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瓷娃娃了

　　抚仙湖上的天空，初阳已经在渐渐升起。地平线上，一道浅草绿，一道蟹壳黄，一道浅珍珠红，天空宛如一片切开的西瓜，透着诡异神秘的颜色。
　　思无邪双手被牢牢锁住，冰冷而坚硬的锁链顶在他手腕的桡骨头上，硌得生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纯白的龙猫在眨眼之间便抢走了莲花上的玉碗冰寒。
　　看着消失在草丛中的小小身影，他突然意识到，一旦自己永远失去了“玉碗冰寒”，便永远失去了翻盘的希望，此生再无可能成为见习剑仙。巨大的恐惧感将他的灵魂拼命地拉向深渊，他恐惧，忧虑，但没有任何后退的可能。
　　思无邪双目如火，浑身发热。他左冲右撞，拼命地将身边的羽林军撞开，向着那龙猫消失的方向，像一条发疯的野狗，嘶吼着冲了出去。
　　而在一旁的李瑶池，看到囊中之物竟然被一只小小的神兽抢走，更加怒不可遏，他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对羽林军喝令道：“放箭！”
　　他身边的副官不敢从命，上前对李瑶池说道：“可是殿帅，现在放箭，那小子一定会被射死。您以前吩咐过我们，万万不可在龙鳞殿大开杀戒，为何今日……”
　　还没等他说完，李瑶池已经一个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这堂堂龙鳞殿也能轮得到你来说话？
　　“给我放箭！”
　　天宝十三年十二月琅琊山抚仙湖
　　大邑烧瓷，扣如哀玉
　　思无邪向着龙猫消失的方向猛冲过去，赫然间，听见身后无数支毒箭呼啸而来。
　　他侧目一望，只见密密麻麻的毒箭，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般，张着血盆大口，看那势头，仿佛要把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般。他急得耳朵里一阵轰鸣，头晕目眩，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射成刺猬，思无邪情急之下，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他虽然双手被缚，但凭借着从小在篁竹河里练就的一身好水性，仅凭双腿发力，仍然可以向一条白练一般在水里穿梭自如。
　　思无邪身后的毒箭噼里啪啦的落入水中。他回头一看，只见毒箭上的剧毒将所及之处，全部染成墨一般的黑。顷刻之间，水里便咕嘟咕嘟地冒出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水泡，宛如一锅沸水。无数鱼虾螃蟹静静地躺在水面上，都翻着白色的肚皮，嘴里不断呕出腥臭发黄，冒着绿泡的液体。
　　生与死在湖水上划开一条清晰的横线，横线的这边是满湖鱼虾的横尸，横线那边是正在拼命游动的思无邪。随着羽林军不断射出毒箭，这条横线不断迁移，对思无邪紧追不舍。
　　眼看着这一池剧毒的湖水就要将他吞噬，思无邪的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热汗。就在此时，思无邪瞥见岸边的草丛之中隐隐有一只小小的身影在快速移动。一朵清丽的莲花在草丛中忽高忽低，上下起伏，好像翩跹的蝴蝶。
　　对了，这定然是那只小龙猫了。突如其来的希望，仿佛给思无邪灌了一肚子提神醒脑的汤药。他的精神为之一震，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
　　“我一定要抓住它。“
　　”我一定要抓住它。“
　　……
　　思无邪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断地给自己以暗示和鼓励。他的身体越来越暖，从心里有一股凶暴的暖流升腾而出，这股暖流凶狠霸道，充满了暴戾的杀气，与之前的优雅高贵的龙血之契完全不同。
　　但此时，他却不能想得太多，正好这一大股灵力来得正是时候。他大叫一声，呼啸着从湖水一跃而起，在一阵惊呼声中，众人看见一只浴火重生的血狼，咆哮着向岸边的草丛扑去。他身姿矫健若惊龙，速度迅捷如疾风，眨眼之间，便将毒箭远远地甩在身后。
　　眼看着那只小龙猫就近在眼前，思无邪的口中竟莫名流出了口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冰冷而锋利的牙齿，一股鲜肉的美味在充斥在他的唇齿之间。这久违的鲜美的感觉，让他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舒适的低吼。
　　而草丛中极速奔跑的小龙猫，一回头，竟然发现一个血狼形状的恶人，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地向自己扑来。
