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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札廊桥恶雨夜惊魂我缘我孽入梦来


第4札廊桥恶雨夜惊魂我缘我孽入梦来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五日,雷雨。

        我叫上官云凤。小君姐提到了她和小流星的关系,我也很想把和他的关系捋一捋。

        我爹曾收他为徒,教过他一些粗浅的把式,我勉强可以算是他的师姐吧。但同时,因为他的亲娘岳雪梅据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我后来的授业恩师杜圣心和岳雪梅又-----

        不想说下去了,总之,我和他,陷在一个奇怪的结里,结外挣扎的,还有白玉郎,还有小君----

        这几天里,我们谁也不会提起那个话题,可我知道,这个结,已经因为杜圣心的死,再也没了可以解开的一天。

        白玉郎和小君姐,都是我不忍心伤害的人,面对他们,我只恨不得从来不曾认识过小流星,那样的话,我们也许都不会这么辛苦。杜圣心也许也不会----

        我不知道过了今晚,我该跟着白玉郎去梦婵宫,还是跟着小流星---呵,可笑,我跟着小流星又能做什么呢?----

        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个可怕的老头儿扬散了两只骨坛,我以为,一切都到了真正的尽头,但事实上,老天从不会用死亡来了断你心中的烦恼。

        那么好吧,我们且接受这个“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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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凤接过玉郎递来的汤水,小心照顾小君喝汤。

        蛇汤的腥鲜刮擦着空空的肚腹,令人倍感满足。憾在无盐稍显腥淡。

        小君大病初愈,只勉强喝得几口,便觉胃里阵阵痉挛,只得摇头推却,让云凤先饮。

        白玉郎并不喜好这些野味,奈何此时饥寒交迫,也顾不得蛇汤的腥味,一气儿猛灌了半筒。

        陆少秋吃饱喝足后灵机一动,挑了坛底最浓厚的汤汁,蹲在柴垛前向老人谄笑道:“老前辈,您喝汤吧!”

        老人见他神情“有诈”,也不说破,微笑着点头接过,递到唇边喝了一小口,啧啧赞美一番,悠然道:“你叫陆少秋是吧?”

        “老前辈,您叫我小流星好了,认识我的朋友们,都这么叫我的。”

        “好,就叫你小流星,说吧,你来贿赂我老人家,想知道些什么事?”陆少秋见他并无异样,微一沉吟,壮了壮胆道:

        “老前辈,您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想必一定是世外高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是谁?这些日子以来,您在我们身边弄出那么多怪事,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两眼灵光闪动,紧盯着老人的脸,语辞蓦地变得犀利。

        他正题直入,毫不假托别情,将连日来的诸多怪事归原于老人,还这般无礼措辞,在旁众人皆是不明所以地抬首望来。

        陆少秋半撑着肘,似笑非笑,脸上多了一分不容抗拒的决绝。

        老人微微一楞,突而眯起双眼打个哈哈道:“你道我老人家是什么人?神仙吗?有通天彻地,呼风唤雨之能?”

        他眼带戏谑地反盯向陆少秋,似是无意的眼波却有种刺探灵魂的深遂,陆少秋迷惘地眨了眨眼,也自觉所言颇为荒诞,不自禁地挫下阵来,吱唔陪笑道:

        “是是,是晚辈失言了。不过,您总能告诉我们,您是谁吧?”

        “要说我的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别人都管我叫‘果孽老子’。”。

        “果孽老子?”陆少秋怔道:“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哈哈,这世上的奇怪事儿,你还见得少哩!”老人笑着站起身,开始在空地上来回踱步,一手抚须,一手以拇指轻磕着其余四指。

        远天外滚过一阵沉闷雷鸣,桥廊下风雨更疾,南北两面不时有风卷着残枝沙石滚袭进来,众人不由得哆嗦一阵。

        老人蓦得仰头轻笑道:“好,时辰差不多了!”

        众人正不解他此言何意,老人猛地转过头将他们四人扫了一周道:“娃娃们,肚子也饱了,陪老人家我作个游戏如何?”

        他锐利的目光在四人脸了游走,幽幽道:“也许做完了这个游戏,你们心中所有的烦恼、遗憾都会消除。只不过这个游戏实在凶险,不知你们敢不敢一试?”

        老人的神情皆给了四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前辈,我们不明白,您到底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上官云凤环顾众人道:“我们不想做什么游戏。”

        老人哈哈大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们!天上地下,就你们四个有幸做这个游戏,我老人家精心算计的一片苦心岂可白费?”

