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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冬将至


“桉桉,这个学期小苏和良笙怎么了?”夏璇推开寝室门,一脸严肃地看着许楸桉。

        正在打游戏的李玥被吓了一跳,摘下耳机一脸惊恐地看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夏璇。“什么怎么了?”

        “小苏和良笙啊!”夏璇愤愤地坐在位置上,握拳说道,“他俩这个学期怎么都不上课,你都不知道失去了两位得力干将,孙斌抽人回答问题就是屠戮现场,但凡问题上点难度,就是一片死寂。”

        这个学期开始,良笙不去琴房练琴已经上升到经常上课请假了,连同良笙一起请假的还有苏沐怡。

        这件事情太过于诡异,以至于班级群里对于这种现象开始有了五花八门的猜测。

        “……所以你这么关心他俩就是想让他们回来分担你们的痛苦?”听完夏璇的长篇发言,李玥恍然大悟地总结道。

        夏璇白了她一眼,“对不起,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俩为啥最近都上课经常缺席。”

        “小苏是去看心理医生了,至于良笙为什么经常旷课,身为粉丝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许楸桉头也没有抬起来。

        “???心理医生?”夏璇看着一脸淡定的李玥再看了眼云淡风轻的许楸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有些崩溃地问道:“为什么这件事情我不知道啊?”

        李玥白了夏璇一眼,“小苏那天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沉迷于社团活动上看见的那位帅哥。”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李玥必定倒带倒到那天社团活动上夏璇看见帅哥后七魂六魄飞出躯壳满眼都是帅哥根本顾不得人间岁月的样子,然后截图保存纪念。

        夏璇自知理亏,又不愿就此放弃,仗着当事人不在场,勉力挣扎了一下,“哼,我不管,反正就是小苏不好。”

        “阿嚏!”

        被念叨的苏沐怡打了个喷嚏,然后关上了车门。

        苏母帮苏沐怡拢了拢外套,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打喷嚏了?感冒了吗?”

        苏沐怡摇摇头,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安慰地朝苏母笑了笑,“没事,就打了个喷嚏而已。”

        “天气冷起来了,记得衣服要多穿点啊,别到时候冻感冒了。”苏母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听得苏沐怡无奈地笑了,“哦,对了,今天跟杭医生聊得怎么样?”

        苏沐怡看着窗户外不断远去的那幢别墅,心中存在的郁结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像是被人挤破了伤口,随着伤口的撕裂,堵在血管里的瘀血也得以释放。

        苏沐怡笑了笑,温淡的眉眼宛若丹青未干滴出的水墨,漾开缱绻的色泽,“挺好的。”

        第一次走进那里的时候,心底涌上来的紧张感差点让她夺门而出,可到底是不想对不起那些关心她的人,于是她鼓起勇气踏进了庭院。

        那是一家私人诊所,诊所对面的花园被打理得很干净,还有喷泉在一堆花团锦簇的艳丽色彩中喷洒着透明的水雾,秋末的萧瑟似乎并未影响这一小楼,反而丹桂的幽香为这一小楼抹上金风玉露的光。

        走到诊所前,看到那位医生已经出门站在那边接应她,金丝眼睛后细长的眉眼温润如玉,相比起良笙月色般的温柔他更带了几分勾人的音调,像是那首她喜欢的《kisstherain》,清透的钢琴声宛若雨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仿若便是如此。

        “你好,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杭衍,你可以不用叫我杭医生,这样子不容易有压力。外面凉,我准备了热茶,我们边喝边聊天好了。”

        刚开始跟陌生人交流苏沐怡是抗拒的,像是在本来就做好的乐谱上要她平白添上几段不合奏的曲调,磨得她心头烦乱。

        杭衍像是发现了她的这个状态,于是也没有急着跟她谈论这件事情,反而跟苏沐怡谈论着前几天举办的音乐会。

        “前几天举办的音乐会,我挺喜欢那首大提琴曲《天鹅》。”

        “出自圣·桑的管弦乐《动物狂欢节》的那首《天鹅》?”

        杭衍笑了笑,托起茶壶朝着苏沐怡的茶杯里添了点热茶,热气氤氲在冷空气里,模糊了杭衍嘴角的那抹笑。

        杭衍声音柔和,宛若是清泉的波纹,是夏季蜻蜓点水后,鲲鳞追逐嬉戏的涟漪。

        “对。没有记错的话,《天鹅》是圣·桑在五十一岁的高龄时的作品,惟妙惟肖地描写了动物们滑稽的姿态和可爱的动作,可以说简直就是一场由圣·桑导演的精彩话剧。”

        “是的。《天鹅》不仅是一首大家所熟悉的脍炙人口的名曲,也是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唯一允许在他生前演出的乐曲,被视为圣·桑的代表作品,这首大提琴曲被改编成各种乐器的独奏曲,并被改编为芭蕾舞剧《天鹅之死》。”

        杭衍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像是沾染了甜酒,晕染发自内心的欣赏,“苏沐怡,你的音乐造诣很不错。”

        苏沐怡不好意思地拨弄了一下茶杯,瓷白的脸上染了几分红晕,“不,我见过比我造诣更高的人。”

        他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明,驾驭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弹得了琴奏得了鼓,无论何种乐器到他手上便宛若拥有了生命,而那些音符也仿若从乐谱上跑了出来,带着线谱,绽开在大脑里。

        杭衍看着面前的女孩清亮的眼眸宛若点上了萤火,像是水墨画上沾染了一丝红,晕开在山山水水的浅色中,是摄人心魄的一笔。

        “你来这边是为了他吗?”

