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当天晚上，玛丽安娜和达西几乎过了午夜才回到楼上休息。

        他们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话想和对方说，既要探究对方什么时候爱上自己，这份爱情是否深厚，又要倾诉自己的情感，讨对方欢心，还要商量今后共同的生活，比如说如果玛丽安娜愿意画一幅自画像，那达西到底应该将它挂在彭伯里，还是应该要求一个尺寸合适的，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

        而他们说话时总是牵着手，或者拥抱在一起，好像没有接触到对方就无法安心似的。

        不过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决定是否公开订婚的消息。

        达西认为他们应该立即公开，虽然没有获得理查德·道森的允许，暂时还无法登报，但至少这个消息应该让身边的人都知道，不仅包括亲朋好友，还包括将来要侍奉和关心女主人的人们。

        但玛丽安娜认为这则消息不应该告诉太多人，而是应该“暂且控制在可以信任的人之间”。她希望解决了与理查德·道森的矛盾，再来宣布这件事。

        “要是从家庭背景来看，我可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不仅只有两千英镑的嫁妆，而且还有理查德那样的兄长。当然，道森家有爵位，但也只是一个男爵，而你至少可以迎娶一位伯爵小姐——”

        达西不能容忍她继续说这样贬低自己的话。

        “你这样说，只会让我难过。”达西郑重道，“我得承认，我非常看重结婚对象的家庭背景，但你本身远比那些事重要。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在向你求婚之前，你的家庭背景曾经在我的脑子里转过一圈，但我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像平常那样衡量它们。不论是多么不利的条件，我都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如果能得到你，不论什么条件我都接受——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如果你在思念我之外还有剩余的精力，不如想想你想要什么，珠宝，衣服，书籍，颜料，或者其他人们喜欢的东西，我想要你拥有的东西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达西说起情话来，其篇幅和情意绵绵与平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过玛丽安娜清楚地知道他只是将真心话说了出来，虽然是因为此刻他情绪仍旧亢奋，才说得这样轻易，但真实性却是没有折扣的。

        她忍不住觉得好笑又熨帖，因心潮起伏而说不出话来，叹着气笑一声，又笑一声，才轻声说道：“我今后再也不说了，我没法告诉你我有多么感动……但现在我还是得说，我知道我的家庭背景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所以才更要和理查德谈一谈。如果能在宣布之前解决理查德的事，能知道他到底怎么想，能让他脱离赌博和酒精……好吧，现在一切又绕回到理查德身上了，原本说好明天再说。”玛丽安娜抱怨，“你让我的头脑不清醒了。”

        “我的荣幸，”达西笑道，“我现在也没办法理智地思考，不知道怎么安排这些事才最好。让我想想……面对你兄长的事还不用着急，明天可以慢慢商量，但是否宣布订婚却是等不了了。你现在至少得告诉我，你是否愿意我明天和姨妈分享这个喜讯，我听从你的命令，我的女士。”

        “你的女士非常希望这个消息暂时对尊贵的凯瑟琳夫人保密，这一点你必须理解我。”

        达西没有任何不满，他笑着在玛丽安娜额头上亲吻一下，说道：“遵命。”

        确认好只将订婚的消息告知庞塞特小姐和费茨威廉上校两人后，玛丽安娜和达西就各自回房去休息，虽然分别时总是依依不舍的。而此刻庞塞特小姐已经因为困倦，倒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尚且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时，有一个从未料想过的好消息正等着她。

        第二天，庞塞特小姐得知两人订婚后的兴奋和激动暂且不提，倒是费茨威廉上校对达西的信任感到有些惊奇，毕竟达西不仅告诉了他与道森小姐订婚的事，还请求他不要告知其他人，说明这是少数人才能得知的秘密。

        “恭喜你达西！我为你感到高兴，”费茨威廉上校说，“不过说老实话，我没有想到你会选择告诉我，表弟。”

        “我当然会告诉你，我要谢谢你在这件事上对我的帮助，”达西说，“你不仅启发了我认识到对玛丽安娜的感情，而且最开始也是你告诉了我她的处境，我才能更好地关照到她。”

        “我告诉了你道森小姐的处境？”费茨威廉上校更觉得惊奇了，他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好心向达西透露过这些——如果不是故意为他的爱情道路增添些无伤大雅的麻烦的话。

        达西点头：“有好几次，最早是一月底。”当时费茨威廉上校假设了玛丽安娜或许会因为处境艰难，而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

        达西自己不认为宾利的事损害了玛丽安娜的形象，但他也不愿意别人再拿这件事说三道四，因此不再细说，只是道，“总之，我想为此向你道谢。”

        “哦，原来你是说这个。”费茨威廉上校有些尴尬。

        其实当时上校并不是为了玛丽安娜着想，才说出她的处境，而是借玛丽安娜抒发自己的郁闷。后来说到玛丽安娜的困难，也不是为了引起达西的同情，而是为了取笑达西，笑他爱上了这样一个不符合达西家族结婚标准的小姐，而且毫无自知。