        他蓦得止住笑,一双眸子厉光大闪,指着地上近空的骨坛森然道:“你们喝下了‘九花黄地龙’煮的汤,很快就会不省人事,准备着跟人间暂别吧!”

        “什么?你!---”白玉郎闻言,从地上嗦地窜起,正此时,呆坐一旁早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君突感到一阵头昏,吭也不吭得一声,便即瘫软在柴垛上。

        云凤也觉浑身酸软,胸口烦恶,一颗头颅仿佛有千斤重,撑卧于柴垛之上不住干呕。

        陆少秋在老人言尽刹那,自地上抄起心剑,横剑护住他们急道:“云凤,小君,你们没事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玉郎抢步上来倚在少秋身边朝老人振笛一指:“既来寻仇便报上名来,何必使这等卑鄙手段!”堪堪语罢,便觉心口被重锤锤击般一痛,往后踉跄了半步。

        陆少秋心知老人所言不虚,玉郎他们皆是中了那蛇汤异毒,庆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此时眼见他三人毒发,唯剩己一人对敌,急难之下顿生勃勃豪气。问了声玉郎道:“玉郎,你没事嘛?”

        “我没事---”白玉郎咬牙强笑:“小流星,趁我还挺得住,让我先会会他!”

        言罢手中金刚笛一招“飞花拂柳”,挟着笛孔破风之声向老人胸前点到,紧缩于笛头隔管内的尺余剑身“叮”一声弹出,二尺钢笛陡然变作一柄长剑,直逼老人心脏。

        “梦婵宫的‘敛花十二剑’,你学得倒也不差!”老人言笑间,未见其有何动作,身子如有绳索拽动般平空滑退尺余。

        白玉郎这一剑落空,再也寻不得回旋之机,老人声音自他右肩须臾而过,一声:“去吧!”

        右侧太阳穴一麻,白玉郎如一根木棒般直直往地上倒去。

        “睡吧,安心睡就是了。”老人语声未落,一片银亮剑光匹练般扫到,闪电刹那辉映下,竟无一丝间隙,凛厉之势匪然。

        老人衣袖轻扬,一股劲力迎上剑屏,将长剑斜刺里一带,陆少秋惊喝声中,腕脉剧震,心剑险些脱手。

        慌忙变招向老人露空的右胸点刺,剑光化漫天花雨之势。

        第4札廊桥恶雨夜惊魂我缘我孽入梦来(下)

        “天下第一的星云彩虹剑法!哈哈哈哈,好一个三招二式招随心发!”老人大声喝彩,脚下故技重施,又将身子往后滑出半丈远远避开。

        陆少秋心中惊怒,足下轻点,长剑凌空劈刺。

        “轻功也不错!”老人边闪边赞,气定神闲:“只可惜你武功底子浅得很哪,靠着那些灵丹妙药有何用?该当有人好好煅打煅打,你可瞧好了!”

        一声喝罢,手臂爆长望上一抄。陆少秋右臂一紧,老人枯瘦的五指掐住了他手少阳肺肾经,将他百多斤的身子硬是自半空扯下,破布败革般“碰”得摔在地上,俯面着地,啃了个满脸是泥灶公也似。

        陆少秋脑中轰响,立时便晕了过去。

        柴垛上浑身麻痹的上官云凤目睹众人先后失手,心中悲凉。想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渡得江湖高涛险浪,难道今日却要这般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她使尽全力爬起,想大声呼喊陆少秋,却听到自己嗓音嘶哑,发不出一丝声来。气息刚泻,浑身虚脱,重又跌在湿泥地上。

        老人数招间将陆少秋制服,却不回身进犯于她,只朝她淡然一笑,转身走到西墙边,在三个骨坛前蓦地坐倒,朝它们嘿嘿笑道:“好了,现下轮到你们了!”

        “你----你想做什么?---”云凤见他背朝自己坐下,焦愤尤盛,在嗓底艰难发出一句。

        闪电与篝火的余光照向阴暗的墙角,将老人诡异的笑容映影上面。

        地下传来隐隐震动,远天外又是一个闷雷滚过。雨依旧地狂漫可怖,这无尽的夜仿佛已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恶梦!

