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吊桥效应

两个人抵达宿舍楼下时，时间刚好指向11点。

        宿管阿姨的锁门时间向来会比整点晚上几分钟，好给一些来不及的同学一些缓冲的时间。

        所以夏以寒在从单车后座跳下来时，还能清楚地看到大门还虚掩着，并没有被反锁。

        “看来赶上了，早知道就不麻烦你过来一趟，是不是害你赶不上门禁了？”

        她松了口气，看向言深是眼神里满是歉意。

        “没事，研究生的寝室没有门禁时间。”

        言深宽慰一笑，示意她赶快回去休息。

        夏以寒于是放心地走向门口，一只脚要迈进去时，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唤住他：

        “学长，你那时候电话里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

        原本已经跨坐到车上的言深，闻言停住了动作。

        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他还是恢复了往常一般的自如语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段时间没能回复你的消息，应该当面道个歉的。”

        “没关系的，”夏以寒随意地摆摆手，“你本来就帮了我这么多，我哪会因为这个怪你。”

        “那就好，晚安。”

        言深满怀笑意地道了别，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望一眼身边盛放的海棠。

        他曾经来过此地，却并未注意到，这里有如此怡人的风景。

        原来在匆忙中忽略身边的美好，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

        他决定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

        夏以寒在楼道的窗边吹了一会风，才终于调整好状态，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并不打算和任何人说起今天的经历，一是不愿再回想一遍，二是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了，就没必要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于是她面色如常地打开房门，和沈欢妍聊上几句，又卡着熄灯时间洗漱上床，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是直面危机的后遗症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抹平，身体躺在床上后，她发现自己完全不敢闭上双眼。

        怕一旦陷入黑暗，就会无可抑制地回想起那段惊险场面。

        手机在此时发出微弱的震动声，让她从紧绷的情绪中暂时脱离出来。

        她轻轻翻个身，见到消息框里是言深发来的，一条来自音乐软件的分享链接。

        从床边摸出备用耳机塞进耳朵里，她点开播放按钮，感受到轻盈的乐曲声缓缓流出。

        是混合了雨声的轻音乐合集，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颇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夏以寒重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在音乐声的抚慰下，渐渐闭上了双眼。

        在耳机里的雨势渐大时，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向言深回一句谢谢。

        但困意在此时席卷而来，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陷进了混沌的梦里。

        梦中自己又站在了舞台上，看场景像是一个安静的戏院。

        台下没有观众，台上也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她握住话筒，在唱一首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歌。

        头顶淅淅沥沥落下雨滴，她趁着间奏的空隙抬头去看，却依然分不清是舞台效果还是剧场漏雨。

        再把视线收回时，台下便多了一个人。

        从观众席的通道里走来，一步步走到她的正前方，用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仰视台上的她。

        是言深。

        她不知为何欣喜起来，小跑着跃下舞台，结结实实地扑进他怀里。

        他身上应该也沾染了雨滴，带着潮湿的寒意。

        夏以寒却在这样的场景中，感受到一份久违的温暖。

        贪恋地在他臂弯多停留了一会，她终于抬起头，直视他宠溺的眼神。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

        言深笑得眉眼弯弯，抬手抚过她头顶的发丝，俯身在她耳边悠悠开口。

        说出一连串字正腔圆的英文。

        夏以寒卖力地听了一会，只觉得既熟悉又半懂不懂。

        心急下从梦境里跳跃出来，终于缓慢地意识到，是沈欢妍的闹钟响了。

        她最近在为英语六级考试做准备，为了提升语感，每天把bbc新闻循环播放，还会随机挑选一段设置成闹钟铃声，让大脑比神智先开始投入学习状态。

        夏以寒痛苦地坐起身子，一边摁掉自己身边同样在震动的手机，一边向着对面床的人感叹：

        “你绝对不会想到，你的闹钟毁了我多大的好事。”

        沈欢妍跟着坐起来，打个大大的哈欠反问她：

        “那你展开讲讲，半小时后要和我一起去上课的你，能有什么好事？”

        夏以寒无比认真地准备将自己未完的梦境讲给她听，挠着头回忆了一会梦里的细节，整个人又突然僵住。

        像是一个遵循本能肆意撒欢的人，突然被理智的大锤敲过头顶，开始找回一个清醒的成年人应有的状态。

        梦里那份眷恋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和言深只是普通且纯洁的同学关系。

        难不成在潜意识里，自己竟对他有了非分之想？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个激灵。

        “怎么了，不是要讲故事吗？”沈欢妍的声音里还有没睡醒的倦意，脑子却清醒地催促着她开口。

        “咳，突然有点想不起那个梦了，当我没说过吧。”

