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赛马

第二天醒来，莫雪凝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床底下的靴子是否还在。

        莫雪凝伸着胳膊左探右探，却什么也没摸到。

        一股凉意霎时爬遍全身，莫雪凝慌张下床，竟瞥见门口的木架上明晃晃摆着几双洁净的布靴。

        阿拓在木棚下与云语晗和着面糊，他看见莫雪凝，兴高采烈地大叫：“雪凝你醒啦！快来吃我和云姑做的馍馍！”

        云语晗反手就是一掌：“臭小子，老娘刚揉好的馍全被你捏烂了！”

        莫雪凝靠在凭栏上望着二人，还有旁边正因探讨烤肉火候而吵得不可开交的哈尔努和洪选，竟忽觉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洪选远远看见莫雪凝，扯下一只烤羊腿递给她：“小姑娘还没吃饭吧，快尝尝味道如何？”

        莫雪凝一眼就看出来是昨晚逃出来的那只，这摆明了就是试探。

        干柴的羊肉挤进牙缝，提着热马酒的哈尔努笑眼咪咪：“我们雪凝连啃羊腿的样子都这么可爱，只可惜这羊腿火候不对，鲜嫩的地方都给烤焦了。”

        “喂喂喂，老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什么叫烤焦了？你是连炭烤五花也没吃过吗？”洪选放下手中的柴，骂骂咧咧地和哈尔努对线。

        莫雪凝见他不再怀疑，默默走到云语晗身旁，后者正低头揉搓着面团。

        莫雪凝心里清楚她昨晚定是发现自己了，吭哧道：“云姑，我……”

        “怎么了？”云语晗抬眸，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细纹，却仍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莫雪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对她疼爱有加的农妇就是琳贵妃当年的贴身婢女，洪选口中隐藏在后宫的大内第一高手。

        莫雪凝惘然摇头：“云姑，下个月上巳节的赛马能让阿拓也去吗？”

        在莫雪凝心里，阿拓所盼便是她所盼。想起阿拓总是因为小黑马跛脚而被人嘲笑，若是这次能够在上巳节快意驰骋一番也好。

        阿拓听莫雪凝如此道，兴奋地抓着云语晗上蹿下跳：“云姑云姑，阿拓可以去吗！阿拓想去！阿拓想去！”

        “哎呀，你容我想想先！”云语晗拍去身上的白面，转而忧愁地看向莫雪凝：“倒也不是不许，只是我担心他的骑术还不够精湛……马蹄无眼，若是伤到他怎么办？”

        还未待莫雪凝劝说，阿拓又撒着泼吱哇乱叫，惹得一旁的洪选和哈尔努也被吸引过来。哈尔努疑惑道：“怎么了我的娃？”

        云语晗无奈叹气：“阿拓想去赛马，我担心……”

        “害！不就是骑马吗？”洪选大手一挥，“你洪叔骑术虐遍天下无敌手，我来教！”

        “我来！我哈尔努还是马背上长大的呢！”

        三个男人热火朝天，没一会儿便骑着马儿向草原奔去，只留下莫雪凝和云语晗站在木棚里尴尬无比。

        后者率先开口：“雪凝，你是太师府的人？”

        莫雪凝心中一颤，只见云语晗随手拾起一块面团，在手中熟稔地揉成馍状：“我曾是琳贵妃身边的婢女，几回有幸见过太师。”

        莫雪凝想起刚逃至五溪不久，哥哥因外出寻找线人遇害，自己幸得云语晗相助才有所生活。当时的她还惊讶为何这荒野之地竟有人家，后来才得知云语晗同为中原所来，于五溪遇到了满心相属的哈尔努，便留了下来。

        云语晗淡淡道：“雪凝，你既已在五溪，就忘却了那些旧事吧。”

        五溪草原上，哈尔努打起头阵，高扬马鞭一溜而去。他越骑越快，嘴里连连喊着：“阿拓你看！先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洪选笑得翻了个白眼，这无脑教法正常人都学不明白，更何况那傻小子。他拍了拍阿拓的肩膀，正经道：“你先端坐好，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攥紧缰绳。”

        阿拓乖巧地点点头，学起他的动作有模有样，洪选见他姿势熟练，疑惑道：“我都忘了你会骑，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不会？”

        “不会夺彩。”阿拓神情淡漠，看着洪选模拟凌空的背影，眉梢耸动似是不屑。

        直到对方转过身，他又重新堆好天真的笑容，眉眼弯弯，灿若星辰：“谢谢洪叔，阿拓虽然有点笨，但一定好好学！”

        洪选静默不语，只望着那黑马的跛腿和少年稳当自如的身姿，心中诧然。

        日薄西山时，三人终于回来。阿拓浑身上下都是泥巴，害得莫雪凝用湿布替他搓拭了许久。

        阿拓捂着被生生搓红的脸蛋，委屈道：“雪凝你轻点，我脸疼！”

        莫雪凝无语：“这哈叔他们也真是的，竟然让你摔成这幅狗吃屎的模样。”

        对方扮作小狗状在地上匍匐：“不怪哈叔，阿拓明天还要吃！”

        方才还心疼不已的莫雪凝噗嗤一笑：“好啊，那就让我们阿拓吃个够呗！”

        上巳节那天，阿拓当真骑着小黑马去了草场。

        他一改平日里的邋遢打扮，飒爽十足，只是造型隐隐有些奇怪。高高束起的马尾，侧边编着几股绑满五花彩绳的细辫，连带那骑装也是，中原样式的暗纹黑色长袍斜披着洒脱不羁的羊皮坎肩……莫雪凝猜定是那哈尔努和洪选争吵了整晚后的手笔。