        上官云凤心中害怕已极,她宁可看着老人如何置她们于死地,也不敢想象他在那阴暗墙角作着何等不可思议的死亡“游戏”。

        她拼尽全力向左侧爬出半尺,顾不得心中害怕,伸颈探望,待得看清老人手上动作,更是惊得呆了。

        只见老人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包着岳雪梅骨坛的油麻布,将骨坛置于地上,并将杜圣心夫妇的骨坛也自柳筐中取出,一字儿排开。

        “生不同裘死同穴,也是好的。”老人口中念念有词,麻利地打开了岳雪梅和杜圣心的骨坛:

        “你们两个那么多年没得亲近亲近,今天我老人家来作个媒,帮你们说和说和。”

        他蓦得侧头对着杜圣心的骨坛道:“那,我老人家可有话在先,把她交给你可以,以后可不许再作伤天害理的事,伤她的心了!”

        他煞有其事地贴耳听得一听,突地竖眉怒道:“什么?我老人家的话你也敢不听!”横眉将杜圣心的骨坛倒举而起:“好小子,看我今天不修理你!”立时间,灰灰白白的骨灰倾泻而下。

        潇潇残壁,风雨劲透,带起干碎灰粒四散飞扬!

        上官云凤眼望着那些腾起的灰烟,目呲欲裂!

        想到杜圣心于己的情意,白玉郎为尽孝道所受的种种苦辛,刹那心痛如绞。她挣扎着向前爬进,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摭挡破壁的风雨。大颗大颗泪珠自眼中滚落,嗓底却嘶唳着发不出一个音来。

        她心绪激荡之下浑身摇颤,勉力爬得尺余,终而力竭,伏于地上失声痛哭。

        老人也不回头看她,顾自对着岳雪梅的骨坛自语道:“怎样,我说的不错吧,这女娃娃可贴心的很啊,也真不枉了疼她一场。”

        他稍稍侧头来对云凤道:“知道你心肠软,放心,我老人家不会亏待了他的。”说罢哈哈大笑,竟将岳雪梅的骨灰也倾于地上,两下里一阵绞和,又问云凤道:“怎样,这样你满意了吧?----”

        上官云凤见他竟将岳雪梅和杜圣心的骨灰拌和在一起,顿时惊得忘记了哭泣,张着嘴,怔怔地不知所措。

        蓦地里,又一道闪电划亮,身后一人影摇摇立起,赫然便是满脸泥水的陆少秋。

        “我---我不服!再来打过!”陆少秋倒柱了心剑,一张脸涨得血红,双腿软战,使尽全力站定,倔强地抹了把脸,喘气道:“只教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算输!”

        云凤见他这般虚弱,尤自不肯放弃,心中悲苦,噗噗滴下泪来。

        老人叽得一声怪笑,不屑道:“好,只消你能向我再出一剑,我便认输!”

        陆少秋已无心他想,暗暗运足余力,将心剑缓缓扬起,右腕内转,剑刃外挑蓄势,左足下蹉,正是星云彩虹剑法“剑出虹满天”的起势。

        云凤凛眉。心剑已扬至峰顶,下劈。

        破损的檐顶突灵蛇般冲下一枝电光,“哧”一声正中陆少秋高扬的剑尖!

        上官云凤浑身一麻。但听得陆少秋惨声怪呼翻身倒地,衣发瞬间焦蜷,浑身冒出捧捧烟气,蠕蠕得几下,再不动弹。

        云凤大惊之下呼吸业已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扭转身来,疯也似地向陆少秋爬去。

        身后老人长叹一声:“唉——实心眼的孩子!不听我老人言,吃亏就在眼前喽——”

        光蛇吐信,疯狂撕扯着无际的黑夜。破败的廊桥,在轰然雷声中瑟瑟惊颤。

        上官云凤心力俱竭,终于将颤抖的手指触到陆少秋身体,嗓底焦切的“咔咔”着。

        绝望!——云凤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

        同伴俱损,整个桥廊唯余下她和这恶魔般的老头。云凤知道她也难逃厄运,此刻只盼这一切尽快结束!

        老人却不再理她,曲指轻弹倪姬的骨坛,煞有介事地调笑道:“嗯——怎么,你也想跟他们一起?”他伸出食指扬了扬道:“哪----别说我老人家不提醒你,想跟他俩好也不难,只要你不小心眼儿闹别扭,我便依你!”

