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梅里金山（2）

吃过午饭后，他们就要前往莲花寺了，否则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莲花寺在梅里卡瓦格博峰的明永冰川旁，海拔很高，只能徒步或者是骑马上去。时间约束，徒步是不行了，所以江桓和梁迟早早就让次仁多扎雇了马匹和马夫，帮他们运送拍摄器材。

        杰布牵着马朝纪淳月走过来，问：“你会骑马吗？”

        纪淳月只在桂林周边的马场骑过学过几节英式马术课，要像藏族人这样策马奔腾，她还真不会。

        “不会。”她回答。

        杰布朝她伸出手来：“我带你骑，你放心，我从小就跟着我阿爸骑马上山。”

        纪淳月无动于衷，就这么看着他，她的眼神本来就显得很没有光，这样看久了，杰布益西没什么表情的脸都出现了裂痕。

        “怎么了？”杰布益西不安地问。

        纪淳月余光里看见江桓骑着马向她走来，突然对杰布益西笑了起来。

        “不用了。”

        说完，她就朝江桓走去，被江桓弯腰抱上马，稳稳地坐在了他怀里。

        “那个杰布益西，好像对我有意思。”纪淳月对江桓说。

        江桓不置可否：“你和他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

        “但是我的直觉就是这样。”

        江桓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反而单手搂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拉紧了缰绳，在她耳边说道：“坐好。”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纪淳月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东西，觉得自讨没趣，于是也不再说话。

        ……

        江桓的骑术很好，穿林过河都稳稳当当的，他们很快就到达了莲花寺。

        莲花寺建在一处悬崖边，悬崖下就是明永冰川。寺庙顶部拉了无数的风马旗到卡瓦格博的崖壁上，像是在与梅里建立智慧的联系。

        这里的地势不平，江桓把马牵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之后，把纪淳月抱了下来。

        “我可以帮忙吗？”纪淳月看着这些设备器材，自己好歹也算个专业出身的。

        江桓把她放到靠山体的一处平整地带，说道：“你和小橘奥利就在这里守着，我们需要什么器材就拿给我们可以吗？”

        在这里，江桓、梁迟和齐佩佩都是专业的，纪淳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便同意了。

        “不要乱跑。”江桓嘱咐道。

        纪淳月乖乖地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

        因为地势险要，来了很多藏族人来帮他们，莲花寺的喇嘛也都出来搭了把手，纪淳月看着他们三个人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架好了摄像机，对着缭绕于卡瓦格博山际的云雾。

        纪淳月看过这一段的分镜头，这么大的拍摄阵仗，其实只是为了拍一段两分钟的延时，在梁迟要拍的这个片子里只占到了大约五十分之一的时长，而且后期还可能会剪掉。

        而且他们只是这个片子好几个拍摄组的其中一个小组，还有更多的人在无人知晓的秘境拍着最动人的画面。

        按照普拉托的视觉暂留原理，现实的景象只会在人的视网膜上停留零点几秒，但就是这样一个短短的镜头、一个小小的画面，通过蒙太奇，组建成的不止止是一部绝佳的影片，更是无数电影人绵延的精神。

        所以此时此刻，她看着江桓熟练操作摄像机的动作，涌起的不仅是动情，还有敬佩。

        延时摄像要拍很久，期间可以不用操作摄影机，在拍摄进入正轨之后，大家都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中闲了下来。

        戴小橘拉着奥利去参观莲花寺了，纪淳月没去，她的眼光一刻都离不开江桓。

        杰布益西又走过来，和纪淳月搭话：“你还在上大学吧？”

        纪淳月神色不动，轻轻嗯了一句就算是回应。

        “你也是学电影的吗？”杰布追问。

        “不算。”

        “那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纪淳月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看他，脸上挂着不太正常的笑：“你说我和谁？”

        “就和那边在拍东西的三个人。”

        其实他想问的是江桓，从一开始纪淳月和江桓的关系看起来就不太一样，但是他又觉得从年龄上看好像不太可能。

        “哦，他们啊……”纪淳月一下就猜中了他的心思，她本想直接回答的，但是一想刚刚江桓的态度她就有些烦躁。

        于是她话锋一转，模棱两可：“就正常关系啊。”

        杰布对这个回答感到震惊，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回答。

        “什么叫正常关系？”

        “就是你觉得不正常的关系反过来，就是正常关系。”

        杰布愣住了，纪淳月这样的女孩，不是他这种只在昆明上过两年学的淳朴藏族少年就能轻易拿捏的。

        他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刚问完，那边就开始叫杰布的妹妹仁青过去。仁青是梁迟看中的一个模特，她的长相和杰布一样，都是古朴的藏族长相，纯正、踏实又风情万种。

        纪淳月看着江桓给穿着典雅藏装的仁青拍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旁边，杰布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纪淳月回过神，对他笑了笑：“你的妹妹真漂亮，和你长得很像，我去跟梁导说，让你也去拍拍。”