        夏以寒尴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拿起手机佯装查看消息，又在解开锁屏之后看到界面还停留在言深的聊天框上。

        心动的感觉因为再度看到这个名字而重现，她像被烫到手一般，把手机甩到了一边。

        手臂因此传来一阵酸痛，她诧异地回想自己昨天是否提上了什么重物，跟着又回忆起，在图书馆里的那场战斗。

        为了防止言深受伤，她上前挡了一下对方的要抡起拖把的手。

        应该就是那时候用力过猛，拉伤了手臂。

        一只手轻轻按揉痛处，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回溯到那段记忆，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人类的生理反应比心理更诚实，就算再怎么伪装成安然无恙，身体也会用最真实的状态来表现惊惧。

        夏以寒无声地叹息一声，重新调整了坐姿，用力做出几个深呼吸，试图压制住心里那些间歇性回放出的画面。

        “大早上起来，作法呢？”在一旁目睹了她全部动作的沈欢妍表示震惊。

        “不是，想到了一些惊险的事，我缓缓。”夏以寒实话实说。

        “一会梦见好事，一会又想起惊险刺激的东西，你现在的思维挺跳脱啊。”

        沈欢妍摇摇头，像是习惯了她口出迷惑发言，只抓住这点空隙，爬下床抢占了洗手间的使用权。

        夏以寒目送她关上洗手间的门，突然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叮”的一声，猛然打通了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匆忙跳下床，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名词：吊桥效应。

        这是心理学中的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时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虽然名字里提到了吊桥，但这个理论的应用场景并不限于吊桥之上，而是在所有会造成心跳加速的场景里，都能够适用。

        夏以寒咬咬牙回想起昨天那场恶战，无比确信自己从发现有人在偷拍之后，心率就一直稳定地处于超标状态。

        而在言深出现之后，她心里的惊慌好了许多，也无比感激于，他恰巧在那样的时刻，挡在了自己身前。

        心绪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有所转变的，只是她忙于应对当下的场面，而没有顾及到自己的状态，以至于把那份依赖的情结，延续到了梦里。

        在心里理清楚整件事的逻辑，夏以寒感觉大脑通透了许多。

        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终究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一场渐渐被遗忘的记忆，而她和言深的关系，也会因为这件事的结束而归于平常。

        横竖都是做梦，梦见谈恋爱，总比梦到被坏人追杀要好得多。

        她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默默收起了笔记本，准备开始整理今天上课要用的东西。

        只是人刚转过身，手机就用连续的震动声，将她的注意召唤回去。

        未锁屏的桌面上，此时正展示着言深的头像。

        夏以寒在界面上扫过一眼，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开始占领高地。

        无奈地靠坐回椅子上，她轻轻按下了接听键。

        “学长，早啊。”

        为了避免自己接下来再因为心里的吊桥失控而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刚睡醒的混沌。

        万一有什么事，都可以甩锅到没睡醒上。

        想来这段时间的表演课终究没有白上，她的掩饰非常成功，以至于听筒里的声音都因此带了歉意：

        “抱歉，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没有，我也该准备去上课了。”

        夏以寒连忙老实地恢复了正常状态，跟着反问他：

        “学长这么早打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看你昨天没回我消息，想问你……还好吗？”

        他的话语中有一段尴尬的停顿，想来应该是在斟酌措辞。

        夏以寒会意地微笑：

        “我没事的，昨天听了你发的音乐就睡着了，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

        言深明显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你上课来得及吗，用不用我去接你？”

        “没事，我和室友一起过去就好，”夏以寒话说出口，又担心自己拒绝得生硬，便加上一句，

        “学长你昨天辛苦了，今天多休息休息吧。”

        言深默许般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展开新的话题。

        两个人的对话因此结束，各自道过别之后，夏以寒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手机。

        沈欢妍恰在此时从洗手间走出来，和她对视一眼，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老实交代，跟谁打电话呢？”

        夏以寒被盯得莫名心虚，连话也说得含糊起来：

        “就一个同学啊，怎么了？”

        沈欢妍几乎要把“不信”两个字写进眼里，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露出一个像是发现彩票中奖的笑容来。

        “……你干什么笑得这么诡异？”夏以寒感觉身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也觉得诡异是吧？”

        沈欢妍收起笑容，认真看着她：

        “你刚才接电话时，就是这么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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