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贰拾春风

七月初的伦敦稍稍闷热，太阳坚持高挂在万里无云的瓦蓝天空，连吹过来的风也是和暖的。四周比平素更为静谧，街道人烟稀少，偶尔有蝉鸣和窸窣声，微弱又有几分生气。

        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大街尾端有一间小小的店铺，木门上挂着一个精巧的花环，小小的铃铛放在中间，被风带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店的窗户敞开，让人瞧见里面有几片老旧的木风扇嘎亚嘎亚地缓慢转动，装潢也以原木为主调，颇有异国情怀。里面只有两个年轻漂亮的店员，一个有着一头脏金色大波浪卷，穿着一条破烂工人裤，看上去随性率真；另一个是拥有银色微卷短发，身上一条法式碎花排钮裙，带点性感慵懒。

        玫瑰、百合、吊兰、珊瑚滕、凌霄、风信子，各种不同的植物和花把小小的店面霸占，争妍斗丽。在墙壁上、在桌子上、在窗户旁、什至在天花板上，满室馨香。莉亚踮起脚尖，伸长拿着圆壶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水洒在叶子和土壤里，那些垂下头的花蕊彷佛瞬间又有精神重新挺直腰杆。

        “这天气真够难受的。”薇薇安坐在收银台后面，懒懒的打个呵欠，一边托腮一边揭着本麻瓜杂志：“你看，都没有人在街上，一天也没几个顾客。”

        “除了娜汀夫人。”莉亚笑着接过她的话，放下手上的水壶。娜汀夫人是住在附近的法国老太太，她每个星期二和六都会来买一束桔梗花，再聊上几句才离开，所以即使莉亚只工作了一个多月也渐渐和她熟络起来。

        “你在看什么？”莉亚好奇地凑过去薇薇安那边，一同翻阅桌上的本子。

        “没有，就是一些愚蠢的女性杂志。”她耸耸肩，咬着口香糖，戚眉道：“第一页教你减肥，第二页教你爱自己，第三页又教你吸引男孩，再来第四页又教你做一个坚强的女生。难道它们的编辑就不会觉得矛盾吗？”

        莉亚伸手点点薇薇安的额头，搬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打趣道：“你不也是边看边批评吗？女生嘛，就是矛盾啊。换个想法，它可能是在教你接受各种不同的自己。”

        “就你鬼点子多。”薇薇安无奈摇头，涂了精致指甲油的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突然又兴致勃勃地说：“不过你看，店外的男孩可真帅，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工作，因为总是能在大街上看到美丽的人。”

        “什么？那里？”莉亚懵懵的问。

        薇薇安双手按着莉亚的头，转她过去：“那边呢。那个倚在门边穿着牛仔外套的卷发男生，像是杂志上的模特儿。”

        莉亚抬眸看去，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对面店铺前站着的男孩。他身体靠在石壁上，低垂着头，发丝投下的阴影掩了半张脸，百般无赖地用脚尖玩弄地上的碎石和草，手上拿着一个用腊封着的纸袋，上面还有个奇怪的标志。即使他面容冷峻又不言不语眼神不善，却还是引的路过年轻女孩们悄悄瞧他。或许是她的打量过于明显和直接，又或者是天气过于炎热，那男孩不耐烦地抬起头，眉头深锁地盯过来。

        西里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伦敦弯弯曲曲的街道，手中拿着午饭后在对角巷玛格丽特夫人家的黑森林樱桃蛋糕和巧克力雪糕，举起又放下。他远远看着那间木门小店，看到那女孩在花影间隐隐约约的身躯，面容时而被发丝和奇奇怪怪的花草挡着脸。他不自觉地迈出步子愈走愈近，慢慢听到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和断续的谈话声，嘴角渐渐弯起。

        他倚在斜对面的店铺安静地看着她忙里忙外，只是他发现街上频繁有种怪怪的视线盯过来，伴随着些窃窃私语，使得他十分烦燥。他低下头，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和墙缝的草，突然又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他有些生气地抬头对上那人，打算警告他，却隔着花瓣，撞进了一汪清彻的蓝海水。女孩简单地穿着一条连身裙，腰部围了围裙，脸上表情又惊又喜。一瞬间，西里斯把身上的戾气与不耐都收起，又变回了莉亚眼中恬静美好的少年。

        薇薇安碰下莉亚肩膀，笑着问：“怎么这样子？你认识他吗？”

        “嗯，我们认识。他是我的同学。”莉亚回过神，斟酌了一会：“我出去看一下。”