        苏沐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但又不全是。”

        她在这一年遇见了太多的人,太多爱着她的人,太多她想去爱的人,那场风霜仿若终于要过境,她也终于可以看见苦等了许久的春季。

        在那之后,她想等待雪落,等待风停,等待所有的言语找到了归宿,她就把她的欢喜告诉他。

        告诉冬日的雪,告诉冬日的风,告诉冬日拥抱她的他。

        “我答应过我的爸爸,我会为了自己也会为了他,重新站在那个舞台拿走那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奖。”苏沐怡看着杭衍,说出了她对着那座苦茶色棺材说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那时候她没有为父亲出殡,也没有为父亲守夜,其实她跪在灵堂后面跪了一整晚,听着对面的佛经在黝黑的夜里吟诵,听着佛珠因为手指的拨弄而发出的“咔咔”声。

        满屋的纸被风胡乱地翻飞,一地尽散,如同那抹黏稠的黑色。

        破碎的音节像堵在喉中的音,支支吾吾。

        她咬破了嘴唇,咽下满嘴的腥甜,“爸,你等着我,等着我……”

        苏沐怡抬起头,看着黑色在天空中炸裂,吞噬着远处所剩无几的白色的灯火,如同那蓝白色条纹病服上渲染开的殷红,也如她心底悄然炸裂的痛。

        杭衍看着苏沐怡眼底挣扎翻涌的痛苦,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没事,不用再想了。我们今天就聊聊天。”

        黑曜色的眼睛里映着小小的她,而那个小小的人却一脸惨白地惊慌着。

        苏沐怡知道自己情绪过激了,于是她努力摁压住记忆,靠在沙发上,颓然地呼吸着。

        “你为什么喜欢那个男孩?”

        话语转变得突然,苏沐怡知道杭衍想要通过别的话题来缓解她的心情,于是她也配合着聊天,“或许是喜欢着他的才情,又或许是喜欢着他的温柔。其实说是实在的,我不知道我喜欢他哪里,知道喜欢的时候那个感情便像是种子,已经在心底扎根。”

        她见过他的温柔,在那场春雨里华生的爪子搭在她手背上的那一瞬间,她也见过他的怒火,在那次打架中。

        她以为他是高不可攀的神明,而他却一次次安慰她,明明他们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但他们却又如此地相像。

        一样的不被理解,一样的不被认同。

        “那你来这里是因为他或者他们说过什么了吗?”

        苏沐怡笑了,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泛滥着珊瑚色的水色,光遮雾绕,媚意荡漾。

        “他说,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很难过,她们说,圣人难抵流言蜚语,更何况我是一介凡人。”

        杭衍看着她,端起茶杯轻抿,睫毛纤长,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在眼下勾勒出一笔阴影,发丝随着晨风微拂前额,带着一身的宁静专注地看着她,安静地对着她笑。

        “冬天快要到了。”他说得随意,像是在慨叹,让苏沐怡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讷讷地点点头,“是的。”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示意苏沐怡看着窗外庭院里栽种的腊梅,一针见血的问题仿若是被人突然摁响的门铃,刺得她灵台清明,“你是否有想过,所有罪恶的源头不在于你,你的参与与否都不会改变那场局的开展。”

        “我不懂。”

        明明逆着光,杭衍的眸却透亮,宛若光照落在手术刀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晕。

        “你妈妈给我看过那份资料了。你应该是清楚的,那场局即便没有你的出现他们也会做下去,换一句话说绑架你只不过是这场局的一个备用计划罢了,除了这个计划他们还有很多个计划,或许是从你母亲入手,或许是从你爸爸的亲朋好友入手。他们最后之所以选择绑架你,只是因为那天你刚巧出了门,那天也刚巧刮起了暴风雪,所有一切的剧情刚巧被推开了。”

        苏沐怡低着头,资料她自然是看过,她只是并不愿意去接受,因为她觉得自己一旦接受了这件事情,意味着爸爸的死与她毫无干系。她不愿意如此轻飘飘地推脱开责任,因为她……

        “不是的,即便是这样子,我还是害了我爸。”

        苏沐怡咬着下嘴唇,眼眸里闪着痛意。

        杭衍摇摇头,“我听说了,绑架的时候你是有反抗的。况且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自保是最好的选择,只有那天你保护好了自己,你才能把那天的黑暗告诉别人。我并不觉得自我保护是可耻的行为,幼苗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告诉别人冬天是多么寒凉。”

        苏沐怡一滞,对于杭衍的话语有些讶异。很多人都说她的选择没有错,可是谁都没有说过她的自保是可以为之后的揭露真相做铺垫的。

        这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却又有些丝丝的渴求,然而这份陌生的情感还是让她脆弱的躯壳产生了抗拒反应,“不,不是这样子的。是我害死了我爸。”

        “小苏,不要逃避了。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爸爸的死责任并不在你身上,你的朋友说得没有错,你只是很难过。苏沐怡,你该哭出来了,该为那天被绑架了的自己哭了。”

        苏沐怡怔怔地看着杭衍,风吹开了轻薄的窗帘,外头的阳光洒落在桌子上,桌上的那杯茶早就因为主人的遗忘而凉透。

        是的没错,她应该哭了。

        苏沐怡捏了捏手指,指甲掐紧了肉里,理智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是的没错,她该哭了,该为自己哭了。

        那一年,不止苏父死在了冬天,那个本来不谙世事的苏沐怡也死在了冬天。所有的一切都逼迫着她长大,所有的流言蜚语侵蚀着原本的那个她。

        她很难过,为了父亲的去世,也为了那个一同葬在那场暴风雪里的苏沐怡。

        但悲伤超越了她承受的范围,以至于她自虐式地,把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她病态式地享受着愧疚□□心脏的感觉,似乎只有那种钝痛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苏沐怡,该醒了。”

        杭衍看着苏沐怡,看着那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冷了的茶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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