　　小龙猫浑身的毛发顿时竖立，它惊叫一声，一下子跳了一丈多高，手里的莲花差点没握住，掉到地上。
　　它赶紧调整步伐，用双手死死握住这朵莲花，将两只小短腿，倒腾的好像两个风火轮，在草丛之中掀起一阵小小的旋风，一边尖叫，一边夺路而逃。
　　此刻，思无邪的眼球已经彻底消失，代之以两团喷射而出的黑色火焰。他不断地嘶吼着，他的心已经疯狂，受了这么多的苦，他只要得到那一滴小小的”玉碗冰寒“，难道这么小的愿望都不可以满足吗？
　　火焰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肆虐着，将他手腕上的铁链生生熔化成了一滩铁水。他不断地挥舞着利爪，发出一道又一道的火球，射向前方不断奔跑的龙猫。
　　若是一般的神兽，识相的，早已将那朵莲花扔在地上，灰溜溜地跑走了。毕竟什么也没有性命重要。然而不知为何，那只龙猫仿佛笃定了和思无邪战斗到底的决心，竟然拼尽全力闪转腾挪，苦苦支撑着，硬是钻入了一片繁密的树林之中。
　　思无邪紧跟着小龙猫也钻入了树林之中。思无邪抬眼一看，这树林万木吐翠，荫翳蔽日，神秘诡谲，确是一处上古的遗迹。
　　小龙猫灵巧地在树木之前来回穿梭，上蹿下跳，在迷宫般的巨木森林之中来回穿梭，拼命地想要甩开思无邪。
　　思无邪面对着苍天的古木，他索性躲也不躲，竟然直直撞了上去。
　　大地发出一声声沉痛的哀鸣，一颗颗古木如斜塔崩塌般直直砸在地上。
　　思无邪越追越近，在他身上发出的冲天的火光，已经将小龙猫雪白的皮毛照得发红发亮，眼看着，他就要一把抓住它。偏偏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少女清脆的呼哨之声。龙猫心中一喜，纵身一跃，跳在一枝树干上。
　　思无邪刚要跃上树梢，可电光火石之间，他脚下的土地在一瞬间都塌陷了下去。思无邪双脚踩空，一声呼号，落入了敌人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他刚要挣扎着跃起，忽然又一阵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
　　”灵术、海枯石烂之术。“
　　骤然间，无数根铁链从地下钻出，如毒蛇吐信，带着猎猎作响的碰撞声，将他的身体牢牢锁在地面之上。
　　思无邪大叫一声，绷紧身体，想要翻身而起。但是不知为何，这坚硬而冰冷的铁链，仿佛是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竟然源源不断吸食着他的灵力。他越挣扎，那铁链便缩得越紧，眨眼之间，附着在思无邪身上血狼形状的灵力便消失殆尽。他被铁链死死锁在地上，只能四仰八叉地仰望着天空。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一个瓷器般玉润晶莹的少女，正坐在头顶的树枝上。
　　那少女生得极为精致，鹅蛋般的脸颊仿佛是大师手中的名贵瓷瓶一般，光滑细腻，散发着温润素净的淡淡白光。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令人不禁心神荡漾。她的一双妙目之中，断无半点眼白，漆黑的瞳仁仿佛是夜一般的深邃空明。一头齐耳短发，衬托着圆圆的前倾的耳廓，显得极为对称而均匀。
　　她身着一件乳白色的上衣，从敞开的领口处可以看见她雪白的皮肤。一件波浪状翠碧翠碧的长裙，远远地看上去，真如翡翠白菜一般剔透晶莹。
　　她就像摆放在皇宫之中的名贵瓷器，高雅素净，精致细腻，让人忍不住捧在手里，又战战惶惶，生怕一不小心便将她打碎。
　　此时少女手中正拿着一串火红火红的糖葫芦，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她一对足可凌波的小小的美足，在空中不断地摇摆着。
　　此等美女，若是寻常男人见了，早已心神为之荡漾，忘记身在何处。
　　然而思无邪却是一等一的钢铁直男。女人通常只会影响他出拳的速度，这些年，除了林月桐，哪个少女他都懒得多看一眼。现在，看着眼前的瓷娃娃一般的少女正咧着嘴对自己笑，他知道这机关陷阱定然是她部署的，登时气得火冒三丈，真想冲上去“邦邦”给她两拳。
　　看着那小龙猫一蹦一跳地扑入她的怀中，思无邪心下雪亮，知道就是眼前的少女指使的龙猫去抢夺这”玉碗冰寒“。他更加怒火中烧，直气得咬牙切齿。
　　少女伸出玉润的小手，关切地在小龙猫耳边叮嘱了几句。那小龙猫便极为乖巧的点了点头，滴溜溜地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睛，举着那一朵莲花，一溜烟地跑开了。
　　思无邪眼见这”玉碗冰寒“又从手中溜走了，气得青筋暴裂。但是他被少女的灵术牢牢地定在地上，无法动弹，他不停地嘶吼着，挣扎着，像是一个因为发狂而身形极度扭曲的病人。