        说完，也不管杰布益西有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就离开了。

        ……

        江桓看着纪淳月走过来，立刻停下了拍摄，走过去扶她。

        “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想你了。”纪淳月抱着他的手臂，无辜地看着他，“你拍你的，我不打扰你，我就站在你旁边看。”

        江桓看向梁迟，梁迟会意，识趣地把江桓手上提着的机子拿走，接过了江桓的工作。

        “上学时的江桓往雪山底下一站就是一阵强劲的野风，跟野狼似的，现在的他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你能抓住他。”梁迟边拍边说。

        纪淳月不觉得自己抓住了江桓，但是她也没有出口否认。

        她拿出手机，在微信里随便找了一个在列表里躺了很久都不知道是谁的名片，在江桓面前晃了一下：“我刚刚加了杰布的微信。”

        江桓还是没什么反应：“也好，多一个朋友。”

        这话听起来像教育小孩似的，纪淳月收起手机，极力掩住那些不好的情绪。

        齐佩佩在守着拍空镜的那台摄影机，见到纪淳月过来了，叫她：“月月来看，云好像又要散开了。”

        纪淳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云雾果然渐渐散开了，卡瓦格博高高在上，睥睨天下。

        但是她和江桓之间的雾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散开过。

        ……

        忙活了大半个下午，他们终于在天黑时赶回了村里，次仁多扎和曲仁索朗准备了一大桌子藏式硬菜招待他们。

        晚餐是在次仁家的大客厅里吃的，藏族人的家里总会有一个很大的客厅，客厅的一边沿墙放着一圈的宽椅，围着中间低矮的桌子，这样所有人都能坐在一起吃饭。

        江桓被村里的男人们请到中间的位置坐下一起喝酒，纪淳月被迫和他分开了，不过她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停手了。

        戴小橘和奥利正跟杰布益西聊得开心，杰布的眼神频频向她投来，也不知道她这两个狐朋狗友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纪淳月没事干，中途离场又显得不礼貌。她看向了坐在她旁边的仁青。

        仁青和她差不多大，但却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她周围的人都在用藏语说着笑，就她小口地喝着甜茶，谈论到她时就捂着脸笑，本来就有高原红的脸更红了。

        藏族的女孩很多都婀娜多姿，不是俗气的风情，而是来自于高原的滋养，这种带着清香的风采，让她们免于了胭脂水粉的侵蚀，保持着自然的姿态。

        仁青也不例外。

        梁迟挑人的目光当然不差，纪淳月想起下午江桓给她拍照时那又纯又媚的样子，是她一个女孩都心动的。

        她跟她搭话，用的藏语：“你好漂亮啊。”

        仁青回头看她，脸上又惊又羞，惊的是纪淳月会说藏语，羞的是纪淳月对她直白的夸奖。

        她羞涩地笑了笑，对纪淳月说：“谢谢，你也很漂亮。”

        纪淳月看向她脖子上戴着的一颗天珠，问道：“这颗天珠是你们家的吗？”

        仁青见她感兴趣，主动解下来给纪淳月看。

        “是，这都是我爷爷奶奶他们传下来的，还有我耳朵上这对玛瑙，头上的蓝宝石。”

        纪淳月小心地抚摸着她的天珠，知道按照仁青这样的家庭情况，她现在身上戴的所有饰品起码值个百来万。

        “你们家对你真好，藏族人是不是都对家里的女儿很好啊？”

        “嗯，反正我认识的女孩家里都留了很多嫁妆给她们，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这些传下来的东西不用和其他姐妹分，所以我的东西都比其他人多一些。”

        纪淳月把天珠还给她：“真好。”

        仁青很单纯，看不出纪淳月的情绪变化，她压低身子，指了指纪淳月身后。

        “那个人……是做什么的啊？”仁青漂亮的脸上红彤彤的，配着这句话，纪淳月马上就知道她是春心悸动了。

        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指的是江桓。

        “你是说，下午给你拍照的那个？”

        仁青点点头。

        纪淳月回头的时候，又与杰布看向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好嘛，这兄妹俩都在觊觎他们这对不太像情侣的情侣。

        “他啊，我糖爹。”纪淳月回答。

        仁青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你爹？”

        纪淳月没有再继续和她解释，笑着起身，离开了这个乌压压一地人的客厅。

        杰布益西见她走了，也匆匆跟着离开，奥利拉都没拉住。

        ……

        江桓还在和梁迟跟村里的人聊天，瞥见纪淳月和杰布益西相继离开的身影，他找了个借口起身。

        他还没上到二楼，就听见了对话的声音，他站在楼梯的角落里，没有上去。

        “你好像不开心。”杰布益西说。

        纪淳月现在很累，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烦我了？”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

