露过的家庭情况来看，达西表兄或许是看不起她家里的教养吧。”

        庞塞特小姐不置可否：“你继续。”

        “正好说到贝内特小姐，那么我们再来想一想，达西表兄看重教养和地位吗？我想一定程度上是的，这得归功于他所受到的达西家族继承人的教育，以及我们整个社会的制度。这当然是有很多好理由的，谁也不想和卑劣烦人的家伙成为亲戚，有钱人家的女儿也不想白白将财富送给街头的乞儿花用——也就是说，这是现实、理智的考虑。从理智的方面来说，达西表兄会以教养和地位作为择偶的第一标准，必定无疑。”

        “很好，这很符合达西先生的性格，也很衬他平时的高傲表现。感谢你的解释，安妮，我对你表兄的印象得到了印证。”——也就是没有获得什么新信息。

        德伯格小姐笑起来：“不要急躁，凯蒂。谁说理智能掌控一切？如果人人都能按照理智办事，那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而是该想方设法让达西表兄早日和我结婚了。人从来都不是理智的，理智就算能控制一时，也不能永远有效。我想告诉你的是，与平时表现出来的模样相反，达西表兄并不是一个完全依靠理智行动的人。恰恰相反，因为他什么都不缺，甚至不缺少爵位——因为他的英镑已经多到足够让那些社交圈为他敞开大门——所以他不需要利用理智来为自己谋求社会上的利益。那么——”她似乎想再发问，记起庞塞特小姐之前的反应，改了口风，“他真的会将不能带来好处的理智放在首位吗？我不这么认为。”

        “所以你认为情感是达西先生的行动推力。”

        “是理智与情感的斗争，但是没错，我认为在达西表兄那里，情感最终会战胜理智——只不过要经历斗争，凯蒂，斗争——因为理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德伯格小姐眼睛闪闪发亮，“所以，如果想知道达西表兄到底中意哪一位淑女，只要看他态度的起落就可以了。恕我直言，现在两位人选小姐都各有劣势，不是理智会满意的对象，那么如果达西表兄爱上了其中一个，他会在某一些时刻听从理智的指引，对她不理不睬，冷漠至极，但在另外一些时刻又抑制不住情感，对她殷勤备至，柔情蜜意，他的心意因此难以捉摸——怎么，凯蒂，我的描述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庞塞特小姐越听脸色越僵硬，越听心越往下沉。她想不起来达西什么时候对玛丽安娜不理不睬——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但同样她也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对玛丽安娜殷勤备至，至少在罗辛斯这些天，他对待玛丽安娜与众不同，却十分平稳。

        这和庞塞特小姐之前的推论不谋而合，德伯格小姐对于达西先生的分析无非是再次验证了她的推断：达西先生虽然表现出了善意，却并没有爱上玛丽安娜。

        “……他们在罗辛斯了住了一段时间，你应该获得了一些观察的机会，”庞塞特小姐做最后的挣扎，“照你看来，达西先生到底心意如何？”

        德伯格小姐摊一摊手：“但我见到达西表兄的机会通常只有晚餐时间，见到贝内特小姐的时候则更少，要说观察，我倒是观察到达西表兄对玛丽安娜与其他人不同，然而很难说其中有爱情的成分——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能有个机会，让达西表兄与两位小姐一同在场呀。”

        结果却被凯瑟琳夫人搅和了，庞塞特小姐心情复杂。其实不需要再揣测了，达西不能回报玛丽安娜的情谊，这件事已经盖棺落定。

        玛丽安娜知道了吗？她应该早些提醒玛丽安娜，好趁早放弃不可能的达西先生，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宾利先生身上吗？庞塞特小姐一脸严肃，举棋不定。

        “如果你有了结论，请不要吝啬与我分享。”不知德伯格小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朝庞塞特小姐道。

        庞塞特小姐倏地起身：“当然。”——要根据玛丽安娜的意见来定，她在心里补完后半句，飞快地点点头，就从画室离开了。

        关于要不要告知玛丽安娜“真相”的事，庞塞特小姐原本还有些犹疑，但经过了自称了解达西先生的德伯格小姐的验证，她开始认为既然事实不能改变，那就最好早些告诉玛丽安娜，好能有充足的时间应对。

        然而张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庞塞特小姐踌躇了三天，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与此同时，在庞塞特小姐不能预见的时候，机会自然产生了——玛丽安娜有一天突发奇想去树林里散步时，恰好碰见了同样在散步的贝内特小姐和费茨威廉上校。

        树林的位置正好位于罗辛斯花园和牧师住宅之间，两人碰上倒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贝内特小姐的表情。

        玛丽安娜发现那两人时只距离十来步，因此看得清楚，贝内特小姐脸色发白，眼睛那一片却隐隐有些发红，她胸口起伏得厉害，好像既愤怒又伤心。

        发生了什么？玛丽安娜皱起眉，在费茨威廉上校身上扫了一眼，提步往那边走去。

        此时贝内特小姐和费茨威廉上校彼此相对着交谈，还没有察觉到玛丽安娜，玛丽安娜刚走了一步，就听到贝内特小姐压抑着怒火的诘问：“那么达西先生是否有解释，他出于什么样的考量，要拆散他的朋友和那位可怜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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