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我不太明白。”梅玉纤蹙眉，犹疑道。

        “你我相遇之时，你混迹乞丐堆。第二次见你时奄奄一息，幸得有小武为你求医，”她的目光朗朗：“第三次，你救我于冬香院外，我姑且不去猜测。而这一次吴叔叔的案情，两年来我并未见他与你相交，不管他所犯何案又与你有何相干？”

        小娘子气势灼灼，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柔和。

        少年吹落手中小花，转身利落道：“这与你无关。”

        梅玉纤迎上少年的视线；“我想你误会了，我与爹爹并没有在调查什么，自然也没有能说与你听的。”

        “是么？”

        “自然，你若有旁的事情，我定竭力帮你，但这件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

        “只怕你帮不了，”少年转身往回走，直到站上那条灰扑扑的小道才顿住脚步；“曲无涯听说吴进的尸身被带走，似乎颇为恼怒，这几日一直没有停止过调查。”

        这一刻，梅玉纤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与爹爹身上的危机，她今日虽带着帷帽，却被之前的叫花子认出身形。而爹爹带走吴进尸体之事，想来已被眼前少年勘破，而他们带走吴进的路中究竟有没有留下破绽，曲无涯又了解了多少，梅玉纤不得而知。

        她调整好情绪回到乌头巷，刚踏进家门，却见到原本充作私塾的东院内挤满了孩子，各个安静乖巧的坐着，她怀疑的揉了揉眼睛，甚至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仙女姐姐！”苏小武跑过来站好，乖巧的抬着脑袋。

        “这是？”梅玉纤恍惚的伸出手指，看向满院的孩子。

        原来是南街一直和小武有罅隙的小混混前两日又来找他麻烦，却被苏小武用新学来的满口之乎者也说的抬不了头。

        孩子们向来都是慕强的，在苏小武自豪的说出他跟着梅家叔叔学习的时候便吵着也要跟来。

        而梅毅，梅玉纤了解父亲，但凡是有孩子想要读书，就没有不收的道理，纵然这些孩子能出的束脩并无多少。

        是以从这日起，“知育学堂”仅有的九个位子就被坐满，其中一个便是扮作男童的阿喜。

        因着大多数学子的基础太差，梅毅初时只让苏小武先带着大家认字，而他开始扑到了吴进的案子中。

        梅玉纤将自己从少年处得来的信息告知梅毅。

        “爹爹，我看我们接下来该分两步，其一调查真正的凶手，吴叔叔的冤情就自然告破。其二曲无涯作这等冤假错案，暗地里的贪赃枉法必不会少，我们也可从这下手，也许能查到两年前的真相也未可知。”

        “三三，你先坐下，”梅毅按了按眉心；“我知你从小对世俗加以女子的要求不以为然，而我也从不拘着你，纵使你要看些《大学》之类，只要我有，我也都随你去看。”

        梅玉纤一时不知父亲为何提起往事，拘谨应道；“是，女儿向来都是感激父亲的。”

        “往日里我很以你为豪，也并不认可前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以有些事情，我也愿与你说。”

        到此梅毅转了口气，“只是这事非同小可，往小了说是一桩冤假错案，而往后去深究，曲无涯冤杀吴进的关键就在于他听到了他不该听的，”

        “而这些不该听的东西所牵扯到的，也许是他的性命，更也许是朝中机密也未可知。所以三三，来至平县时你说要卖豆花补贴家用，我虽不认可，但为父尊重你的意愿。而如今，爹爹也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去卖豆花。”

        梅玉纤乍听此言，双睫微微一颤：“可是爹爹，你曾说”

        “不必多言，”梅毅抬手制止：“你今年已有十八，但你说不愿那么早嫁人，我就一直依你至今。如今你若执意要参与，那我便给你寻个好人家罢。”

        梅玉纤了解的爹爹从来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话已至此，也再没有什么好辩的。

        她只好同往常一样去长隆街出摊，这日她在腰间用布带绑了一圈又一圈，再穿上繁重的衣服，从外看着就像是一个臃肿的妇人，再也似之前那般清瘦的身姿。

        如此，应该能躲过那个叫花子的辨认吧，梅玉纤如是想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长隆街一带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梅玉纤细细辨认许久，都未看到那几个衙役。

        也不知是重新换了更隐蔽的人来，还是曲无涯将心思都用在了旁的地方，无暇顾她了呢？

        梅玉纤一时想不清楚，索性也不再去想。毕竟自己做了十足的伪装，若真有些什么，也只好随机应变。

        十日后。

        这日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罕见的没有大风，旭阳高挂。甚至有野狗躺在街巷边懒懒的晒着太阳。

