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消失的娘子

又是一日集市，萧苒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假，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方起，兴致勃勃地揣上钱袋子和几片玻璃片出了客栈，往集市走去。

        上回来时摆着摊，也没好好逛过热闹的萦城，今日她也要当一回小老板，瞧见想要的就买下来，逛够了再去寻打铁铺子和炼丹术士那儿弄些原料，再做一批玻璃珠，又能小赚一笔。

        十里长街皆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高声叫卖的小贩挤满，萧苒东瞧瞧、西看看，流连于各种色彩缤纷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中，心中逐渐有了主意。如今她有钱了，可以请人先改改这一批玻璃珠子的模具，在其间留下一条空隙来，届时拿红绳或者银链串了，又能多卖个几两银子。

        萧苒觉得自己真是太混了，好不容易来古代一回，没能借着奇怪的知识混得风生水起，整日就局限于这一点点财富，实在是目光短浅。

        或许这就是打工人的卑微吧。

        她摇摇头，在屠户摊上选了一块肥的流油的肉，准备拿回家喂狗，身后冷不防有一群人挤过去，险些将她手中的肉挤掉。萧苒回过头去，却见龚慎行和一位姑娘也被裹挟了过来，赶忙惊喜地拉住他：

        “公子！是你！”

        龚慎行稳稳扶住身旁的苏瑓，回首朝萧苒温润一笑：

        “姑娘，又遇到你了，真巧。”

        萧苒这才看到龚慎行身旁的那位姑娘，隐隐想起露台上那一面之缘的红色身影，心中一动：“敢问这位姑娘是？”

        果不其然，苏瑓打量了她片刻，眉眼间露出几分亲近：

        “我叫苏瑓，这位是慎行公子。”

        龚慎行自然地接过话头：“苏姑娘有要事明日要离开萦城，于是今日我便陪她来逛逛。”

        好家伙，果然是男女主。萧苒忍不住多瞧了瞧主角光环加身的幸运姑娘，提着肥肉忍不住朝她站近了些，希望能蹭上一点欧皇的福气。

        见她不说话，苏瑓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将她和龚慎行拉到一旁的清静些许的空地来，附在她耳边：

        “姑娘，慎行公子身份不简单，想必你也猜到了。不过你不用害怕，他是个好人，生性善良，头脑简单得很。”

        她假咳两声，从她耳旁撤开去，问着她，视线却忍不住停在龚慎行身上：“说起来我与慎行公子也是托你的福才相识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萧苒对这个可爱的女主喜欢得紧，但想到他们毕竟是男女主，自己又救过大反派，还是别认识的好，省了后面的一阵腥风血雨。于是她只能忍痛甩开苏瑓的手，演起戏来：

        “我突然想起我家中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逛得开心！”

        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借口，扔下这句话便匆匆低着头挤进人群里，心中却早便将某人骂了一万次。

        都怪燕秋辰，要不是她救了这个大反派，哪能连和男女主交个朋友都不敢，哪能连自己人生中第一套房都弃之不顾？

        萧苒闷头拐进了几回，走进一条陌生的死胡同里去。正值午前，周遭的光线却隐隐有些昏暗。她擦了擦汗，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把龚苏二人甩开很远了，方才回头寻着大街的方向。却不曾想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数人从胡同两侧凭空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着他们手中的棍棒和麻袋，萧苒的心一下子凉了。她转过头想拔腿就跑，却发现面前竟是三层楼高的碎砖墙。

        完了，救救孩子……

        ——

        常怀远匆匆闯进绸缎庄中东侧耳房时，燕秋辰正一边打量着一张以萦城为中心的地形图，一边听着老福医神秘兮兮地算着卦。肖绥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研着墨，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常怀远怎么看怎么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原本少帅同燕帅一般，是不信算命、卦象这事的，老福医也并非真的大夫，只不过偶尔在大军开拨前或士兵出现怪异的病征时算上一卦行些秘术，起到安稳军心的效用。

        不曾想他早些时候随意算的几卦竟都应验了，自被救回后少帅便每日都要逼他算上一卦，一算便是几个时辰，哪怕老福医再怎么推辞亦无用。

        那位肖姑娘就更气人了，自敲开绸缎庄的门起她便尽可能地粘在少帅身边，整日仗着一副柔弱娇气的模样便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服侍，怎么看也不像是那夜在酒肆救了他们的样子。要说是之前那个布衣姑娘他倒更信，毕竟那姑娘看着瘦弱，却是能把少帅搬到密道里的人。

        原本不信天命、恣意风流的少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常怀远心中的不忿与日俱增。他瘪着嘴看着巧笑倩兮的姑娘，一时间把自己要说的话也忘了，直到燕秋辰从地形图中抬起头来：

        “怀远，我不是让你盯着市集吗？”

        常怀远一拍脑袋：“少帅，我找着那姑娘啦！”

        燕秋辰迅速将手中的图一放，将身旁挂架上的大氅一扯便披上了身：

        “带路！”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得将老福医和肖绥都吓了一跳，待走到门边时突又顿住了，转过身来。

