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院子里又沉静下来，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连鲁三都意识到从内而外的气氛压抑，绯云的和颜悦色比方才略显强硬的态度更让他觉得不安，像是他无意之间说错了什么话，主家心知肚明，面上却装作无事一般不肯告知。

        苏琅琅在他对面翻看着账目，纸张被掀起又落下的声响刮擦着人脆弱的心灵，屋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气忽的暗了下来，透过半开的支摘窗也能瞧见一片片乌云压顶，一阵阵狂风卷得树枝肆意摆动，不用想也知晓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绯云在屋子各处都点上油灯，不过一会儿，暗得叫人看不起字迹的屋子便又通亮起来，鲁三将手中还剩半块的桂花糖糕一口气塞进嘴里，噎得他满脸通红，半天才用茶水送了下去。

        “小姐。”他呛咳了两声重又开口，屏风那边翻页的声响停顿，等着他的下文，“园子里的花木得有小半年没有松土了，小人夫妇二人怕是一时忙不过来，不知小姐能否再拨出两人来帮忙？”

        他这话说得已经不算隐秘了，苏琅琅瞥了一眼账目上的修整花园的花销，几乎每季都有，鲁三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已然是不言而喻了。原本她还以为只是花匠不善打理，现下看来，恐怕只是拨了银钱下去，却是一点也没花在该花的地方。

        这算是他刻意给自己卖的好，也是明明白白地站队，对这般识时务的人，苏琅琅自然也不介意给一些甜头，“园子里的事旁人未必懂，随意拨了人来若是帮不上忙也是浪费，你若心中有人选不妨直说。”

        “小人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前也跟着学过一些侍弄花草的本事，不知能否借用他们两日。”

        “这也无妨。”左右庄子外有时黎的人守着，里面又有她自己带来的人，如今在门房每日有两人待着也尽够了，倒是不必日日放着三四人一道守着，“绯云明日去门房知会一声便是。”

        鲁三眼见得松快了许多，像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安安定定地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小人便先退下了。”

        话毕，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绯云将他用过的茶盏换下，重又放了只新的上去，又将动过的茶点补齐，待她将东西放好，才叫下一位进来回话。

        这位与李主管关系密切，进来只请了安便不再说话，他看着像是老成的，坐在远处，对着面前桌几上放的东西也只当做没有看见，他不说话，苏琅琅便也不开口，安安静静待了半个时辰，绯云照旧给了他一两碎银子，将人送了出去。

        外边的雨也终于倾盆而下，满屋的水汽包裹着尘土的气息只往人的鼻子钻，电闪雷鸣的傍晚让她今日的问话显得格外诡异。

        人一位位地进来，又一位位地出去，苏琅琅钱箱里的银子却没有少多少，除去鲁三老实一些，很会审时度势地站了队，剩下的大多一言不发或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待最后一位离开，绯云才寻着空能坐下歇一歇，她站在一边站足了三个时辰，不止要看着来人的神色揣测他的想法，还要时时看着苏琅琅的眼色行事，实在是累的慌，也是饿得慌。

        中间穿插着晚饭的时辰，苏琅琅当时倒是叫了她一起，不过那般做派容易叫庄子上的人以为自家小姐是个好糊弄地，她便没肯一起，方才她一直绷着神经，倒也没觉得饿，现下一坐下来绯云才觉得自己饿得眼冒金星，前胸贴后背。

        她伸手捡了一块苏琅琅不怎么爱吃的牛乳糕，三两下就吞了一整块，苏琅琅见她吃得着急，给她倒了一杯半温的茶才又将茶点碟子都往她面前挪了挪。

        “慢些吃，这东西又当不得饭，待会儿叫厨房做份鸡汤馄饨银丝面给你做宵夜，当是对你辛苦这半日的犒劳。”苏琅琅一面给她打着扇子，一面笑她精神绷的太紧，“早前就告诉你，今日来的这几位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关系，偏你紧张得什么似的，一直绷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她们原本也没想到今日会有什么收获，按着她们原本的计划，不论这些人说了什么都是要赏银子的，不过会着意给其中几个多些。

        这些人离开院子后，少不了被人围着询问，而他们走时绯云又都会刻意提过银子人人都有，有了这句话，想必他们也不会怎么藏着掖着。等他们几方一对照，用不了半日全庄子的人都会知晓这赏下来的银子不是定数。