        梅玉纤有一搭没一搭的卖着豆花，不知为何，今日心里头总有股隐隐的不安。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想着喝些甜的兴许会好些，然而碗还未到嘴边，就见苏小武一路疾行而来。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不好了，先生，先生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哐当”一声，木碗应声而落。

        梅玉纤似是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她怔了半晌，才茫然开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苏小武狠狠抹了把眼泪；“我说，先生他，他被”

        话未说完，又有奶音传来：“玉姐姐，刚刚有好多坏蛋来，把梅叔叔——”

        旭阳依旧高悬，却似乎发出了诡异的红色，要从天际淌下血来。

        阿喜后面几个字说了什么，梅玉纤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耳朵里似乎响起了金属摩擦的轰鸣声，只机械的看着苏小武和阿喜的嘴巴一张一合。

        她往前迈了一步，却使不上力气，险些跌坐在地。

        “玉姐姐！”

        “仙女姐姐！”

        这一次梅玉纤终于听清了，她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看了看阿喜，又看了看苏小武，就拔腿往前跑去，连板车都顾不上了。

        她想到了少年说的话，若是曲无涯已然发现是梅毅转走的吴进尸体，再加上爹爹这几日的早出晚归，万一出了一丝纰漏。以曲无涯阴狠的性子，怕是难以活着出来了。

        乌头巷内已是人头攒动。

        街坊邻居们三五凑对，正在议论纷纷。

        “没想到啊，他竟是这种人。”

        “就是，我之前就说吧，被朝廷罢斥回来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梅玉纤立于人后，听够了周遭议论，才拨开人群：“不好意思各位，你们刚刚说的我没有听清楚，能否再说一遍，我爹爹他犯了何事竟引得你们如此议论？”

        周围嘈杂声瞬间顿住，良久，刚刚叫的最大声的邬家娘子才嗫嚅出声：“梅毅他，要是好人，怎会被衙门的抓走，这不显而易见么？”

        “你的意思是，但凡被衙门抓走过得就不是好人，”梅玉纤上前一步：“那照你所言，朝中吏部尚书邱怀与邱大人，也不是好人了？”

        邱怀与出身大族，却是旁系，自幼不得器重。而年少时曾被直系子弟陷害入狱，这向来是他最避讳的事情。

        如今被梅玉纤这么说了出来，邬家娘子哪里是个懂朝廷大事的，她只知道吏部尚书定是个极大的官，这个地方连曲无涯都议论不得，更何况是个京里的大官。她连连摆手，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你怎么诬陷人呢，我可没有这么说，我，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邬家娘子走了，四周议论之人也纷纷退了回去，只剩下平时交好的刘婶。

        “刘婶，我来就是想找您打听，您儿子在衙门里干活，不知之前可曾听到什么风声？”梅玉纤扶住刘婶的臂膀，亟亟开口。

        “嗳，纤丫头，你先别急。”刘婶反扶住梅玉纤：“我正好想与你说这个，刘振虽不是什么成才的，但好歹在衙门里呆着，我定寻几回让他打听清楚，总是有办法的。”

        东院内众孩子们缩在角落，有两个胆子小的，竟吓得晕了过去。

        此时正好苏小武与阿喜合力将板车推了回来。

        “仙女姐姐，你跑的可太快了。”苏小武呼吸带喘。

        “不好意思啊小武，我前头情绪有些失控。”梅玉纤本想摸下苏小武的脑袋安抚，却发现自己连胳膊都无力抬起，大约仅剩的那些力气都在跑回来和对峙邬家娘子之时用尽，

        她只得作罢，直接问道：“小武你且将衙役们来抓爹爹时的情况细细说与我听。”

        是夜，梅玉纤在榻上撵转反侧，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苏小武的话。

        “那些官差们来时，先生特别平静，什么都没问就跟他们走了。”

        “哦还有那个阿青，也被捉走了，说那个阿青犯了什么事，先生是窝藏包庇。”

        阿青就是新来的学子之一。

        “那些坏人对先生的态度可不好了，先生那么配合，他们还拿脚去踢。”

        她倏地坐了起来，脑海中似有什么隐隐触动。阿青等人来此本就颇为怪异，而据小武所说，阿青平时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爹爹。

        若是爹爹因吴进之事被抓，想来曲无涯不会费力的派个孩子近来，如今之事，讲不定另有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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