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秋（三）

挤开人群，夏周舟抹掉额前的汗珠，神色焦急地朝地上定睛一看。

        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地上，大腿膝盖上两处血淋淋的擦伤严重，血珠子争先恐后地从皮肉里滚出来淌出一片血，他左手托着右手不敢动弹，手肘内侧破开长条的口子，血染满他的左手掌心和右手手臂。

        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咬牙吸气，勉强听出镇定自若，指挥道：“没有大问题，麻烦帮我打120。”

        “小兄弟对不起啊，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在人行横道掉头的，实在是赶时间！我一定不走，陪、陪你去医院！”撞上他的车闪着警告灯停靠在一边，车主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四十多的大男人听到这话才勉强回过神，凝滞的眼珠转动起来转而惊慌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动电话的指尖哆嗦个不停。

        “白纪远，你……”夏周舟冲到他身边蹲下，看到伤口瞬间就哽咽住，她安慰，“痛不痛，我陪你去医院吧？”

        本来没什么的白纪远红了眼尾，楚楚可怜的样子，眸子有潋滟的水色，“特别痛，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二夏！”

        茶香四溢。

        “不会的不会的，你别瞎说！”夏周舟心慌想捂住白纪远的嘴又怕触碰到他的伤口。她指着淋漓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想要吹气，却又手足无措。

        大叔看见小情侣两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心更慌了，“小兄弟，我刚刚问你的时候，你还说没太大事啊，怎么这会这么严重起来了？！”

        ----

        好在最后白纪远并无大碍。清理完腿上的擦伤，手没骨折，倒是缝上了八针。

        被推进急诊室的时候，夏周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白纪远出来的时候，她还坐在椅子上抽搭，肩膀瑟缩着耸动。

        “……别哭了，我没多大事。”

        本想出来逗逗她，白纪远先心软下去，舌头顶住上颚坐在夏周舟身边，他用脚抵住夏周舟脚跟。

        夏周舟抬头，泪眼朦胧，白纪远嘴巴刚张开，她就打了一个嗝，“干……干嘛，你没事了吗？”

        她的指尖摩挲上包好的厚实纱布，轻轻抚摸顺带掠下脖子吹气，“还疼吗？”

        白纪远的心脏像是被羽毛挑逗着浅浅扫过，暖流涌动，喉间干涩，他挑眉，双眸溢出沉沉的深色。下一秒，他闭眼压下眼底无处发泄的心动，随后撩开眼皮笑起来，轻松和谐和像一阵拂面的清风。

        “不疼，但是医生建议我住院。”

        “啊，为什么？”夏周舟问，原本放下的心紧缩，压低眉毛紧张起来。

        “医院里可以请护工，回家一个人不太方便。”

        夏周舟脱口而出，“那我照顾你啊！”

        只是半秒后，盯着白纪远得逞的翘起嘴角，夏周舟又一次凝噎。

        她瞪了眼白纪远，眼泪婆娑，用手背胡乱地揩掉脸上泪珠，夏周舟闷闷地说：“我真的会害怕。”

        ----

        “那你在家等我，我出去买点吃的。”

        把白纪远送回家，夏周舟挎着手上的双肩包出去买饭。

        这个包，她背了一天没放下。

        “你做给我吃？”

        “怎么可能？我不会做饭，我怕你被我毒死。”

        夏周舟难得为自己不会料理而产生羞愧的情绪，原本的她只会冷嘲热讽：女生不会做饭不行吗？

        ----

        一到秋天，路上就会多点别的味道，煮玉米和烤红薯的香气喷鼻，勾起馋人的味蕾。

        夏周舟想买点清淡的饮食，一边走一边观望，恍惚间与人擦肩，她的身体微微倾斜，眼神看过去开口道：“抱歉。”

        “不好意思……夏周舟？”俞灏成与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在路上嬉闹，此刻停下脚步，眼里的笑意猛然擦出火花又很快熄灭下去。

        “晚上好，刚刚军训结束？”夏周舟想起对方已经考上t大，已经成了自己的学弟。

        另外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刚想出声打趣立马被俞灏成低声打断，“我们学姐，之前是我的补习老师。”

        “学姐好！”男生各个脸上洋溢着青春快乐的笑脸，声音彼伏纷纷与夏周舟打过招呼。

        “你们好。”

        “你要去吃晚饭吗？”

        夏周舟点头。

        “一起吗，我们刚好准备去找个餐馆。”俞灏成佯装镇定地发出邀请，只是不断敲击在大腿的手指暴露出他心底的波澜和紧张。

        “不了，谢谢。我男朋友下午受伤了，得过去照顾他。”夏周舟说，“那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说完，俞灏成先前愣愣的神色被自己掩住，“再见。”

        等夏周舟走远，有人瞧出苗头，揶揄俞灏成，“人学姐有男朋友，就算了吧。”

        俞灏成推开肩膀上的那只手，白了眼，“我知道。”