        而至于为何有人多拿，又为何有人少拿，这是特意留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好好思量的。

        “奴婢原也没这样紧张，这不是鲁三自己说了些事出来，叫人以为这庄子上的人都能如他一般，被吓一吓就能将自己知晓的一切和盘托出。”

        绯云只知晓今日鲁三说出来的话，于她们而言算是意外之喜，贪墨这种事，想要查起来就要从细枝末节处入手，有了他先开口，往下查着也方便不少，至少用来诈一诈账房是管用的。

        有了这样一个好开始，她少不了期待着旁人也能多吐露些话出来，只是没想到这六个人中，只出了那一个老实的。

        “鲁三看着老实，其实未必罢。”他家那两个儿子比他要能说会道许多，看着也是机灵的，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去做门房，可就是这般能说会道，今日回话这活计也还是落在他自己身上，想必这位不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简单。

        作为花匠，他今日的表现实在反常，从开始慌乱的模样到后来旗帜鲜明地站队，都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像是刻意找了个由头，想把他那两个儿子从门房挪到自己身边，以免出了事被波及一般。还有他报出的那个买花的价钱，苏琅琅心里也都存着怀疑。

        “你明日也不必这样一直站在边上，白站得腿疼。”她用手中的团扇虚点了点绯云的小腿，平日她跟在自己身边，也并不一直这般站着，现下猜也能猜到她腿疼的厉害。

        “你明日去打听打听花苗的价钱，还有，门房的人与李主管之间的干系。”

        “哎，奴婢知晓了。”

        苏琅琅将名册和账目放在一起，手边还有一张记得密密麻麻的纸张，这都是她这三个时辰的成果。

        庄子上的人大多不会将话说得太过圆满，当真无辜的人无畏无惧，想到什么便说些什么，至于不大无辜的那些，多半也是跟在李主管后边做事，平日并不需要扯谎骗人，没了诓人的经验，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圆满的谎话。

        她一面听着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絮叨，一面从他们的话中找出相似之处和偏差太大之处，然后再将这些都一一记录下来以备明日。

        “现下也就只这几点有猫腻，母亲说的果树，鲁三说的花苗，侧边那片山林的主家和账房。”她将这几处用词圈出，原本就不甚整洁的纸张看着越发凌乱，“只盼着我们明日能有所收获罢。”

        “姑娘先在这歇着，奴婢去将姑娘的药端过来，顺便瞧瞧前院那两个。”

        苏琅琅的药一向是苏夫人身边的嬷嬷熬的，苏夫人亲自盯着的，每日三次只要按时去取便是了。趁着这时间，苏夫人也好问一问苏琅琅的伤势与日常起居，也免得苏琅琅当着她的面从不说实话。

        她去取药恰好要经过通往前院的垂花门，李嬷嬷和红袖一向不安分，她们两人心思又重，好像一个眼神就能谋划出一整场能叫人头疼的大戏。

        这两人原本被关在柴房里还好，那地方空间不大，便是她们想在其中闹出些动静也是不能的，柴房四周又都是她们带来的人在守着，实在是再安全不过。

        如今她们关在前院的厢房里，虽说厢房里的东西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可对着两个正在养伤的病患，实在也苛刻不到哪里去。加之人手不足，厢房门口只安排了两个人守着。虽说这两人现下偷跑是跑不掉的，可她实在还有些放心不下，非得自己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那两人现在只怕恨我们两入骨，不大愿意见着你我。”苏琅琅轻笑一声，即便今日她替这两位求了情，她也丝毫不怀疑那母女俩会恨自己入骨，“早些时候你去，就没受到什么冷待？”

        “什么冷待，李嬷嬷就差用眼睛来剜奴婢身上的肉了。”她想起李嬷嬷那愤恨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地觉出怕来，“不过也无妨，奴婢也剜回去了，这样说来也不算亏。”

        苏琅琅抿着嘴唇，强忍笑意，“你去看看也好，免得你今夜睡不好。”她微微颔首，叮嘱了两句不要与那两人多说什么，“给她们上药喂药的事，安排我们带来的人去做，旁人我不放心。”

        “这些事，奴婢早前已经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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