        他捧起那骨坛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展眉大笑道:“这便好,这便好!”言罢,从容拧开了骨坛上的蜡封,将骨坛倾倒下去。

        上官云凤眼睑再也无力抬起,脑中轰响,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远远闻得隐隐人声。

        似有妇人哭泣,又似犬吠鸡噪。此厢叫骂摔打,那厢嘤咛呢喃……

        不一会儿又闻水声虫吟,风啸雨急。但觉浑身汤汤然飘浮如云,忽凉忽热,耳畔万千怪响渐远渐无。

        蓦得一激凛醒来,四肢酥麻,触手一片阴冷潮湿,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四周依然是熟悉的悚景象。

        ——她还没有死,依然在这个廊桥里。

        所不同的是,陆少秋等人已被老人一字儿排在铺放平整的柴垛上,老人正在他们“尸体”脚下烧着大把大把的冥票。嘴里还念叨道:

        “连小君,这是你的!白玉郎,你的;还有你,陆少秋,记着了,省着点儿花!----”

        窒息的恐惧中,老人阴沉的眼睛缓缓向她转来。

        又彻底失去了知觉。--------

        【玄天圣心纪,98年十一月十五。

        时人间界大明宋州西出三十里,有白、陆、上官、连姓四少年,殓先亲骨骸回乡安葬。途遇惊雷恶雨,于桥廊避歇时遭一神秘恶叟以九花黄地龙药之。薨。】

        “嗳——这几个谁呀?怎么一大早的躺在这儿?”一个粗糙的妇人蓦得大响。

        “哟,这小姑娘,还真漂亮着呢!嘻嘻嘻嘻嘻!”一个油腔滑调的汉子唧唧笑着。

        “哎哎……你手往哪儿摸呢!”

        “银子!快摸摸他们身上有没有银子银票、值钱东西,说不定够去妄来当铺赎几颗果孽痣的!”一个尖哑男音伴随着窸窣衣响。

        “呸!你多积点儿冥德吧,好早日去投胎!”有老人声音在喋喋念叨。

        “应该新刚来的吧,叫唤叫唤他们?”初始那妇人声音方歇,便有一只柔软有力的手来回推攘云凤:“唉唉。姑娘,姑娘醒醒!”

        云凤不敢睁眼,她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还放触在潮湿冰冷的地面。

        这一切都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任凭身体怎般颠簸,绝不让自己睁开眼睛!

        周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蓦得,一个熟悉的嗓音大声惊叫:“啊,这,这是在哪儿?……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上官云凤神情一振。这不是小流星的声音吗?

        “耶~嘿嘿,醒了,醒了一个!”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杂乱人声中,夹杂着心剑出鞘的铮然之响。

        “嗨~哈哈,又是个玩剑的……看他那花子样儿,还有那把破烂剑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个乞丐帮里出来的雏儿!”

        “哈哈哈哈哈哈……聚宝盆的吧哈哈哈哈~”

        “你们……快走开!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云凤,云凤,玉郎!”

        陆少秋慌乱的叫声真切,上官云凤鼓足勇气试探着睁开眼。

        光线从紧合的眼睑射入,酸痛灼人。

        未待看清,耳边又清晰闻得白玉郎稍显混厚的嗓音:“啊,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会在这儿!啊,云凤,云凤,快醒醒!”

        上官云凤蓦得抬头,眼前一切,比之廊桥内所见更令她惊异!

        只见她和白玉郎合着一堆烂菜腐瓜躺在湿淋淋的石板道上,浑身湿腻,衣发狼藉。

        周围站着形形色色,神情怪异的老少男女,三两成群地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陆少秋衣裳破烂,蓬乱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根烂菜叶子,正被几个江湖客蔑视笑骂。几个顽童围在他前后蹦跳嬉闹,轮番来掀他破衣片为乐,吓得他心剑都出了鞘。

        可惜那柄平日里便显得粗短平庸的心剑,此时更无一丝光彩。

        云凤身前蹲了一个一脸猥琐的汉子,正馋笑着向她脸蛋伸出手来。

        “你干什么!”白玉郎眼疾手快,抢上挥开那人手掌。

        “切~……没玩头儿喽!”地上那汉子无趣地一哂,站起身超围观众人悻悻然挥袖:“都散了吧散了吧,三只新头儿~”

        人群索然四散,轰轰杂杂得一片。

        白玉郎伸手搀起云凤。云凤惊魂未定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烫。低头见各自兵器完好在侧,四肢劲力回复如常,不觉懵了。

        抬头间,天光朗润,一色儿的蔚蓝清亮,高缀着细丝般的缕缕白云,再也不是险天恶雨景象。

        人潮散尽,晨光无束地透射进来。

        “呀,小君,小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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