        说到底，费茨威廉上校可不是为了帮助达西才提起玛丽安娜的，不过这不妨碍他默认，并接受达西的误会。

        “不用和我客气，能帮上你，我也觉得荣幸。不过你后来是怎么关照道森小姐的？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达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没有做什么，我对她的关照远远不够。”

        费茨威廉上校观察着达西的神情，发现达西刚才还因为道森小姐而容光焕发，现在却又因为“关照不够”而感到悔恨低沉。达西的情绪被道森小姐轻易拉扯着，费茨威廉上校作为表兄和男人的同理心又占了上风，他用力拍拍达西的肩膀，想让他振作起来。

        “理智一点儿，达西！”上校谨慎地把“不要被一个女人掌控”咽了回去，“你要知道，之前你只是朋友，朋友如果插手得太多，就不是帮助而是冒犯了，你不能以现在未婚夫身份去审视之前作为朋友的言行。多想想现在，现在你想怎么关照都行，你甚至可以邀请道森小姐去彭伯里，让她从现在开始习惯彭伯里女主人的生活。”——当然我这是在开玩笑，上校在心里补充。

        费茨威廉上校认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达西似乎也被他说服了（上校：不至于真的考虑现在就带道森小姐到彭伯里去吧？），但上校很显然过于低估了达西“关照”的标准——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就在罗辛斯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乔治安娜！我的天哪，我为什么不知道你要来——”费茨威廉上校被通知乔治安娜·达西抵达罗辛斯的消息后，几乎没办法理解眼前的情况，“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在学校里！”

        “这几天刚好有假期，”乔治安娜有些腼腆，但腼腆下又隐藏着兴奋，“是哥哥写信让我来的。”

        “达西？”费茨威廉上校转头看向达西，“表弟，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乔治安娜的监护人，我有权知道你将她从学校拉到罗辛斯来是做什么的——不，你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件事？姨妈和安妮知道吗？”

        达西镇定自若，放开自己的妹妹之后，朝上校解释道：“姨妈和安妮知道乔治安娜会来，只不过具体日期不太清楚，毕竟乔治安娜还需要处理学校的事务。至于理由，我请她来，是有件事需要她做，”达西停顿一下，“应该说，是之前有件事需要她做，乔治安娜也很愿意帮助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我很抱歉，我当时认为这件事最好保密。”

        费茨威廉上校一头雾水，他想追问有什么事是需要十六岁的小姑娘去做的，却又在乔治安娜祈求的眼神中暂且放弃了。

        与达西形成鲜明的对比，乔治安娜半点儿也不高傲，性情非常柔和，像个天使一样为他人着想。费茨威廉上校从未见过她违逆身边任何人的意愿，这却使得她好像从没有过自己的愿望——除了威克姆一事。而即便是这件事，她也善良地以为并未违背任何人的意愿。

        但是现在，乔治安娜却被兄长赋予了一个（谁知道是什么的）重任，一个来自兄长的请求。无所不能的兄长竟然需要她的力量！费茨威廉上校一眼就看穿了乔治安娜有多么振奋，无论这件事是什么，对乔治安娜都是一件意识到自己“强大”的好事。

        那就暂且这样吧。在达西兄妹之中毫无疑问大大偏心妹妹的费茨威廉上校，推迟（而不是取消）了追问，默许了乔治安娜在罗辛斯稍作停留。

        况且，快瞧瞧呀，乔治安娜这回甚至不需要半躲在达西身后，就敢直面凯瑟琳夫人了，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费茨威廉上校擦了擦感动的眼泪。

        然而过不了多久，费茨威廉上校就发现自己不需要追问了。

        当达西将乔治安娜再次介绍给早就相识的道森小姐，乔治安娜难掩雀跃地看了一眼达西，接着略有些突兀但又十分真诚地邀请道森小姐一同去彭伯里做客时，费茨威廉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需要乔治安娜来罗辛斯！难怪说是“之前”有件事要她帮忙！难怪要保密！——好你个达西！

        费茨威廉上校思路快如闪电，把什么都想清楚了。

        达西请乔治安娜来罗辛斯，就是为了请她邀请道森小姐去彭伯里！当然，现在他大可以自己邀请（如果愿意将订婚的消息公布的话），但看乔治安娜的模样，她一定是早就接到了这个任务，那时候达西可不是道森小姐的未婚夫，充其量只不过是朋友。

        因此他作为一个绅士，绝不可能邀请一位淑女到自己庄园去做客，这件事只能乔治安娜来做。而这样的操作怎么能到处宣扬呢？当然只能保密。

        至于达西为什么邀请道森小姐去彭伯里，费茨威廉上校也一清二楚：无非是关照处境艰难的道森小姐，希望她能远离伦敦那个不成器的兄长。

        上校对此表示理解，不过他也不太理解，不理解达西以为的“关照”应该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足够”，他只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达西，”上校最终憋出一个假笑，“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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