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归途

之后的几天，“非常注重身体健康，认真听从医嘱配合医生治疗”的苏沐怡隔三差五就往医院跑，惹得别的科室的医生特别羡慕良笙有个认真听话的病人，比那些隔三差五跑来闹事的好得不知道哪里去。

        面对苏沐怡的行为，良笙略略有些起疑，但由于这个行为的出发点是他的叮嘱又显得特别的合乎情理，最后只能怪自己想太多，将自己的马甲裹了又裹，生怕哪天突然来阵风就给吹走了。

        但苏沐怡心里的小九九哪有这么好料定，她按照尹伊熙的计划，直接拿出了可以拿奥斯卡奖的演技，面对洛胤铖时淡然到不能再淡然，对洛胤铖的态度也是病人对待医生的态度，让多年后的良笙都不由得有些无奈。

        隔三差五的回访只不过是等时机成熟，等着后续的勃发。大约持续了两三个星期，尹伊熙见时机大差不差，在一切天时地利只差人和的时候，尹伊熙决定把那差的那部分给填补上去。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春风卷起柳条泛起碧波的涛，医院的走廊里落下一地的鸟鸣。

        苏沐怡来到医院的时候，小护士抱歉地抬起脑袋，一切都按照尹伊熙所料想的那般发展下去：“抱歉，苏娥大大，洛医生去休息了，您是不是忘了这个时间点他不坐诊啊？”

        “抱歉，最近忙，忘记了。”

        苏沐怡微蹙了眉，眼角微微下垂，黑曜色的眼里抹上几缕歉意，迎着光模模糊糊间染了些委屈，像是弱柳扶风，略显娇媚。红唇轻抿又微启，带了些勾人的醉意，放软了的语调像是吴侬软语，似是调情似是勾引。

        如尹伊熙所算，小护士立马羞红了脸，拿着查班的表格，支支吾吾地给苏沐怡出主意：“要不，您去醉花荫那边瞧瞧？”

        苏沐怡轻轻勾了笑，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温润的眉眼看上去人畜无害，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清和。她没有做过多纠缠，顺着话下了坡，看似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句，“好的。”

        成功牺牲完色相做完前调的苏沐怡在楼梯上摸出手机。

        苏沐怡：【ok。】

        尹伊熙：【收到，已就位。】

        如果说这次的计划是一杯咖啡，那么苏沐怡前面做的准备不过是咖啡散开的香味，微苦的醇香唱着复古柔情小调，像是午后奏响的老唱片，咿呀着拉开味蕾的盛宴。

        而后续接着的苦涩爆炸才是主角，至于后调的甜味，就像梵高笔下的那个静谧的夜晚，在街边偏僻的角落，生长着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无论烟花绽放，漫天霓裳，还是繁华落尽，一片悲凉，都是赏画者的独自体味。

        身为主调的尹伊熙自然毫不含糊，她微微勾唇，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细碎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叶洒在身上。

        她摸了摸眯着眼睛的华生，轻笑了一下，“等等就靠你了，回去奖励你小鱼干。”

        华生似乎像是听懂了一样，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睛，懒洋洋地“喵”了一下。

        醉花荫不大，也就这么点地，尹伊熙随便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目光，他微微有些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琥珀色的眼睛，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绪。

        树影斑驳，落在衬衫上却像是一幅水墨画，最为细腻的笔触画着最为惊艳的轮廓。男人似乎累极了，细长的手指放在书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边，微扬的头藏在阴影里。

        尹伊熙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抱歉，不论是不是良笙，打扰他休息都不是她们的本意，可是也实在是无可奈何，谁叫良笙是拒绝王者。

        “去吧。”

        尹伊熙拍了拍华生的屁股，华生高贵冷艳地睨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有给尹伊熙一爪子，不太情愿地从怀里跳下来。

        午后的暖光下，华生点着猫步，气质高昂地一步步走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或许是男人身上的气质太过于疏离太过于疲惫，以至于华生刚开始不敢靠近，绕着椅子转了几圈，发现男人并没有看到自己才大着胆子跳上椅子。

        或许是华生被尹伊熙她们喂得有些过于好了，以至于跳上去的那一瞬间男人觉察到了它的动作轨迹。

        良笙低下头看着华生，许久没有见到华生的他在一瞬间微微有些发愣，疲惫的神经无法成功运行大脑，琥珀色的眼眸里难掩地散开几分惊喜，而那两三抹惊喜偏若是华贵的桦色滴落在清水里，勾出的丝都是最为艳丽的绯色，即便再转瞬即逝也足够惊艳。

        华生在那一瞬间似乎就找到了良笙的影子，它“喵”得一声便纵入良笙的怀抱，用小小的鼻子嗅了嗅良笙，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便蹭得更欢了，直接把良笙放在腿上的书给挤落在地上。

        厚重的医学书掉落在鹅卵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将发愣的尹伊熙一下子拉回了现实，她快速地给苏沐怡发了一条消息，趁着良笙还没有反映过来立刻假装扯着嗓子喊道：“华生？华生？真是的，去哪里了。”

