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永失我爱

春天的温度总是微微带着些凉意，一阵微风透过白色窗帘徐徐吹向病床上的她。

        苏沐怡把身子上的被子裹了再裹，才堪堪抵挡住些凉风。

        寂静在室内不断地一寸一寸蔓延，门外鞋子在瓷砖板上敲出的清脆音节成了唯一的声响。

        她让护士把百叶窗微微打开一条细缝，温暖的日光立刻滚落进来，在她的掌心形成小小的光影倾泻。

        薰衣草的味道被风微微吹淡了几分，即使如此，安神的效果却很好，以至于她梦到了很久没有梦到的他，她就着梦里的场景微微出神。

        梦里，梦到了刚刚相熟的那段日子，所有冗杂无趣的时间都被他用笑容填满。

        那是个突如其来的雨天，她和良笙都淋了雨，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湿透的对方忍不住噗嗤一笑。后面他们问店员借了干毛巾，还点了些热食。

        那杯余温未退的热牛奶似乎还握在她的手中，一寸一寸，热意从指尖淌进血脉，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别只顾我了，你也来喝点热粥吧。”

        “我不用，你自己喝吧。”

        “可惜我已经点单了。”

        他似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两大碗粥。

        苏沐怡抬起头看着那碗被端上来的白粥，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细如白瓷。

        她微微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巴，抬着头两只乌黑的眼睛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无辜之情。

        “别拒绝好吗？”

        他看着她，眼中璀满漫天的星辰，在她的心间洒满无数光辉。

        “好。”

        他笑了笑，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岁月袅袅，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青春里早已填充满了他的身影，不论自己怎么抗拒，对于他的记忆总是纷涌而至。她咬了咬嘴唇，看着外面半开的桃枝。

        彼时年少，不知那些热牛奶是他有心之备，只因无意间听到过她的肠胃不好。

        于是时间恍然，再次回首，已不知他在何时不知不觉地明媚惊艳了她的青春。

        他之所在，时间岁月太过和暖，以至于他之离去，让她再难适从。

        “叮咚——”

        手机发出提示把她的思绪微微拉回来几分，看了眼竟然是专辑破百万的销售量提示。

        她犹豫了一下，从枕头边摸出耳机戴上，调出手机里音乐。

        “星光稀疏大地早入梦唯有玉盘高悬天际

        直到后来我看见了你笼烟又笼纱

        我轻摇小扇扑流萤回首望见银烛秋光冷画屏

        蓝天暖玉已生烟我仍不知天上宫阙是何年

        低绮户照无眠庄周邀我梦蝴蝶

        桂树底下玉兔轻捣药

        广寒宫人掬水弄花香满衣

        桂魄长照金樽里斗转星移几度秋素娥仍别我梦中

        神祗已成亿人梦云阶冷如水你仍为我的华胥”

        手机里的背景音乐缓缓响起，悠扬的钢琴曲调徐徐展开在耳畔，如同那年那个男孩小心翼翼地捧出的花朵，所有的欢喜都漫延在远处悠悠的烟火中。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专辑后面标注的名字，反复咀嚼着嘴角漫延出出来的苦涩。

        第一支写有歌词的曲子，第一支算着日期发行的曲子。

        人们都道她在逐月，却不知道她追逐的月亮早已消失不见。

        她咬着嘴唇，揪着被子，久久没有思忖开。

        “苏小姐？”

        护士的声音就着门外的脚步，微微有几分模糊。

        她抬起头，眼中划过了一丝讶然，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对方何时进来了。

        她有些羞赧地搅了搅被子，半晌才开口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一个星期后有手术安排，所以我来问您的一些基本情况，请问那日把您送入医院的委托人是哪一位？”

        苏沐怡拧着眉头，眉思考着前几天痛的断层的记忆，想着当晚到底是谁把她带到医院里来。

        事发突然，当时的她刚从一家国际酒店结束专辑发布仪式。仪式进行地格外顺利，上一张专辑地大卖也让她不由得收到了更多酒饮相待。

        于是，有些微微喝高的她避开了所有的社交活动，一个人从偏厅悄悄溜了出来。结果还未等被酒精麻木的脑袋清醒，肠胃上传来的刺痛已让她两眼发昏，最终，她望着远处的灯红酒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苏沐怡烦恼地扁了扁嘴，能记得自己在哪里昏厥已是不错更别说记得是谁把她送来了。

        似乎考虑到了她的纠结，手机铃声正巧响起。苏沐怡看了眼来电名，有点小小不满地移开了目光。

        “抱歉，我接一个电话。”

        苏沐怡朝着护士小姐微微颔首，打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接到电话的苏沐怡并没有什么好心情，她明白这电话明摆就是训斥她的。

        她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小护士，想到要在别人面前被训斥得狗血淋头不由得微微有点烦躁。

        但是再怎么烦躁也不敢不接对方的电话。

        于是她慢吞吞地划开手机页面，半晌才憋出几个字眼：“喂，安子皓。”

        果然手机电话刚刚接通就听到对方的一顿劈头盖骂：“苏沐怡你最近本事倒是长了不少！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今天就送来了医院？！”

        苏沐怡承受着安子皓的怒气，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在先，也不敢还嘴，也为了能够早点结束这场训斥，于是只是弱弱地说道：“没，我只是昨天太忙了，一不小心没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下次不会再犯了。”

        “哈？下次？你还敢有下次？你是真的不把自己的身子当身子啊？！”

        “真的没有下次了。”

        苏沐怡更加郁闷地搅了搅被子，所有的怒斥想必那位护士早已一字不落地停了进去，否则她也不会僵硬地站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了。

        “病房号码刚刚已经报过来了，我马上过来。”

        安子皓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即使岁月如梭，他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依旧如鲠在喉，而哽住的那块肉早已烂透，取与不取皆是伤痕。