        “去吧去吧！”薇薇安嘟嚷，眼睛里带点趣味八卦。

        莉亚推开门后立刻被热风和烈日包围，空气中带点烧灼的味道，大街中没有惯常的噪音。她觉得出于某些原因自己更热了，只好伸手把头发理好，然后一步一步迎着那个朝她弯起嘴角的男孩走过去。

        “西里斯，你怎么在这里？”

        “你知道，我住在詹姆家，可是他经常没空，所以我就四处逛逛，刚好看到你。”西里斯装作自然地说。只是他没有和她说其实是有一天莉莉去詹姆家作客，随口提了句莉亚在打工，他就忍不住打听在那里。然后，又控制不住的走着走着找了过来，心痒痒的想看她现在在做什么。

        “噢，这样啊。”莉亚挑眉，在脑海中搜索着话：“那你要去那里啊？”

        “没有那里。”西里斯随便地答，忽然提议：“要不你等一下带我去走走吧，反正我也不熟悉这里。”

        莉亚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仰头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眸，“可是我四点才下班，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没关系。”西里斯笑着说，看着女孩期待的脸孔，慢慢说：“我等你下班。”

        “好。”莉亚莞薾：“等下见啦，我先回去工作。”

        看到她裙摆飞扬往回走，西里斯突然想起什么，踏前一步把她拉住，骨节分明的手搭上她和暖纤幼的手臂，霎时像火烧一样，吓得她一震回头。

        “给你的。”他把手上的纸袋递到她面前，摇了摇，“是你上一次信里说想食的蛋糕，这可是今天的最后一件。好好上班吧。”

        莉亚半响没有说话，眼波流转，思绪万千，尝试拼凑出一句话，却还是徒劳无功。

        “西里斯。”

        他听到她轻轻的叫喊。

        “嗯？”

        她听到他带点疑惑的声音。

        “你不是随便逛逛吧？”

        她带点狡黠地问。

        “不是。”

        他爽快地承认。

        “谢谢你的蛋糕，我很喜欢。”

        她语调轻快地说，什至带点得意，接着转身脚步轻盈地推门走进了花店，留下西里斯独自站在外面。他眼神温柔随着女孩的身影移动，轻笑一声，伸脚用力把石子踢去不知道哪儿去了。

        从进门的那一刻，莉亚便忍不住地数着时间等下班，墙上的钟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摆动，布谷鸟偶尔把头探出来，叫两声又缩回去。天气还是那样令人难受，街道上依然没几个人，她突然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放大了，过得极其缓慢，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花草再整理一遍。薇薇安瞧见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模样，拖长语调说：“我看你们不是普通同学吧，你啊你，笑容都藏不住了，那傻呼呼的样子还想骗人。四点了，明天见。”

        当莉亚再次朝着街对面的男孩走过去，有些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她忽然觉得这段路似是走过无数次，而每次他都带着笑伸出手在尽头等她，他的面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你要带我去那里？”西里斯饶有趣味地问。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莉亚不可置否地答，领着西里斯走过大街小巷，最后来到一个隐秘的小山丘。山坡上青草绿如碧毯，夹杂着悄悄冒出来的小野菊和小松鼠，他们走在上面，嗦嗦。她指向远处的住宅，“登登！小时候我很喜欢跟丹尼来这里，看，越过这里，就是我住的小区了。”

        她随意地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们就喜欢这样，躺在这里，有时候吹着风看蓝天，有时候看星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总是感到宁静平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魔法的存在，就觉得这里是个神奇的地方，凋谢的花儿会复生，受伤的小松鼠会痊愈，到后来才知道都是因为我自己。”

        西里斯双手放在脑后枕着，也睡在草地上，口中咬着刚摘下的野□□，不停呼气吹着花瓣，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他嗓音有些低沉复杂带点不屑：“我小时候都在那间阴森的老宅中过，都不能跑出来。不过现在好啦，都不用见到他们了。”

        “你真的不在乎他们了吗？”莉亚转身，有点好奇地问。

        “我都跑出来了，还能在乎吗？也许我只希望雷古勒斯不要跟他们一样堕落，毕竟他小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他淡漠地说，像是不关自己的事：“对了，那些书是什么？你之前在休息室看的。”

        “噢，那些。”莉亚把手臂挡在眼睛上，道：“魔法防御和攻击的书。我总不能够每次等别人来保护我，我也希望有能力去保护我所在乎的人啊，尤其是那次之后。”

        “你不明白可以问我。”西里斯突然弹了弹她额头，开玩笑说：“毕竟我也是成绩挺好的。”

        莉亚忍俊不禁，拔了一些杂草扔在他脸上，“自大狂！”

        “起来，去另一边看看，别那么懒惰。”西里斯一手借力，轻松地撑起身，快速整理一下衣服和头上的草，然后递出一只手伸到莉亚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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