        只是偶尔还是会不甘心。

        ----

        夏周舟回去的时候，手上拎着一袋排骨和两根白萝卜外加一些水煮玉米和烤番薯。她想了想，决定亲自下厨给白纪远炖一锅萝卜排骨汤。

        先是在网上找好视频资料，夏周舟有模有样地跟着学起来，洗干净的萝卜削皮切块。

        一切井然有序，都还顺利。

        嗯，就是切的滚刀不太好看，皱起眉头，夏周舟放弃对她而言技术难度偏大的滚刀改成关东煮式圆滚滚的块状。

        “葱呢？”排骨在锅里过水，白纪远站在前面左手单捏汤勺捞出浮沫，往清水里面搅动，白纪远问道。

        “我好像忘记放进去了。”菜切到一半，夏周舟手忙脚乱地把葱段清洗打结扔进锅里，“你可以吗？”她问。

        白纪远点头，看了眼惨不忍睹的菜板，忍住笑意，“要不我来切菜。”

        “不行！”夏周舟义正言辞地拒绝他，随后声音小下去，“我能行。”

        “你斜着切三角就可以，或者圆的切中间切开分两块，不然不好熟。”白纪远把装着血色浮沫的碗放进水池，站在夏周舟身边看她切菜。

        阴影从头顶照下来，紧张感顿时直线上升，“你上学期四级过了吗？”夏周舟为了缓解情绪，问白纪远。

        白纪远钉在原地一顿，面色复杂地扫了眼夏周舟手边的菜板，“随便你怎么切都可以。”

        “我六级都过了。”夏周舟“啪”的一声刀刃劈到木质菜板上，白纪远心惊胆战，不自然地用左手摸了摸鼻子，拖着自己的右手走到锅前看起汤来。

        他委屈地指控夏周舟，一语双关，“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

        ----

        皮蛋闻着香味迈着步伐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不断地在夏周舟脚边打转，用头和身子拱她。

        夏周舟重新起锅烧水，把萝卜、调料和排骨重新倒进去炖煮。

        小火在台面上跳跃，汤于锅中汩汩，香味弥漫在房内，丝丝缕缕的勾人，夏周舟捞出两块排骨给皮蛋撕了一点精肉拌在猫粮里。

        电脑的音响里突然传出vv的声音——“白芨能不能快点上线！”

        夏周舟从厨房探头，“你打得了游戏吗？单手操作哦。”

        白纪远坐在电脑前单手打字，像是小孩蹒跚学步的笨拙。

        “什么叫你打不了游戏？受伤了呀，让你女朋友来团战，你教教她，很轻松的我们带着。”

        几分钟后，夏周舟坐在电竞椅上，白纪远拎过来一张板凳坐她旁边。

        手掌握在鼠标上，夏周舟左手指尖搭在键盘上。

        “你走到城门口那个传送边。”

        “这里？”

        “嗯，走过去传送到山谷任务点。”

        ……

        “夏周舟，把光标点到怪物上面再放技能，你在打队友啊！”

        “啊，我不知道啊！”

        屏幕上，奶妈把最后一口治疗喂到夏周舟操作的人物身上，重新复活后操作不熟练，人物一走一顿，来不及躲闪，被怪物拍过来的尾巴扫到地上，吐出血后一命呜呼。

        “……我震惊了，夏周舟……”白纪远喑哑的声音到中间变了一个滑稽的调子，最后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伤口跟着抖动，脸上的表情既欢愉又痛苦。

        有线耳机一人一半，两人共同听到了vv传来的声音，“白芨不准说美女，美女来和我一起玩。”

        白纪远把麦打开，“我哪敢啊。”

        此话一出，yy房间立刻响起阵阵口哨和打趣。

        ----

        “别笑了，喝你的汤。”

        团战结束后，夏周舟帮白纪远乘盛出一碗汤放到他桌前，她跺脚，从鼻腔里发出一阵轻哼，想说又无从下口，“第一次玩能怎么办呢！”

        “是是是，下次我帮你打怪，揍它，报仇雪恨。”

        夏周舟听着，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呢。

        ----

        夏周舟回寝室的时候，半明半暗的天光彻底褪去，天际的那一点残余像是时间夹缝中的念想。三三两两的人群从身边鱼贯而过，她浅浅吐出一口浊气，环抱住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轻缓地摩挲取热。

        明明十月不到，晚风拂面竟然会有些冷。

        路过学校的公告板，上面有一张和英国学校交换生的名额通知，夏周舟驻足看了会，仔细观望扫视上面的申请条件。

        人来人往，躲过后方擦肩的人，夏周舟往玻璃前靠了会，结果她脚没站稳，往旁边倒，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四目在半空中对视，夏周舟愣神后手指搭上耳畔的碎发往后撩，“晚上好，隽宸。”

        她的声音柔柔的，落到风中一吹就散了，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

        “晚上好。”

        说完，两人缄默几分钟，公告板上面的灯乍然亮起来，照在两人的脸上，隽宸这才继续说道，“白纪远和我们说你在照顾他，他还好吗？”

        白纪远原话可能不是这样的，会怎么说呢？大抵多了点炫耀和别叫他们来碍事的烦躁回话。

        夏周舟心里默默想，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氤氲起星星点点的笑来，“挺好的，身上擦伤不严重，就是手臂上缝了八针，估计得修养很久。”

        隽宸别过头，把目光从她脸上重新放到通知的白纸黑字上。

        “你要去吗？”他问。

        “有点心动，再考虑一下吧。你呢？”

        得到肯定的回答，夏周舟愣怔，她接着“哦哦”几声，低下脖子视线移到公告板玻璃框积攒的灰尘上，她想问祁欣然是什么反应。

        但不太好，夏周舟忍住了。

        “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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