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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蛋挞


“这就是我和安子皓的过去。所有青梅竹马的情意都在那接连的惨烈事故里被肢解得零离破碎。除此之外,尹伊熙在我爸爸去世的那一天我最孤独无援的时候,挂断了我的电话。他俩还联手瞒着我他们已经在一起的事情,看着我一个人演了一出戏,把我耍得团团转。”

        苏沐怡收回了视线,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咖啡在勺子和杯子碰撞的清脆声中荡开一圈圈波纹,宛若少女眼中泛滥的愧疚。

        她故意说得恶毒,语调里锋芒毕露的寒意因为故意反而显得悲弱,再加之她眼角忍不住划出的愧疚变成了海上的泡沫,看似声势浩大却一触就破。

        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了许久,这会儿已经慢慢地缓下了步调,拍在树叶上,溅起几个低音阶。

        耳边忽有钢琴声,刚才许是被谈话和下雨的声音掩盖,这会儿才铺开在小小的咖啡馆里。高低音阶的转变,宛若一粒粒苦茶色的咖啡豆经过磨碎机研磨成醇厚的咖啡,散着独属于它的朽叶色的香。

        苏沐怡回想起近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靠里侧有一架白色的钢琴。雪白的钢琴摆在墙的一旁,象牙色的地毯温润地倦懒在它的旁边。

        大概是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在弹奏吧。

        曲调很熟悉,曲子用左手以低声部引进旋律,而后紧接着由中声部承接,右手流动音型的高声伴奏声部,好似浅浅的声音在诉说诗人佛拉里格拉特的情感,也好似夜曲,一个轻声吟诵,情意绵绵,如歌如幻。

        心底的哀愁被音乐洗去,苏沐怡眼底染上了笑意,碎碎的小小的,宛若碎钻,映得她眼眸如生月辉,薄薄地铺开一层,如蝶翼,闪着银色的清辉。

        良笙也发现了,他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身体,略带无奈地朝着苏沐怡笑了下,琥珀色的眼眸里添了几笔杏色的暖,缱绻得宛若香蜜。

        苏沐怡:“ihadbeendeadbeforelove"swonder;iwasburiedintoitsarms;iwasresuscitated,byitskisses;isawheaven,initseyes。”

        纯正的英语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技巧,尾音的连勾和卷翘宛若在读一首情诗,宛若是巴黎街头热吻的情侣,撩得良笙耳朵不由得染了几分红。

        苏沐怡也瞧见了那抹红,于是她笑得更璨,艳丽得宛若粘了几笔绯色的调,晕在了眼角眉梢。

        真要人命。

        良笙心里痒得不舒服,于是他也半摘自己的面具,“他弹得比我好听?”

        “啊?什么?”苏沐怡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只记得良笙眼底染了几分坏,像是一滴墨晕开在琥珀色的水中,“那为什么我当时演奏的时候,你没有在台底下唱出这首诗?”

        良笙说得轻柔,语调微微变慢,压着嗓音,带了几分哑意,又有几个字咬着舌,宛若诱哄。他问得委屈且勾人,像是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慢慢地询问,又像是一只小猫,用着无害的肉垫,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心脏。

        这下子,那抹绯红跑到了苏沐怡的耳朵上,红得宛若滴血,连带着白净的脸上也染了几分。许是太勾人,苏沐怡一下子慌了阵脚,匆匆忙忙地解释:“不是,我也……”

        唱了。

        后面两个字被理智的线牢牢抓住并且塞回了喉咙里,差点吐出自己心思的苏沐怡瞬间再也克制不住那抹红色,任由血液全部倒流,蒸得她脸颊通红。

        良笙也被苏沐怡的答案给愣住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好像是早到的新年礼物,“轰”地炸开的礼炮抛出色彩斑斓的礼花,欢乐得让良笙不由得用手握拳遮住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要来份提拉米苏和蛋挞吗?他们家的甜品也很不错。”

        “嗯。”

        他的话像是在给她台阶下,直到甜品端上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是抚慰。所有的愧疚连带着委屈泛滥在脑海里,一直怀在喉咙中的酸涩冲上了脑袋,她看着金黄色的蛋挞和咖色的提拉米苏,甜与苦的滋味在舌尖纵生。

        他听完没有厌恶,没有对着她露出恶心的表情,明明知道她其实是多么的肮脏且病态,却依旧用最甜的糖包裹她最涩的委屈。

        “良笙,我生过病。”苏沐怡看着良笙一字一顿,宛若用刀割开心上最痛的疤,“我还把我爸爸害死了。”