        莫雪凝站在围栏外远远望着他，他投来盈盈一笑，惹得身旁前来观赛的女孩们频频侧目。

        阿拓身下的小黑马精神饱满，昂首抬蹄。崭新的绣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泽，皮角处闪耀着一个小小的拓字。

        莫雪凝记得捡他回来的时候，他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后嘴里仍喃喃念着五溪。她问他叫什么，他只说拓。

        那日雪下得极大，莫雪凝看着窗外飘飘飞雪落在凭栏上凝结成霜，心想如今自己再叫袁沅已无意义，便也就此更名。

        五溪草原人声鼎沸，果不其然，蒙芳那丫头也来了。她一袭艳红骑装，头缠玛瑙额带，身后跟着两个俊秀少年，举手投足间尽是阿拓的影子。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家那傻子帅气多了？”蒙芳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挑衅莫雪凝。后者自是不甘示弱，直接回怼道：“就这？”

        阿拓可是她心里最好的男子，无人能及。

        蒙芳横着的眉毛霎时飞起：“这！这怎么了！”许是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她羞恼道：“傻凝，瞧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也跑出来跟人家看赛马了！草原风大，姐姐我可担心你被狂风吹走哇！”语罢，她连同两个少年张狂大笑起来。

        莫雪凝不想与她多言，淡淡道：“那又如何，我若是被狂风吹走了，还有阿拓把我拽回来。倒是你，花费这么大力气，究竟为什么只有你自己知晓吧？”

        “你！你该不会真以为那傻子能赢吧，傻子骑傻马，不自量力！”蒙芳扬起手里的马鞭，下一秒就要抽向莫雪凝。

        只听一声高喝制止：“谁说的？我偏赌那傻小子能赢！”

        洪选双手交叉，懒洋洋地靠在马背上：“若是他没赢……”他瞥了一眼蒙芳，“叔叔我给你五十袋金叶子。”

        “哼！哪里来的中原人。”蒙芳一脸不屑，“这可是你说的！”

        她鞭子一甩，带着两个少年退至一边。莫雪凝也没功夫再搭理她，紧张地望向马场。

        低沉的号角吹响，万马顷刻犹如箭般射去，在广袤的五溪草原扬起阵阵黄尘。

        阿拓骑着小黑马，半淹在马群中。他手握缰绳，高高的束发伴着疾驰甩起，利落的黑色身影冲出重围。

        跨越第一道线槛时，莫雪凝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只见阿拓敏捷地收紧缰绳，侧身一偏，竟让那小黑马凌空腾起后又稳稳落地。

        莫雪凝不由得惊呼，难怪刚才洪选敢在蒙芳面前“口出狂言”，这几日的训练果真让他进步神速。

        阿拓神色昂扬，带着小黑马愣是劈开了一条路冲在最前面。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少年凌厉原野，顾盼生姿。

        就当阿拓即将冲刺彩球时，他身后的纳多突然冲了上来，棕黄马鬃已扫上小黑马的。阿拓面色发狠，双腿猛地往马肚一踹，他半个身子斜挂在马上，借助惯势摇摇欲坠地在距离彩球几近十米的距离伸出胳膊。

        莫雪凝额头冷汗直流，他这是疯了么！他可知若没能顺利夺得彩球攀回马背，等待他将是马蹄下血淋漓的践踏！

        “驾——！”阿拓大声一喝，小黑马骤然冲去，连带他右手一揽，竟真夺下了彩球。

        呼啸原风抚过他俊逸的侧脸，他高声呼喊：“雪凝！我拿到了！”

        “我拿到了！没有谁可以再说小黑马和阿拓不行！”他兴高采烈地奔向莫雪凝，偌大的五溪草原顷刻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阿拓跃下马，一把将呆愣在原地热泪盈眶的少女搂进怀里。莫雪凝哽咽着拍他的背，心心念念他无事就好。

        阿拓将彩球放到莫雪凝手中，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整个人熠熠发光，他温柔道：“雪凝，你真好看。”

        “嗯？”莫雪凝抬眸，脸上浮起娇羞的红晕。这时候……她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正当她思考着，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魁梧大汉，竟是蒙芳的弟弟纳多。

        纳多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满脸扑红：“凝姑娘，我，我……”

        莫雪凝见他也是刚赛完马的疲状，好声劝道：“怎么了纳多？你慢点说。”

        “纳多……”纳多抬起头，神情严肃：“纳多想……向凝姑娘你提亲！”

        提亲？！

        莫雪凝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人便上前将他一把推开：“喂！臭小子你在说什么！”

        阿拓迅速将莫雪凝护在身后，可纳多也毫不示弱，才输了他赛马，此刻定是愤懑不已，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莫雪凝呆站在一旁，看着阿拓为自己出头，心中竟有丝变态的暗爽。

        眼瞧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云语晗带着哈尔努和洪选匆匆赶来解围。

        云语晗笑着拉开纳多，劝道：“纳多啊，虽说这凝姑娘已到了年纪，可她心意所属……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语罢，云语晗意味深长地瞄了阿拓一眼，在场的众人便了然于心。

        莫雪凝脸颊泛起淡淡红晕，这么多年来，阿拓究竟明不明白她的心意？如今他已年岁十八，自己再过几月也年满了。

        她上前拉住阿拓的胳膊，又轻轻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蛋，悄声问道：“阿拓，纳多他既想娶我，你会怎么做？”

        只见对方呆滞了一会儿，忽然举起手中的弹弓，将石子大的弹丸打在纳多腿上。

        阿拓高喊一声：“打跑纳多！”又追着对方满草场乱跑。

        莫雪凝站在原地望着他天真洒脱的背影，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好似她什么也没问，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方才他眼里汹涌的爱意，难道也是她看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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