        “其实，你不用过来的。”

        “阿姨很担心你。”

        小小的抗拒被安子皓一句话堵到哑口无言。

        她虽与母亲长久没有联系，一来不愿让她担心，二来她总是害怕过去的旧事会一一想起。

        苏母也知这些年来母女二人渐渐减少联络的缘由，她不愿意逼她，她也舍不得去逼迫她。

        她知道那些苦苦等待却终究无果的无奈与苦涩，她也知道夜深人静时梦中苦苦挣扎的痛苦。

        似醒着，似睡着。

        思绪恍然，再次反应过来已是不好开口拒绝，于是略有僵硬地答应了下来。

        安子皓见她答应下来也便没再缠着，匆匆挂了电话。

        苏沐怡盯着渐渐黑屏的手机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刚刚耳机里那首钢琴曲的原因使她的心情更加的烦闷。

        她看着窗外春雨酥酥，一滴滴雨滴坠，散在屋檐上，折射破碎的光影。

        苏沐怡敛了眸，独自低语：“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前停住了，外面的人推开门，看着坐在病床上被日光半笼的苏沐怡。

        微风轻轻吹起白色的窗帘，光与影在女孩的脸上交替变换，让那本就是清秀艳丽的脸似乎点染的如同出水芙蓉，温润得不似人间之色。

        “咚咚咚。”

        对方敲了敲门，然后跨步走了进来。

        一双修长的手映入她的眼中，骨节清晰，纹理暗淡，连手上的皮肤都有些白淡。白色的医生服被他挽起一个袖口。

        阳光顺着他，落在他的发稍间，投落下的细细碎碎的光影描摹着他细长的眉眼。

        “我是她的负责人，那天是我把她送到医院里面来的。”

        熟悉的声色在耳畔边炸裂开来，将她茫然无措的心炸的四分五裂。

        苏沐怡看着那个刚刚还在自己的梦中温柔浅笑的男人，现在踏着一地细碎的日光，站在她的面前轻笑，像是走过了所有的时间与青春，打破了生死的囚牢，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瞬间，回忆的潮水一下子淹没了她，将她拽下记忆的深处，让那些熟悉却又渺远的话语在记忆中滚涌。

        再抬眼，她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张了张口，一切寒暄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说什么？说你好？说好久不见？喊他的名字？问候他最近还好吗？为他为什么当年抛下自己独自离去？问他当年不是被人说出了车祸意外死亡吗？

        所有的问题，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惊讶在她的脑海中乱如麻，一团团一层层啃食着她的理智。

        就在她愣住的时候，那人唇角没有像她记忆中那般扬起，声音却格外的清冽，犹如南风过境，吹软一地酥雪。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洛胤铖。”

        苏沐怡抬起头看了眼他，轻轻抿了抿唇。

        她有些害怕，像是面对一场步入死局的博弈，她不清楚究竟谁骗了谁，她也不清楚这场游戏谁成了砝码。

        尴尬的气氛还未维持几秒，刚走到门口的安子皓敲了敲病房的门，他站在门口，不确定地看着背对他站在那里的人。

        背影太过于熟悉，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相互重叠，以至于一瞬间安子皓他不敢轻易下定论。

        他怕认错，也怕认对。斟酌再三，他看向床上的苏沐怡，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行为中找到一丝答案。

        “我……”

        苏沐怡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安子皓，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寂静还未渲染开，安子皓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半是试探半是复杂地问道：“良笙？”

        那个人抬眸，转过身看了眼安子皓，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道：“抱歉，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

        明明眉眼相同，但气质却背道而驰，再加上他的话语冰冷清寒，所带的疏离感让安子皓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讷讷地开口道：“哦哦，抱歉啊，我认错人了。那医生，她没什么事情吧？”

        那人看了眼病例单，道：“没什么事情，一个小手术，手术完记得好好调养身体。肠胃是人体的重要器官，不能经常受到损伤。这边是必要的中药草药单子，她身体体质不好，需要用中药调养修复，你按照药单去中药病房领取，每日给她熬好。”

        “好的，医生。”说罢，安子皓看了一眼苏沐怡道，“你先在这边呆着吧，晚些熙熙也会来看你的。”

        “好。”

        苏沐怡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安子皓深深地看了眼苏沐怡，原本想说的话语又被他咽回。

        有些话如同利剑，深深地在她的心口处插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最后遍体鳞伤。

        而那把剑不是拔不出，而是不能拔出。

        是信仰也是利剑，给了希望也给了苦楚。

        给了青春，也误了青春。

        思及，他终究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走出了病房。

        等安子皓走后，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人看了眼还沉静在自己世界里的苏沐怡，斟酌片刻说道：“你记得按时吃饭，及时就寝，别酗酒，别暴饮暴食，别积劳成疾。记住，照顾好自己，别让家人担心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似乎点中了苏沐怡的穴，让那个本是低着头的人一下子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他。

        记忆里相似的话语，吹荡出一湖涟漪，所有的光色破碎在湖心，夹杂着浪花，搅乱最后的一丝平和。

        “苏沐怡，你现在最应当做的事情就是照顾好自己，别让周围的人担心。”

        苏沐怡闭了闭眼，眼眶不知何时竟涩得生疼。抬起头发现她的主治医生竟然还站在她身旁，她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不安地抿了抿唇，道：“谢谢医生。”

        她哑着嗓子，嘴角勾出浅淡的笑，但又只在须臾间消散开去，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病例报告，看着报告末端她签上的字体，清秀如本人，沾染着世间绝色的美丽，清亮了他的生命。

        倘若他是她的信仰，她亦是他的希望。

        所有的念念不忘，皆是她。

        苏沐怡，我很想你。

        我们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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