        尹伊熙故意喊得响，一整个林子里都是她着急找猫的呼喊声。

        良笙自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中计，目前唯一的解救方法大概便是装傻。

        他低下头，看着在怀中假装乖巧无辜的华生略略有些无奈，几分宠溺被摁在眼底，表面是冰凉的焦茶色。

        他将地上的书捡起放在眼镜边上，抱着怀里的华生朝着还在假装寻找的尹伊熙走过去。

        “你好，请问是您的猫吗？”

        “啊！是我的猫，谢谢谢谢！”尹伊熙假装有些惊喜地接过华生，细长的眉眼弯弯，嘴角的微笑却不达眼底。“谢谢您将我的猫还给我。”

        “没事。”男人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过多言语，还了猫就打算走。

        但是尹伊熙可不会让他如愿，女主角苏沐怡的戏份都还没有做全，怎么能让这场演出的男主角先偷偷溜走。

        幸亏这醉花荫刚好在消化科楼的楼下，苏沐怡到得不早也不晚，刚巧听见了尹伊熙喊住了男人，假装无辜地问道：“听她们说洛医生不近人情，可是这不挺有人情味的嘛，果然是谣言不可信，对吧洛医生？”

        尹伊熙说得轻松，语气里带了几点笑，像是开了一个毫无轻重的玩笑，实际上却是在蠢蠢欲动地试探着。

        尹伊熙陪着苏沐怡来复诊过几次，能够认识洛胤铖并不奇怪，于是良笙假装没有在意她那自来熟的语气，只是指着她怀里的猫，“医院里禁止带宠物进来，尹小姐。”

        他的语气微凉，像是一场冬风，在春光和煦的春季不合时宜地吹起，那份冰意立马从心底扩散到四肢百骸，激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尹伊熙感觉自己像是在初春的寒风里嚼碎了一块冰，疼得她整个牙床带着牙龈一起震颤。她下意识地裹了裹外套，点了点头，根本不敢再出手试探。

        良笙也注意到了尹伊熙的小动作，虽然前面的语言一方面是为了保持人设一方面也是作为医生对病人家属的叮嘱，可到底还是语气过了头，骨子里的礼教还是让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下次注意就行。”

        虽然他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冰冷，可到底还是露了马脚，对比前面的话语像是冰块下浮动的热茶，冷冷热热间到底还是让那张面具产生了裂痕。

        苏沐怡这时候适时地开了口，假装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与良笙擦肩而过。衣服和衣服相互摩擦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的问题，却又没有。

        苏沐怡从尹伊熙怀里接过华生，轻柔地抚摸着华生的脑袋，一双美目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语气里故意染了几分无辜与歉意，“对不起洛医生，熙熙今天是从她工作的地方来接我，她们事务所楼下刚好有家很有名的宠物医院，所以我让熙熙带着华生去检查一下身体，华生它大约是贪玩所以从车上跑下来了。”

        “是啊，一下子没抱住所以才让它溜没影子了。”尹伊熙顺着台词继续装着。

        “没事，下次注意就行。”良笙明知这是陷阱可到底是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僵硬地又重复了一句，打定主意装傻到底。

        “说来也是奇怪，我家猫咪特别认生，陌生人一碰也不给碰的。”

        良笙整个人陡然一僵，虽然他已经猜到了这是个陷阱可并没有猜到这个陷阱的样式。

        在学校里养华生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它怕生，每次抱到别的宿舍的时候它也总能和别人打成一片，或许是他空缺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它性格产生了变化。

        “看来洛医生真的很受它欢迎，又或者……”

        苏沐怡故意没有把话说完，留着半句话，像是引诱着又像是在试探着，虚虚实实一放一收的招数让他花了眼，无力还手，只能被逼得节节败退。

        可当真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女人又收了拳风，只是软绵绵的一击，不痛不痒，却打得他心头瘙痒，差点失控地将这伪装的面具撤下。

        其实，他知道，她在害怕，可是她又忍不住期待着。

        良笙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最是无辜却又最是勾人。

        六年不见，变得焉儿坏。

        心里翻涌的无奈被理智生生地摁在了最深处，关在了那场暴风雪里。

        他抬起头，让心中的默念不断催眠自己，用绝对的理智和清醒的头脑去压制心里撕扯着的爱和难过。最后琥珀色的眼眸里落不得一丝的光，所有的白都被他用最暗的颜色所涂抹掩盖，他凭借着她只有猜疑没有证据的事实装傻到底。

        “是吗？”

        “是啊，或许它只是比较喜欢洛医生身上的味道。”

        眼前的女人笑着，像是身后树枝上最为靡丽的花，藏着最深的毒，下着最深的蛊，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输得一干二净，但他希望他爱着的少女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不该死于情。

        而他自己一个人独自在黑夜中，在喘息，被抽离，只奢求她断绝得干净。

        或许真的就不应该回来。

        他突然有些后悔，可这所有的冲动又来源于情，他知道，他们谁都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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