        苏沐怡盯着良笙,像是想要从良笙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厌恶和嫌弃,但却又怯于真的看到那温润的眸子里晕开几分黝黑的厌弃。

        “苏沐怡,你没有生病,你只是很难过。”

        良笙的话宛若夏日里轻开的碳酸饮料,咕噜噜的气泡吞噬了苏沐怡的听觉,所有的炎热和口渴在那一瞬间黯然消退。

        所有的人在知道她生病了之后只会跟她说会好的,会治好的。但他们不知道她的痛苦和挣扎从来不是来源于病痛的折磨,而是来自不断地自残似的自我折磨,因为他们看不见,他们只当她是生了个病。

        可是治不治好又怎么样?她生了病会好,可是爸爸呢?爸爸的病却永远不会好了啊。

        于是,她就陪着他,一直病下去。

        可良笙却告诉她,她没有生病,她只是很难过。

        “苏沐怡,我应该还没跟你讲过我为什么想当医生。”像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执着于过去的纠葛中,良笙开了口,眼底染了几分在音乐面前没有的光,神色虔诚得宛若敬仰着神明,“梧桐落叶的那一年,我拿着三年级语文课本的时候,我妈病了。胃癌,是医院给出的结果。即便知道可以治愈,但依旧因为太过于突如其来而恐惧。”

        他看着外面的银杏叶飘落在地上,漂亮的弧度晕染着夕阳。

        已经入秋很久了,冬日也逐渐步入这场旅程,北半球开始进入了昼短夜长的生活。

        而那年,他们宛若移居到了极北地区,头顶的天空除了极夜的黑便是极夜的黑,就连极光都不愿意施舍半分。

        “胃癌的到来导致她不得不告别音乐,强压的写词作曲不再适合她羸弱的身体。但是当年横跨在我们面前的不是手术后的体质下降,而是死亡。那个癌,长得位置不太好。”

        当医生说出检查结果的时候,所有的侥幸宛若泡沫,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他和他的父亲宛若坐在孤舟上,失去双桨的小舟在狂风骤雨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选择自我命运的挣扎的余地。

        父亲准备好的“都只是自我焦虑害怕”的台词失去了用武之地,变成了狼狈的谎言,宛若梧桐的落叶。

        “但是我们很幸运。”

        孤舟飘到了陆地,命运的起伏不定拥有了依靠。

        “医生帮我们把我妈从鬼门关那里带了回来。”

        良笙永远忘不了那天红色的手术灯暗下,跳动的心脏在白色衣角露出来的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捏紧。

        紧接着他看见主治医生走了出来,白色口罩摘了下来,眼底的笑和嘴角的弧度宛若是天上的启明星,擦亮极夜的天空。

        “所以,我想当医生。”琥珀色的眼中亮着光,像是月亮晕开的光,破开薄薄的云雾,清亮得宛若神祇,勾得千万人所往。

        苏沐怡笑着,小小地咬下一口提拉米苏,黑色的眼里点着亮,“良笙,你很适合白大褂。”

        少女的话语宛若娇憨的撒娇,言语里小小的期待像是摄人心魄的妖,却又媚而不自知,却是他无所渴求长夜暗冥中的灯火。

        也因为那份光,给他不断踏出自我的勇气。

        “苏沐怡,我学音乐是因为我妈妈是音乐家,那是我爸和我妈的理想。一直以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后半句,他们告诉我的都是我应当如此,我理应如此。可是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告诉了我,‘唯物主义的浪漫或许不是承认世界的核心地位,而是承认世界包容了你,包容了千姿百态的我们’。她告诉我,因为那是她的理想,所以她不怕自己鲜血淋漓。”

        苏沐怡放下叉子,提拉米苏的苦味淡化在后面奶油爆开的甜味里,使得那刚开始的苦像是诱得她去寻找这份后来的甜。

        “苏沐怡,你从来没有害死你爸爸,害死你爸爸的不是你。”

        于是,在苏沐怡找到这份甜之后,所有的感官里都注入了蜂蜜,因为迟来,也因为前面引路的苦。

        苏沐怡觉得自己就像是桌上的那个蛋挞,脆脆的外壳包裹着柔软的内里。

        而良笙却一口咬了下去,露出她金黄色的内里,然后告诉她。

        “蛋挞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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