　　少女低着头，那一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妙目正死死地盯着她。忽然，少女被思无邪的扭曲的窘态逗笑了，她捂着肚子，发出一阵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真是个憨批！”
　　少女的话，竟然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许是她从小便在蜀地长大，所以言语之中尽是夹杂着蜀地的方言。
　　少女一边笑，一边大口大口嚼着糖葫芦，一边污言秽语地口臭着思无邪。他作梦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陶瓷般精致美丽的少女，讲气话来竟是这般粗俗不堪。她的话语中充斥着各种诸如”仙人“、”憨批“、”臊皮“之类的词语，似乎是在嘲笑思无邪的窘态。
　　思无邪听不大懂蜀地方言，但是在少女一连串连珠炮的嘴臭攻击之中，有四个字，他却听得格外地清楚，那边是”倒数第一“。
　　这四个字像是四根倒刺，深深地，深深地，插入他的心中。
　　连你这个幼稚可笑的瓷娃娃也知道我的丑事了吗？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斑斑驳驳地照在思无邪的脸上，那炽热的阳光，如业火，在脸上火辣辣的。他又感受到了当日在正殿广场上，当听到自己的名次之后，那种莫大的耻辱感。
　　他拼命地挣扎着，像一条恶狗冲少女呲牙咧嘴地低吼着。起初少女还被他吓了一跳，但她旋即发现思无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又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少女纵身一跃，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落入了深坑之中。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思无邪的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小憨批，看你那臊皮的模样，为了偷东西，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吧，怎么样，老子赏你一颗糖葫芦？“
　　说着便将手中的那一串糖葫芦送到思无邪的嘴边。那糖葫芦红彤彤的，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酸甜香气。思无邪不禁咽了咽口水，但是又拼命地扭过头来，故意不看那糖葫芦，想激怒那少女。
　　少女一看思无邪眼馋自己的糖葫芦，更加兴奋了。她将糖葫芦放在思无邪的鼻尖上来回不停地剐蹭，让他将糖葫芦的香气闻了个通透，然后又故意不塞入他的口中，仿佛在挑逗一只小狗。
　　”哈哈！憨批，真是个憨批！！“
　　思无邪这回真的怒了，祖安少女的话实在是让人火大。真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能养育出这样满口脏话的少女。他一口怒气淤积在胸口，如同已经点燃了引线的火药，只等着他发出那一声雷霆怒吼，便会如火山一般喷发，在一瞬间，将一切焚烧殆尽。
　　然而，还没等他发作出来，森林中突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三声野兽的嘶吼。那吼声如同从悠远的神秘的洞中发出，震得人三魂升天，七魄遁地。
　　紧接着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少女急忙捂住自己的碧翠长裙，她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在空中来回摆动。她仿佛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小猫，跑到在一颗大树后面躲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小龙猫举着那朵莲花疯也似地狂奔回来。
　　它脱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飞扑入少女的怀里。
　　而它的身后，是三只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的上古神兽，正向着它嘶吼着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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