        肖绥以为燕秋辰记挂着她，假装体贴的让他早去早回、不必担心的话还未出口，却见燕秋辰望向老福医：“卦象如何显示？”

        已经站在门外正翻身上马的常怀远闻言险些摔下马来，老福医在房内慢吞吞答道：

        “巽木艮土乃渐卦，女归吉，利贞。渐进不急，则时来运转；谋事可成，贤女可妻啊！”

        听得最后几个字，肖绥面上飞起红霞，盈盈望向燕秋辰：“少帅，早些回来，我在家中等你。”

        燕秋辰不置可否，只带着耐人寻味的喜色骑上马消失在院落之中。

        二人一路自绸缎庄向城东疾驰而去。路途刚半时，原本沉默不语的燕秋辰抽出短鞭一鞭子挥在马臀上，打的却是常怀远的马：

        “怀远，你还要吊我胃口到几时？”

        常怀远的马儿惊得非同小可，片刻间冲出去数十丈才将将稳住，若不是他死命拉紧了缰绳夹紧了马腹，险些又要被颠下来。

        他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燕秋辰，一双剑眉都蹙成了八字：

        “少帅，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了。”

        燕秋辰收了鞭子缓缓赶上常怀远，滴水不漏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执拗而轻蔑：

        “我都问过你几回了？我不问，你自己就不会说么？”

        “原来是那件事，就这也值得少帅您吓我一大跳，”常怀远捂着心口松了口气，继续驱马前行，“这事儿呀，说来也简单——”

        “——那夜我见密道尽头的蜡烛亮了，不确定是不是您，就自己过去瞧了瞧。没想到一眼便看到少帅您躺在石板下方，烧得厉害，还说着胡话……”

        “我说什么了？”

        “少帅的声音不大，怀远没听清，但好像说了好一会了。那姑娘就站在少帅身前，衣服头发又湿又脏，但面上特别凶，像狼一样盯着我，好像我过去就要撕了我一样。我说我是少帅的手下，那姑娘便问了我三个问题，只有我都答对了，才让我带少帅回去。”

        燕秋辰无奈至极，恨铁不成钢道：“怀远，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一个姑娘家什么时候能拦住你了。”

        常怀远抓了抓后脑勺：

        “我原本也是想硬抢的，可我看到那姑娘只穿着中衣，外袍盖在少帅您身上，就等她问完了。”

        行，还算是孺子可教。

        燕秋辰总算知道他房中屏风上那件外衣是谁的了，心中微微泛起暖意，面上却波澜不惊。他随常怀远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逐渐离城东的市集越来越近，不禁慨叹起这姑娘为何这么喜欢市集来：

        “哦？什么问题？”

        “那姑娘问我：少帅您名字的由来、您最喜欢的武器和……背上有几条伤口。她说，这样可以选出熟悉您的人、亲近您的人和信任您的人。我瞧她这些问题巧妙而又未涉及到什么紧要机密，就都一一回答了。”

        燕秋辰手中的挥着缰绳的动作渐渐慢了，他微微低下头去，抚了抚头细颈高、皮薄毛细的栗红色宝马：

        “怀远，你就那样相信她，不怕被套话？”

        常怀远回过头来，却见自家少帅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中投下一片阴翳，捉摸不透他的思绪，颇有些小心翼翼：

        “不会吧，第二个问题我说是双曜，那位姑娘还说我答错了。她说少帅您最喜欢的武器是一副名唤谕世的弓箭，不过我说双曜也可以理解，便让我将您带走了。少帅，谕世真的是您最喜欢的武器吗？我怎么都没听过。”

        燕秋辰抚着马儿的手顿住了，他目光复杂地望向前路，预想着随时便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语调也一时变得温柔起来：“是的。”

        常怀远从这简短的二字中听出他并不想多说，便没有多问：

        “那想必是少帅您梦呓时说的吧。真奇怪，以前您发烧时也未说过这些呀……”

        他将马停在一个屠户的摊子背后，拴在矮柱旁，前前后后地看了半天，疑惑地挠挠头：“怪了，刚才还在这里的啊……”

        燕秋辰跳下马来，纯黑的大氅在他身后猎猎一甩，服帖地落在他身后：“怀远，你确定吗？”

        “是啊，刚刚我跟着那姑娘来这里买了提肉，她好像在此遇到了什么熟人，便站在旁边聊了起来。我看他们似乎还要聊好一会儿，便想着趁这个时机回去找您报信，这一来一回也才一刻多点，人怎么就走了？”

        心中忽然浮起不祥的预感，燕秋辰没有接话，只是重新翻上马去，将附近的小巷找了个遍。常怀远望着他阴沉的面色丝毫不敢辩解，只一路随着他将方圆十里的每一寸都寻遍了，直到暮色开始四合，直到他们停在一面砖墙前的死胡同里。

        自一滩血迹中燕秋辰拾起一个沉重的钱袋，亮在常怀远眼前，语气森冷：

        “这是你的钱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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