        纪淳月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冷笑了一声：“我们才认识半天，说的话没超过十句，你怎么判断我是什么样的人？”

        杰布益西没放弃：“你漂亮。”

        他不会言语，但是他知道纪淳月的长相是他见过最独特的，他想解释，可是却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纪淳月简直忍无可忍，打开房间门就要进去，却又被杰布拉住了。

        “我下午说了，你妹妹也很漂亮。”

        杰布着急道：“不是，你和她不一样！”

        纪淳月定住了，死死地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我有男朋友了。”

        说完，就重重地甩上房门，把杰布关在了门外。

        杰布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黯然地下楼，在拐角处他遇见了江桓，被吓了一跳。

        但江桓却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刚刚的争吵一样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上楼了。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才进去的。

        房间里灯光昏暗，只开了床头一盏台灯，纪淳月把自己埋在了层层的被子里，只能看见一张小脸。

        江桓走过去，听见了轻轻的抽泣声，他俯身吻她，她也回应着他的吻。

        有青稞酒的味道。

        “你喝了酒。”纪淳月眨巴着泪珠说。

        江桓点头，却问道：“哭什么？”

        纪淳月把脸埋得更深了一些，声音闷闷地：“我好喜欢你。”

        江桓把她的被子拉下来一点：“别哭了，我不是在吗？”

        “你能不能也说一句喜欢我？”

        话音刚落，江桓的吻又席卷而来，纪淳月不高反的都几乎要被他吻到缺氧。

        她也不再要求他，直到被他吻累了，才恬静地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江桓却不在纪淳月身边了。

        这还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她第一次不在江桓的怀里醒来，不由得开始慌乱起来，直接拨了江桓的电话。

        “你在哪里啊？”纪淳月急切道。

        “你出来。”

        纪淳月掀开被子就往外跑，江桓站在次仁家楼下的草地上，穿着一身黑金相间的藏装，一只袖子解了下来，系在腰后的腰带上，手里还牵着一匹白马。

        他的身后就是在云雾缭绕中的卡瓦格博，仿佛真的是从雪山而来的白马王子。

        靠。纪淳月在心里暗骂，这个男人果然是来要她命的。

        “你等我一下！”纪淳月朝楼下喊。

        她飞快地跑回房间，拿出那条博拉裙换上，她发现自己居然没带化妆品，只带了一支口红，还跑去隔壁把戴小橘和齐佩佩叫醒，借了眉笔和睫毛刷，连粉底都不用了。

        “干嘛啊，这么大阵仗？”齐佩佩打着哈欠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下面的江桓，又马上跑了回来，“你们俩这是要干什么？”

        纪淳月一边飞快地画着眉一边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下面了。”

        说完，回头问她俩：“怎么样？可以了吧？”

        戴小橘赶她走：“得了得了，快走，别碍我们眼。”

        纪淳月给她俩一人一个飞吻，就跑下了楼。

        江桓见她下来了，朝她伸出手，纪淳月在楼梯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没有跑过去，而是慢慢地走向他，牵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你怎么穿上藏装了？”

        “昨天的衣服脏了我就洗了一下，没想到没干，就只能借了一套。”

        得亏江桓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藏区长大的，身上有藏区的气质，不然他穿这身藏装也和八廓街那些影楼街拍一样违和。

        江桓一把抱她上马，飞驰着离开了这里，像私奔进了梅里的山林，成为横断山的守护人。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纪淳月在风声中问他。

        “去一个我以前以为不会带人来的地方。”

        “你今天不用拍摄吗？”

        “让梁迟自己拍去。”

        于是纪淳月不再问他，任声音在山谷间回响。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处湖泊前。

        这个湖泊在山麓的一片草地上，面积很小，却蓝得深邃，像从草里长出来的一样，再抬头看，左边是梅里的将军峰，右边是卡瓦格博。

        “你过来看。”江桓蹲在湖边，叫纪淳月，“你看湖面。”

        纪淳月好奇地蹲在了他的旁边，朝湖面上看，发现倒影里的岩壁看起来竟然像佛像。

        “好神奇啊！你怎么发现的？”

        “我以前跟我爸妈来转山，我爸妈带我来看的，还说是我爷爷奶奶当时发现的，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们家的人才知道。”

        “敢情这景色还是你们家祖传的。”纪淳月笑了，“放心吧，我没带手机不会拍照，没人知道这个地方的。”

        江桓看着她在水边玩了一会儿，才问她：“开心了吗？”

        “我又没难过。”

        “谁说的？”江桓反驳她，“你哭的时候就是不开心。”

        纪淳月的哭功了得，不是歇斯底里，也不是梨花带雨，而是无声的哭，无声常常胜有声，这样的哭才最让人心疼。

        不过江桓认识她的这几个月来，她只在自己面前哭过。

        纪淳月还是不承认：“我就是泪失禁体质。”

        江桓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心情好起来了，所以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情，走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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